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即便不做新褲子樂隊、當導演或者繪畫什麼之類的，一輩子沒做什麼，這個人還是很精彩的。時代缺少這樣的人。

口述 | 尤 洋

作者 | 思想漪

編輯 | 石 燦

尤洋跟“彭大師”彭磊有10多年的交情。他是尤倫斯藝術中心副館長，彭磊是“早教協會家裡蹲主席 ”，姑且算相得益彰。

兩人因藝術而結識。具體什麼時候尤洋忘了。只是，2008年春季，尤洋創建“滿瑞齋”，搞了個藝術跨界，讓玩搖滾的展示藝術，讓藝術家嗨搖滾。彭磊和龐寬去了，後海大鯊魚的主唱付菡也參加了。

2010年，彭磊漫畫書《北海怪獸》發售，地點在五道營的一個咖啡館，尤洋充當主持人與嘉賓。彭磊不停地笑場，尤洋也跟著笑場。

“我經常當主持人，跟他呆在一塊，反正就不用過多準備，不用過多說話吧。”言外之外，有彭磊在，不用擔心鎮不住場子。

去年6月份，尤洋在798情緒美術館為彭磊策劃《撿到一分錢》藝術展。事後，一票人下湖南菜館子。彭磊不喝酒，也不抽菸。彭磊很滿意此次的展覽，很高興，證據就是他偷偷把那頓飯的單給買了。

彭磊（左）與尤洋 /尤洋供圖

彭磊也是尤倫斯藝術中心的常客，他在這兒分享過“一個扯淡的搖滾樂故事”（2011年9月），2012年，彭磊導演的電影《樂隊》的全球首映式也在這辦的。合影時，尤洋“假冒主創”，混在其中。

最早的時候，彭磊和龐寬都在尤洋一朋友的公司上班，那朋友叫王波，網名叫“皮三”，中國獨立動畫非常重要的一人。

當然，兩個人有交情的例證之一也體現在：自從加了微信，尤洋一直“倖存”在彭磊的好友列表裡。

以下為尤洋自述，他眼中的“彭大師”和新褲子樂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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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磊像是一個藝術系統的人

已經記不清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彭磊，反正很早。老早前，我就看過彭磊的藝術創作。他當時和韓國的阿拉里奧畫廊（北京分館）合作辦個展，就感覺彭磊的作品賣得好貴，但賣得還挺好。

那是十幾年前了（據查為2007年），現在那個畫廊已經從北京撤離了。

彭磊要比我大5歲，他的搭檔龐寬跟他差不多大。我認識尚笑（新褲子早期的鼓手）好多年了。90年代末，我也在做一些新音樂，策劃一些演出。事實上，我和北京的獨立音樂圈一直都有交集。

人們管那時候叫“無聊軍隊”或者叫“開心樂園”時期，新褲子樂隊就是那時候的產物。同時期還有老頭樂隊、六九樂隊、花兒樂隊。花兒樂隊的鼓手王文博從小跟我是鄰居，天天在院子裡交流喜歡什麼樣的音樂。

那時，每個樂隊各有各的聚集點。花兒樂隊最早在東四“忙蜂”酒吧”，那時候五道口還有有“開心樂園”“嚎叫俱樂部”等等。大家去那，一方面是聽音樂，另一方面，也是一種追尋一種生活方式，互相交流音樂。

新褲子這支樂隊比較特殊。彭磊和龐寬是學繪畫（平面設計）出身。所以每張專輯都能體現出它的美學態度，第一張專輯是三個卡通人，塗著紅白藍三色，典型的波普（POP）文化風格的產品設計。

第四張專輯《龍虎人丹》的封面很有意思，復古，不是那種庸俗化的國潮復古，而是復古到了民國的那種很經典的設計風。

北京工藝美術學校出了彭磊和龐寬，也出了很多重要的音樂人，比如唐朝樂隊的主唱丁武，再比如沈黎暉。

沈黎暉是“清醒樂隊”的主唱，後來才開了摩登天空的廠牌，新褲子合作的唱片公司就是這家。

有一段時間，新褲子有一個宣言““穿好看的衣服”，那時流行皮夾克，試穿著覺得合適，買時就要更小一號的，穿著緊身。龐寬更喜歡帶著蛤蟆鏡，更像是一種Disco的感覺。

在《樂隊的夏天》，龐寬和Cindy合唱《艾瑞巴迪》，就可以釋放出來這種感覺，龐寬身上有一種尼采所說的“酒神”精神。

彭磊是一個有藝術家思維的人。藝術家指的不是具體某一類的藝術家，而是對這一時代的文化系統要有通感，像彭磊這樣有通感的人是非常難得的，也是時代需要的。

彭磊興趣多元，關注影像，關注繪畫，他喜歡收集鐵皮玩具，喜歡收集一些帶有溫體質感的老的音樂設備。他特別像一個當代文化系統的人，包括了音樂、視覺、時尚等等，非常綜合。

去年，彭磊買了一個老“四軌（錄音）機”，音色特別溫暖，在家裡就不停地放。他給客人介紹，很有激情。

以前新褲子歌少的時候，彭磊花費很多精力和錢在電影上，其實那些電影在物質上的回報也不是特別好，但他就是喜歡做。

2012年，彭磊拍了《樂隊》，還獲了獎（第15屆上海國際電影節亞洲新人獎頒獎典禮最佳導演獎）。

其實那個片子有一個問題。作為一個文藝青年，只有經歷過90年代那種獨立文化薰陶，看著片子才會有感覺。彭磊埋了很多信息點、笑點、彩蛋。但如果沒有這些文化背景，你就笑不出來，甚至感覺不到。

據說，彭磊自己去電影院看這部電影，到了笑點，只有他一個人笑。

不論是創作還是說話，彭磊的信息密度一直很高，他的朋友圈有很多的文藝大家。他了解這個時代。比如，樂隊的舞臺舞美、MV氣質，就有藝術家馮夢波的影子，那是中國最早的多媒體藝術家。他彈吉他時候的“亞東手”，據說就受張亞東的影響。

彭磊和龐寬平時很喜歡看藝術展。龐寬以前住798旁邊的時候，沒事就在尤倫斯藝術中心的咖啡館坐著，外面面來了藝術家，就聊兩句，最近在忙什麼。我開會密度大，一般都繞著咖啡館走，怕遇上要聊天，然後耽誤事兒。

彭磊的電影、黏土、收藏的鐵皮玩具、音樂創作、繪畫等，這是一個很完整的、高度複合的文化系統。很多人的創作是分裂的。比如，有一個假酷的流行歌手叫瑪麗蓮·曼森，他的繪畫比較象徵主義一些，但是一唱歌就挺嚇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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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磊很精彩，就算嘲諷別人，也很“藝術”

去年，我在798情緒博覽館，幫彭磊策劃了個展（《撿到一分錢》），那其實挺不像一個展覽的，更像是一個藝術項目。彭磊還做了一些藝術裝置，比如把聲音視覺化。

但相較於藝術，我更喜歡彭磊這個人，其實不管他是不是從事藝術工作，我並沒有那麼看重，我更看重這個人是不是藝術家狀態。

彭磊的作品我也買過，我買過一幅他畫的貓和一把他用過的吉他。吉他還是他好些年前從美國揹回來的。

尤洋收藏的彭磊畫的貓 /尤洋供圖

那時候（2014年），他太太剛生下女兒，住的空間不是特別大，典型北京老城區的房子。生了小孩，爬來爬去。老婆就覺得你當個爹，就應該給小孩更多的空間。收藏那麼多東西沒地方放，樂器也沒有精力去彈，就逼著他去賣，然後我就買了一把。

彭磊還挺認真的，知道我的風格和那個吉他不搭，他還勸我，要不要猶豫一下。彭磊應該有那種感覺，他其實還是想給吉他找個歸宿，十足“戀物的男人”。

其實買什麼不重要，我就特別欣賞彭磊這樣一個人，太喜歡這個人了。

尤洋收藏的彭磊從美國揹回的吉他（黃色） /尤洋供圖

這個時代裡缺乏這樣精彩的人，這個人即便不做新褲子樂隊、當導演或者繪畫什麼之類的，一輩子沒做什麼，這個人還是很精彩的。

彭磊的說話也是“藝術家”，他說話的語言能力非常厲害，包括嘲諷別人的語言能力。他在《樂隊的夏天》 嘲諷了我們許多共同的朋友，但我覺得用詞特別準確，具有藝術性。我有時也想這樣諷刺他們，但是一忙起來，就顧不上。

大家看到彭磊在《樂隊的夏天》很會嘲諷人，但又不會覺得很過分。在日常生活中，他也是這樣的，很一致。不算是表演，就是他自己。

彭磊說話可能不大在乎後果，但他會在乎別人會不會笑的結果，而他的動機就是想挑動你，去從一個新的角度想問題。

有的時候我在想，他在朋友圈罵人，諷刺人，調侃人，除了唱歌，他還得戴個眼鏡研究怎麼說一句話又不是特別傷感情，又能準確挑逗，應該挺費精力的。

彭磊不去KTV，他 寫過一首歌《我不想模仿誰》，就說，“我們不聽流行音樂，我們不去卡拉OK”。但有一個特別好玩的現象，藝術家特別喜歡去KTV，特別牛的藝術家，很喜歡唱他們的歌，年齡都比彭磊大。

關於彭磊喜歡的歌手，我不太確定，他可能喜歡張薔，鳳凰傳奇，汪峰。但肯定會研究他們。我覺得他也會研究龐麥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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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20歲成為大明星，彭磊可能沒辦法接受

去年的時候，我和彭磊見面還比較多，這次上完節目（《樂隊的夏天》）之後，他確實挺忙的，偶爾發個微信。前不久，龐寬來我辦公室，一塊喝了個茶。

其實現在也不能說彭磊或者新褲子重新走紅，他們以前的時候就挺紅的。可能20歲的時候，如果讓彭磊變成一個大明星。作為一個年輕的搖滾音樂人。他可能沒辦法完全接受。

現在他40多歲，他足夠睿智。他知道如何處理這些東西，保護好藝術家內心的小花園。

彭磊非常自信，上一個節目好與壞的結果，他都可以判斷出來，自己可以做決定。

一些20多年的老樂隊，可能會隨著一些潮流去轉型。但新褲子一直很自信，它有自己的文化系統，本體性非常強，時代在變，它會去觀察，它最核心的東西應該永遠都在。

我最喜歡他們那首《我們最好的時光就是現在》，收錄在第八張專輯《生命因你而火熱》。可能大家比較熟悉主打歌《生命因你而火熱》。但我覺得《我們最好的時光就是現在》這首歌更像是有著導演思維能力的人去編的一首歌，隨著情節的推進，音浪在不停地推進，更有一個藝術家的感覺。

對於音樂，我們還是要把它當做一個藝術品看待，它是一個鏡頭，是一個通道，觀察這個產品會讓你愉悅，有娛樂的享受。但他這個產品同時也在映射整個時代，你要從它瞭解整個時代，通過它找到你自己。這是最重要的。

平時吃飯，我會叫龐寬多一些。龐寬的業餘生活會更娛樂化一點，跟朋友聊天、喝酒、喝咖啡，典型的北京大男孩。有幾年，他好像挺喜歡去國外看美術館，奢侈的生活方式。

以前叫彭磊吃飯也不容易，他還得在家畫四格漫畫，畫大油畫，做他的電影，很忙的。

彭磊天生對人就比較好奇，我記得他老婆曾經講過一個事兒，有一段時間彭磊特別喜歡重金屬，去國外演出，碰到一人，特別有大battle的感覺，他就跟在人後邊，就觀察人怎麼走路，就跟一個小孩兒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