""郭淑珍,郭老師,郭阿姨

對於郭淑珍老師,我一直有兩個稱呼。一是和其他學生們一樣地喊她“郭老師”,這是在公眾場合;而私下裡,在我和她私人對話時我喊她“郭阿姨”。記得有一次我在私底下也叫了一聲“郭老師”,她馬上聲音嚴厲地問我:“叫我什麼呢?”我馬上笑嘻嘻地改口喊“郭阿姨”。

我當然是郭老師的學生,學生就該稱呼老師為“老師”的,天經地義。可郭老師喜歡我叫她郭阿姨,我想,這是一種懷舊心緒。因為大約四十幾年前,我第一次見她,就叫她郭阿姨。那是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期,我只有十幾歲,初中畢業,喜歡唱歌。我的作曲家六叔吳祖強對我媽媽說:讓小雙去學唱歌吧,她很喜歡唱,讓她這麼隨意地唱,不如去正式拜師。我媽媽是個思想開放的人,她並不覺得自己是戲曲演員,女兒就一定要唱戲。唱歌,好啊!於是,我在六叔和媽媽的“押送”下,第一次見到了郭淑珍老師,六叔說:這是郭阿姨。我第一次認識了郭阿姨,從此踏進音樂的門檻。

這樣的學生,郭老師學生中應該不多。因為她是一位大師級教授,她教的都是學過多年聲樂的成熟學生,音樂學院裡的高年級生、研究生、進修生……因此,我是有著怎樣的幸運?在還不知何為美聲何為聲樂的懵懂時期,拜在了中國聲樂界第一泰斗的門下。整整五年的時間,我每週都去郭阿姨家裡上課,從最初的簡單音節練習,唱一首最初級的歌曲《二月裡來》開始,循序漸進地訓練。我逐漸懂得了什麼是專業的歌唱,歌唱中每一個音節應該怎樣使用身體上每一塊與之相關的肌肉力量,張開嘴巴時口型應該是怎樣的幅度,而歌唱中的咬字又是怎樣和生活中說話時的咬字不同。每一個細節的變化,每一次練習時的不同力量組合,郭阿姨一步步帶我走上了聲樂專業的道路,開始了一個歌唱家必須經歷的過程。

後來,郭阿姨告訴過我,在她開始給我上課的時候,周邊就有人議論,有人甚至是善意地對她表示,你教的這個孩子是新鳳霞的女兒,她天生應該是個唱戲的料,你這個留學蘇聯柴科夫斯基音樂學院的聲樂專家怎麼教她唱歌呢?這才是風馬牛不相關的兩塊土地,別找這個麻煩了啊。

可是,郭阿姨最不缺的恐怕就是業務上的自信。聽到這種議論後,她第一時間的回覆就是:誰說不行?看我的。郭淑珍從來不信邪,對於那些經驗之談,絕不是她考慮的因素。她反而認為,這是這個學生的一個長項。因為戲曲之家的出身會讓她在歌唱中具備比一般歌手更強的咬字能力,她會比一般歌手具備更好的表演能力,一點矛盾都沒有。那時的我並沒有聽到過這些議論,這都是多年後郭阿姨告訴我的。我只記得在我第一次見到郭阿姨之後,家裡多了一架黑色的立式鋼琴,我在學習歌唱的同時,跟著我的六嬸鄭麗琴學習鋼琴。而作為一個聲樂學生,鋼琴是必修課程。

那都是多年前的往事了,郭阿姨所說的後來都變成了事實。我在學習了多年的聲樂後變成了一個純粹的花腔女高音,這在我赴美留學之後更加奠定了堅實的基礎。而正如我的啟蒙老師郭淑珍所料,我確實在歌唱中具備比其他歌手更優越的吐字清晰的能力,而幼年時媽媽為我打造的形體基本功幫助我在舞臺上用熟練的舞蹈節奏讓自己的歌唱得流暢並且充滿了變化。多年的戲曲影響經常是我在舞臺上取勝的關鍵因素。

郭老師如今已經是一位九十二歲的老人了。自我上世紀八十年代初赴美留學以後,她的教學生涯漸漸達到了頂峰。學生越來越多,很多業已成名的歌者以能夠拜在她的門下而自豪。工作,成了郭阿姨的生命特徵,她的工作密度從來不曾降低。幾年前,每年的六一,她的生日之際,都是她的學生們藉以聚會的理由。我曾經想,一個九十高齡的老人,人們也許經常會告訴她該去休息。不過在郭阿姨這裡,休息是個討嫌的字眼。她的生活中如果缺少了教學、排練、參加招生和比賽,生活的顏色就會變得暗淡。今年的六一,郭阿姨通知我,一定要去北京的鼎元國際藝術中心,那裡在舉行她的藝術生涯特展。我趕到那裡,許多她的朋友、學生們都在。展室裡掛滿了她從年輕一直到老年的各個時期的照片。一架黑色三角鋼琴邊,主持人是七十八歲的趙忠祥先生,一個個挨次上去講話的有鄧在軍、李光曦、謝芳、陳愛蓮、陶玉玲、鮑蕙蕎……還有學生們,大都是知名的歌唱家,圍在她的身邊。

我去晚了,還是被她看到,大聲喊著我的名字讓我上臺去說話。我站在那裡,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和別的學生不一樣,他們都不是郭老師開的蒙,而我是郭老師開蒙的。這一點,他們都比不了。這是我獨一無二的驕傲。

我看到,我的郭阿姨笑了。(吳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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