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斜對面的秦腔劇社——尚友社 文/圖 成兆勳

秦腔 劉光華 西安 李益 時遷 花生 終南文苑 2019-04-06
我家斜對面的秦腔劇社——尚友社 文/圖 成兆勳

尚友社劇場佈局圖

我家斜對面的秦腔劇社——尚友社 文/圖 成兆勳

尚友社入場處在如今的智尚酒店左側位置

“ 尚友社劇場”位於東木頭市街路北,騾馬市與印花布園之間,現在中國人壽大樓東邊的那塊地方。改革開放初期,還可以看到這個劇場空置在那裡,後來就被拆了。

對於“尚友社”,由於位於我家的斜對面,我是最熟悉不過了,從“集義社”到“尚友社”,我是看著從社長到每一個演員成長的。

集義社和三意社要唱對臺戲

“尚友社”是從“集義社”改名組建來的,“集義社”的創始人都是“三意社”學員班的老師兄。

1938年,年滿十六歲的蘇長泰的大兒子蘇哲民要把“三意社”的領班權從父親的徒弟耶金山手裡拿過來,同時,“三意社”第一期學員班的劉光華等十六位青年演員,又另立山頭組建新班社,以展示才華。

那時候,一個新班社要找出一個適合演戲的場所也是不容易的。劉光華他們決定要在“三意社”北隔壁退後五十米(屬於“三意社”資產),原“藥材會館”的露天劇場(就是1957年修工農劇場那塊地方)那裡開臺唱戲。

這怎麼行?哪有緊挨著兩個臺子唱秦腔的道理,於是耶金山特請易俗社社長高培支先生出面,在騾馬市天錄樓飯館召集兩方會談,最後達成協議,將當時“三意社”的露天劇場(位於藥材會館)劃歸乙方(劉光華方)使用。但鑑於露天劇場緊挨三意社室內劇場,如兩班劇社同時開臺演戲,將互受影響,故將露天劇場折價2000元,由甲方付給乙方。

拿著2000元的劉光華帶領著閻國斌、李益中、駱彥芳等十六人離開了“三意社”,而組建起了“集義社”,他們租借了附近的“裁縫會館”的“三皇廟”作為演出場所,“三皇廟”位於騾馬市和東木頭市之間的西北角上,大門開在東木頭市街上。

“三皇廟”是由三間寬的大殿和它前邊的廣場以及在廣場最南邊的戲臺子組成的。大殿坐北向南,前面廣場在搭蓋了蓆棚後,放上木條長椅,大概有二十多排是觀眾席,在觀眾席外的三面,圍上木欄杆,那是買籤子看戲的站票區域,大概有一千多個位置。

“集義社”的劇場本來距東木頭市街邊就遠,再加上入場必須沿著劇場東邊狹長的通道,繞過後臺、觀眾席,再從三皇殿前進入劇場,這樣,從入場驗票到進入座位,最少要走八十米。

“集義社”在這個劇場唱了幾年,因為生意不好,就離開西安出去跑江湖,到外縣去演出。後因為和當地政要之間發生矛盾,戲箱被扣押,只得在1944年封箱散夥。

第二年,劉光華贖回“集義社”被扣押的戲箱,在三原縣張家巷成立了“尚友社”,又把戲班拉回西安東木頭市的“三皇廟”裡繼續演出。

目睹新劇場落成打臺儀式

“集義社”變“尚友社”,戲園子也由蘆蓆圍遮變成了磚木結構。新劇場使用前,要舉行打臺儀式。“打臺”也有叫“破臺”的,可是百年難遇的一次,讓我碰上了。

社裡的名角康正緒扮演天官,在一陣鑼鼓聲中領著各路神仙上場了。康天官到了舞臺中間,就說:“本天官奉了玉皇大帝的諭旨,前往陝西省西安市東木頭市街‘尚友社’去賜褔。尚友社新劇場今日落成,待吾前走賜福,大家接福了。”

康手裡提著一個紅色的升子(裝糧食的器具,十升為一斗),裡面裝著花生、核桃、大棗、糖和草料,他抓著一把一把,往臺下甩,我們就去掄拾,說是吃了有福氣!

扮演時遷的演員,拿著一隻大紅公雞出來,用雞血在舞臺左右遍灑,“打臺”儀式就算完成了。

“ 尚友社”戲園子和其他園子一樣,中間是池座,兩邊和後邊是站票,最後邊是原“三皇廟”的大殿,這裡是每天早上寫戲報和寫牌子的地方。戲報是黃紙紅字,貼在東木頭市西口,牌子是黑漆木匾,小的兩塊,尺寸各60釐米乘1米,白鉛粉寫摺子戲和演員名字。大牌子一塊,180釐米長,1米高,寫全本戲和演員名字,掛在劇場門口的東牆上。根本不像現在有些拍新中國成立前演秦腔的電視劇,還把女演員的照片貼了出來,那個時候,哪個劇場有照片?除了唯一的李正敏。

池座的後面,擺著一個方桌,三方圍著座椅,桌上有塊小牌子寫著“彈壓席”,這是給憲兵隊準備的。我的一個老鄉當憲兵,我每天傍晚都在門口玩,他揹著槍過來一喊我,我就知道要進戲園子去看戲,跟著他趕快跑,然後坐在彈壓席,還有茶喝。

舞臺的右手下邊有個小條桌,上邊擺滿了白色小瓷茶壺,桌子的右邊是炭爐子,燒著幾把紫銅茶壺,左邊是個放在滲井上的小竹篩子,倒廢茶葉用的。劇場內飛來飛去的熱毛巾,也是這裡供應的。管這一攤的叫張保元,你別看他是個茶房,“尚友社”五分之一股份是他的。

過去的劇場有兩個怪現象,你想不到。一個是演員的上場門,是幾個特殊觀眾的看戲處,當然是以小孩為主了,我就是這個地方的常客。

還有一個怪現象,就是後臺沒有洗手間,好在那時候演戲的都是男人,後來有了坤角就不知道怎麼辦了。

觀眾席的廁所更糟糕,大殿的東邊是賬房,緊挨著就是男女廁所,在廁所隔牆上掏了一個洞,放了一個煤油燈,兩邊共用。

1964年“尚友社劇場”重建,1967年更名為“朝陽劇場”。

簡簡單單的舞臺

過去演戲和現在演出的舞臺,有很大不同。現在是幕布一層一層的,過去一層也沒有, 兩個汽燈一掛,舞臺上就是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桌子圍上紅圍裙,圍裙是一塊繡花紅緞子,上邊接著二十釐米的綠緞邊子,兩邊吊兩條帶子。椅子搭上紅靠背,靠背很長,一直要從椅子最上頭搭到腳後跟靠的地方,墊子是少不了的,椅墊子是每把椅子上都有兩三個,舞臺上跪的坐的都靠它。

前臺和後臺一牆之隔,左右兩個門,掛著紅門簾,上邊就是個綠色的寬邊子。舞臺的左邊是武場面,四個人,中間是打鼓的,樂隊的指揮,所有的鼓都歸他敲,戰鼓、堂鼓、迎送客的手鼓。他的右手是打鑼的,面前掛了一面大鉤鑼,小手鑼常敲。銀鑼子是出現鬼神的時候才使用,它一敲,有一種陰森感。還有一個敲桄桄子的,全國的梆子戲,都離不開它。嗩吶和鐃鈸,沒有專職人員,都是兼任的。

舞臺右邊是文場面,拉板胡的人坐在舞臺最邊上最顯眼的地方,過去都是盲人,拉到最好處,全場就看他的表演,觀眾為其熱烈鼓掌。“尚友社”就有這樣一位盲人青年板胡手,外號叫“白狗”,板胡拉到好處,比唱的都叫座。

文場面除了胡胡(板胡),就是二胡、三絃和月琴,其他什麼都沒有。不像現在,文武場面又像明、清時一樣合在了一起,只是現在什麼樂器都有,足有四十多人,還設了指揮。

過去演員化妝,沒有像後來牙膏式的化妝油彩,每天化妝用的各種顏色粉料和寫戲牌用的鉛粉,都要從顏料店購買。白色用的最多,都是鉛粉,所以演員臉上的粉痣也最多。他們每天從東木頭市我家門口過時,看得很清楚。

過去化妝很簡單,大衣箱一排放在後臺最裡靠牆邊,後臺中間是一張長桌子,桌子上放著幾面手持的鏡子,還有幾個碗,碗裡用水調著紅、藍、綠、黃、黑、白各種顏料,周圍沒有椅子,大家都站著化妝。

下場門左邊,有一個窯窩,點著一盞長明燈,裡面敬著一個木偶男童,演出時,演員懷裡抱的嬰兒,不管貧富都是它。無論到哪裡演出,都要揹著它當祖宗一樣敬禮膜拜!它就是唱戲的袓師爺唐明皇李三郎。

我父親是經營油漆顏料的,他和“集義社”社長劉光華又都是藍田人,再加上“集義社”創辦初期,非常困難,在幾次揭不開鍋的時候,都是我父親拿出錢來,使他們挺過難關。所以不要說我父親看戲不要票,連我也免費。

記得有一天,我父親像往常一樣往劇場裡走,可那一天收票的是個新手,怎麼也不讓他進,一直跟著他到了賬房(辦公室),劉光華對著收票的說:“記住,這是咱們成師,以後不許收票。”其實我父親並不是去看戲,而是找他們去聊天。

演出少不了的前臺執事

前臺管理人員叫執事,舞臺上演出時的擺墊子放道具,演員的喝茶變臉,舞臺上的放火,全是執事一人所為。這些都是你如今在舞臺上看不到而且想象不到的。

名演員和年老的演員,在大段唱腔中間,樂隊在拉過門的時候,前臺執事就拿著小茶壺上場,遞給正在表演的演員,演員接過茶壺喝兩口後接著又唱。

所有要跪拜和跪唱的戲(如《三堂會審》),都是執事在演員跪拜時,把椅墊子在跪的地方放好,然後站在下場門。演員:“岳父在上,受小婿一拜!”拜完了,演員拿起椅墊子,立起甩給等候在下場門的執事手中。

放火,現在舞臺上看不到了,要不就是沒有了,如《黑虎坐檯》;要不就是由演員自己來,如《放裴》,過去全是由前臺執事表演的。黑虎出來前,執事先要在上場門放三把火,黑虎演員在煙霧中登場亮相。三宵妹出場的時候,也是在煙火中出現,很有氣氛。

《放裴》,現在是由扮演李慧孃的女演員口含松香吹出火焰,“吹火”是一種火焰可長可短,可大可小的表演絕技。老一輩表演藝術家張詠華在日本表演這一絕技時,一口氣吹出了十幾口火焰,觀眾讚不絕口。過去則是由前臺執事用手放火而為,火放到最後,執事要把兩個手拿的松香粉末,通過右手拿的火種向舞臺左右放去,兩股火龍向舞臺兩邊飛去。舞臺氣氛、效果十足,不由得你不鼓掌、叫好,現在再也看不到了。

名角的拿手好戲

每一個演員的拿手好戲,也就那麼幾齣,如王文鵬的《轅門斬子》《葫蘆峪》,張建民的《抱琵琶》《打鑾駕》《鍘美案》。演員再有名,每年也不能老唱那麼幾齣吧?所以那時他們經常回家的回家,下蘭州的下蘭州,幾個月回來,觀眾就又會感到很新鮮!

王文鵬是長安人,原是“三意社”的演員,後去了蘭州。“三意社”不忘舊情,依舊照顧其在西安的家屬,所以他很受感動,後來回到“尚友社”。當年跑灘的時候,農忙他就回老家去了,忙罷,又出來演出。

我家隔壁是王文鵬的親戚家,他每次來西安演出,都住在這個親戚家。只要你看到東木頭市街上積盛成油漆店東邊有個白鬍子老頭,躺在椅子上喝茶,尚友社門口戲牌子上必然寫著王文鵬的《轅門斬子》《葫蘆峪》,這老頭就是王文鵬。

王文鵬是老來紅,他年輕時老愛忘臺詞,叫吃“栗子”,可是老了不但不吃“栗子”,還能在臺上即興編詞。有一次他在演孔明上土臺時,因為年紀大,椅子沒踩穩,跌倒了,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得文武場面都不知道該怎麼辦。王文鵬叫板以後唱:“年紀老來血氣衰,上不了土臺跌下來,二次我重把土臺上。”結果臺下叫好聲響成一片。

閻國斌是“三意社”早期的學生,後來到“尚友社”,是演關公戲的專業戶。關公戲的唱腔是二簧、崑曲,所以秦腔演員沒有幾個人會。演他“馬頭”的就更難了,一出場,就要連著四五個倒翻,這種技術,現在青年武打演員都會,可新中國成立前不同,只有“集義社”的一個演員會。但是他倒了嗓,無法演出,在“集義社”對面王家的門口擺了一個紙菸攤謀生。王家就是我父親的師傅家,後來成了我父親的東家。這個演員每天除了卷葉子菸外,就是用刨花泡一碗水,供師兄們晚上化妝時貼鬢用。閻國斌每次要演關公戲時,就要把他叫回來演“馬頭”,幾個倒翻能獲得觀眾不斷的掌聲。

推出秦腔坤角第一人

從清朝到新中國成立前,戲班沒有坤角,老旦青衣花旦都是男的來演,而演丑角的最被看重,過去每個劇團都有這樣一個丑角,哪裡需要就到哪裡去, 人們把這種演員稱作“半夜忙”。

一個戲班子演出,賣不賣座,得看這個班子敢不敢利用坤角,“尚友社”在這方面極具有創新意識。

秦腔第一個坤角女演員孟遏雲,登臺就是在“尚友社”。孟遏雲是易俗社第二期演員孟光華之女,跟她爸學秦腔,十六歲登臺。每天晚上,我們都看到她和她母親坐著洋車,提著一個大園盒子,裡面裝的是私人行頭,進到“尚友社”大門裡,那時候只有這一個大門,演員和觀眾都得從這個門出入。戲演完後她和她媽提著大園盒子坐著洋車就走了。

後來“尚友社”又啟用了王玉琴、華美麗、李愛雲、傅鳳琴四大名旦,由於女演員的登場,“尚友社”的《梁山伯和祝英臺》連演三個多月,還場場客滿。

聲音圓潤甜美的王玉琴,是“集義社”創始人之一王祿林的女兒,在她九歲時,社長劉光華去看望她病危的父親,發現她是個人才,就帶她學了戲,後來成了名演員。

李愛雲是個很潑辣的演員,河南人,她在演《殺狗勸妻》時扮演刁氏,一上場拿著一根生蔥就著一個燒餅,邊吃邊唱,曹莊一聲大喊:“刁氏!”“來了,來了!”,李放下大蔥和燒餅,趕快去見曹莊。很生活、很生動,場場博得滿堂彩!

新中國成立前後,一條街道的熱鬧程度,和有沒有一座演出劇場,每天唱大戲,有很大關係。騾馬市因“三意社”而繁華,東木頭市因“尚友社”而熱鬧。

最熱鬧莫過於高級農業合作社時期,南門外的高級合作社社員,駕著四五輛二套子(前邊兩匹馬拉梢,後邊一匹騾子駕轅,叫二套子)大馬車,載著滿車男女老少進城到“尚友社”來看戲。四五輛大馬車,擺滿了東木頭市,整整鬧到十一點以後散了戲,這些馬車拉著大聲評論當晚演出的社員們離開,街道才安定了下來。

相關推薦

推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