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戶口的農民,融不進城,回不了鄉

買戶口的農民,融不進城,回不了鄉

1992年那場席捲全國的“賣戶口”風潮,將幾百上千萬的農民捲入其中。

他們在失去了土地,甚至宅基地後,大部分卻沒有真正地融入城市。他們非城、非農,進退失據,處境尷尬。最後,連農村裡遲到的那一些微薄福利,也與他們無關。

配圖 | 視覺中國

2018年年初,為響應上面“建設新農村”號召,我們村決定把村中心那些已經空心化了的老房子都推了。但在如何處置這些舊有的宅基地上,村委會一班人卻為難了。

按照原計劃,這片空地擬建一條十字街道和一片花園。但就像以往幾乎所有事情一樣,具體到挨家挨戶協商時,就卡住了。一些村民趁機提出要求:必須重分宅基地,一個要求既要位置好,面積還要增大……諸如種種,氣得村委一班人甩手不幹了:“你們愛咋咋地。要蓋房子,行啊,你們就還在原址上蓋吧,我們不管了!”

在這些人當中,有幾戶人家尤顯急切。他們並沒有提出什麼額外要求,僅僅是因為擔心——如果重新劃分宅基地的話,村裡可能會把他們的名字除掉——因此,儘管多年來都不在村裡居住,他們卻率先在推倒的老宅基地上建起了房子。

之所以有這樣的擔心,則是因為在90年代那場“農轉非”風潮裡,這幾戶全部買了城鎮戶口。

50來歲的炳生,是這幾家裡最早起房子的。

一別20多年,炳生一直在市區生活,這次重回村裡,好多年輕一輩都已經不認識他了。作為村裡最早買戶口的那批人之一,當年,大家都認為他那筆錢沒白花。

“那時候,可不叫什麼‘買戶口’,政府管這個叫‘農轉非’,農業戶口轉非農業戶口,你知道這有多誘人嗎?

“這麼跟你說吧,在90年代以前,我們國家雖然已經改革開放了,但很多地方,還是計劃經濟。比如商品糧這個東西,雖然是我們農民種的,但你要是農業戶口,就得花高價去國營糧油店買,而如果是城鎮戶口,反而是低價。還有商品油、商品布什麼的,都一樣。

“最重要的是,如果你是城鎮戶口,進‘單位’那就更方便了。有了鐵飯碗,生老病死、吃飯住宿、小孩讀書等等,就全都被政府安排好了……”

1992年翻過年沒多久,“農轉非”政策就放開了,只要花錢人人都能成為“城裡人”的消息,無異於是在寂靜的山野中扔下一顆炮彈。

最初,“農轉非”政策還設置了一些附加條件,比如“必須是農村剩餘勞動力”、“需要村委會證明蓋章”等等。事隔多年,提起這事,炳生依然記憶猶新,“家裡這邊開了證明後,還要不停地往鎮政府、派出所、公安局、銀行、信用社、財政所來回跑,求人、賠笑臉、給紅包,足足花了1個多月,才拿到紅本子(當時的城鎮戶口本外皮是紅色的)。”

“那花了多少錢?”

“我是最早辦的,光戶口就花了8000塊,再加上請人辦事的花銷,9000出頭了。”

這個數字讓我吃了一驚。我記得很清楚,那一年,我的初中數學老師對我們說,他的工資是一個月158元。我連忙說道:“看不出啊,那時候你就是萬元戶了。真是真人不露相。”

炳生苦笑了一下,“鬼……我家和你家還不是一樣,都是種田的。這些錢,大部分都是借的。”

頓了一會兒,炳生又說:“結果高興了不到幾個月,買戶口的價格就下來了,6000、5000,到了年底,三四千就可以了,也沒那麼多條條框框了,小孩子都可以買了。喏,”炳生指了下隔壁同樣正在蓋房的那戶,“他家建華就是那年年底買的,才3歲。”

建華的父親叫九根,是村裡最早的糧販子,當年算是村裡的“首富”,買戶口時自然也很隨意:“不就幾千塊錢嘛,管它有用沒用,先備著。以後要沒用,就當這錢丟了。”後來,建華果然沒用上這紅本子。

“我跟他家不一樣。買了這個戶口後,我不僅什麼好處都沒撈到,而且光是還債就還了好幾年。”最後,炳生嘆了口氣。

炳生是家中的老細(排行最小),從小就身體不好,他的老父親當時給誰都說,他這樣,就是長大了也幹不了農活,“估計要養一輩子”。直到20歲之前,炳生都不受父親待見。

好在炳生有一個好姐夫。姐夫是鄰村的一個木匠,叫宋傑,打的一手好傢俱,加上為人實在,處事機敏,賺了不少錢。炳生16歲上完初中,就跟著姐夫學起了手藝。

1989年,宋傑經人介紹,結識了市建築總公司裝潢部的劉經理。劉經理說自己需要一批熟練的木工師傅,如果宋傑願意,並能帶一幫人馬的話,可以分給他一部分工程。就這樣,19歲的炳生跟著姐夫進了城。這是他生平第一次進城,寬闊平整的馬路、尾巴冒著煙的汽車、高大氣派樓房,無一不深深吸引著他。

宋傑共帶了5個人來,3個師傅2個徒弟。按照舊式規矩,做徒弟的是沒有工錢的,但出門在外,宋傑還是會每月給每個徒弟發50塊錢生活費。

按照公司的要求和進度,師徒幾人起早摸黑、認真勤勉地幹了大半年,劉經理很滿意,但結完工錢後卻告訴宋傑,這批工程趕完,暫時就沒什麼活幹了。

第一次“進城上班”就這麼結束了,宋傑只得打道回府,但炳生卻不願再回去了。他執意要留在城裡,“哪怕做小工,也不回去”。

原來,由於前不久炳生沒有回家幫農忙,父親就與他大吵了一架。最後,父親罵他:“不要以為你到城裡上了幾天班,就是個城裡人了,我呸!你不回來種田,照樣餓死!”

炳生不甘示弱:“我還就不回來了,看看會餓死麼!”

那時,炳生手裡已經攢了差不多千把塊錢,還有一全套在他出師時姐夫送他的木工裝備。他在市中心租了間一個月30塊的單間,每天與那些攬活的板車工一起,舉著一塊寫有“木工”的木牌,站在十字路口旁,等著主顧上門。那時候,炳生在街上接到的活,大部分都是些個人家庭的小活,打幾個凳子、做張飯桌什麼的。

一直到1992年之前,炳生一直這樣過活。儘管工作極不穩定,還經常被市場管理人員趕得到處亂跑,但好歹,他在這個城市“活”了下來。

回憶起這段日子,炳生說:“最難忘的,不是賺錢的不易,而是戶口身份給我帶來的刺激。”

“最開始在建築公司裝潢部做事的時候,每天干完了,我們就和其他正式工人一起也到食堂去吃飯。同樣的飯菜,那些正式工有飯票菜票,價格只有我們的一半。到了節假日,他們可以休息,單位還會發些米麵,而我們卻什麼都沒有。”

1991年,市建築總公司的裝潢部從總公司剝離出來後,獨立成了一家新公司,劉經理依然是一把手。獨立後裝潢公司有過一次招工,炳生聽說了,興高采烈地趕過去,找到劉經理。劉經理雖然還記得他,卻也無可奈何——招工條件有一項:必須是城鎮戶口。

炳生再一次感受到“戶口”對他的無形壓力。

那年下半年,姐夫宋傑也重新回到了城裡。在村裡做了幾年之後,宋傑還是覺得城裡的錢好賺——在裝潢公司的那大半年,宋傑賺了6000多塊,回到家幾年都沒掙得上這麼多。

等到1992年,宋傑從一個在政府機關上班的朋友處,得到了一個“絕密信息”:“農轉非”政策放開了,人人都能買城鎮戶口了。

炳生太高興了,馬上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鄉下的父母。可父親卻表示有心無力:“有錢你就買,沒錢就算了,別指望我——你哥哥嫂子都盯著呢。”

最後還是炳生的大姐覺得這個小弟實在不是一個莊稼人的料,在關鍵時刻拉了他一把。

但親兄弟明算帳,大姐告訴炳生,這個錢,算是你姐夫借你,以後賺了錢可是要還的。炳生連連應下。

紅本子終於拿到手上後,炳生興奮得好幾個晚上都睡不著。雖然生活看似並沒有任何變化,但炳生相信,自己的好日子馬上就要開始了。

當務之急,就是進一個“單位”——只要有了“單位”,才算是一個真正的城裡人;沒有“單位”,就還是農民,甚至是“盲流”。

偌大的一個城市,在90年代,雖然各方面都不太發達,但星星點點的招工用人廣告還是經常有的,只是基本都是一些私營企業或店面的,炳生看不上。他每日只細細留心著那些“國營單位”的招聘信息,這一等,一年多就過去了。

1993年5月份,炳生終於等到了一個機會:市商業總公司下屬的廣告分公司,公開面向社會招工,招聘有裝修、裝潢、安裝等專長的人員。憑藉多年的木工手藝和在市裝潢公司的經歷,炳生一下就應聘上了。

但正式上班時,炳生卻發現自己的“性質”卻只是個“合同工”,他忙問是怎麼回事,經理就給他解釋:“我們這個部門,一共就四五個編制。後面招進來的,都是合同工。當然,你以後只要幹得好,還是有可能轉成正式工的。”

先好好幹吧,其它事以後再說。炳生心想。

不得不說,進入“單位”後,炳生的好運還真來了。那一年,炳生22歲,二姐給他介紹了一個對象,姑娘是隔壁村裡的,身材高挑、幹活麻利,配炳生真是綽綽有餘。

姑娘在見到炳生之前,炳生的二姐就已經把自己的弟弟好好吹噓了一番:城市戶口,街上吃“商品糧”的,有手藝、有單位、拿工資,每月200多塊……等見了面,雖然對炳生的相貌不是很中意,但看在他的條件以及老實本份的份上,姑娘還是一口答應了。

提到這事,炳生哈哈大笑:“當年花的那冤枉錢啊,也就在娶老婆這事上起到了作用。”

結婚之後,炳生工作更賣力了,有空的時候還會去外面接點零活。只是一年之後兒子出生,他還是力不從心起來——單位並沒有給合同工辦理社保與醫保,老婆在城裡也沒有工作。雖然可以憑自己的戶口買到一些優惠的商品,但對於一個三口之家來說,這實在是杯水車薪。

但就是這種優惠,也在慢慢消失:商場、合作社漸漸不再有商品糧油供應了。自然,那些票證也取消了。所有的人都開始用現金直接購買,而且根本沒有差價。

與此同時,隨著市第一紡織廠因經營不善而破產倒閉,原來在國營單位上班的人們,也開始討論著類似“倒閉”、“下崗”、“買斷”這樣的詞彙。終於在1996年8月,廣告公司的上級單位——市商業總公司也在這股洪流中倒下了——而炳生作為一位合同工,只是多發了一個月的工資,就“下崗”了。

如此折騰一番,炳生反倒平靜了下來,“那些年,不要說是合同工,就是多少大公司大廠裡的正式工,也一樣下崗了。跟那些人比起來,我還算幸運的,至少我還有手藝在身上……”

往後幾年,炳生又回到了四處打零工的日子。等戶口政策放鬆後,他便就把老婆孩子的戶口一併遷到了市裡,“從村裡出來的那天,我就沒想著要回去。”

話雖這麼說,但眼下他又不這麼認為了。

“那你現在回來蓋這房子幹嘛?”我笑問。

“這事……唉。你說我,一買戶口,戶口就降價,城市戶口的優惠也取消了;等到後面我好不容易把老婆小孩的戶口也搞過來,種田又不用交稅了,還有補貼,農村戶口現在也比以前更值錢了。很多地方搞土地流轉,都可以坐著收錢了,我們這估計早晚也會這樣。好多人都想遷回來,我呢,遷是不會遷回來了,但好歹在村裡,還是得有個落腳之地吧。以後的事,誰說得準呢……”

和我聊完,炳生匆匆忙忙又去看他那座已經完成了主體結構的新房了。而他的鄰居九根,還在打“地樑(地基)”,不時有人上前大聲跟他打招呼:“九根,你兒子都當上公務員了,在市裡有房有車,還會回家住你這鄉下房子?”

村裡人都知道,九根的兒子建華大學一畢業,就考上了市環保局,成了的一名光榮的公務員,早就在市裡成家落戶,只有逢年過節才偶爾回一趟老家。

“為什麼要他住,我住不可以啊?”九根反駁。眾人哈哈大笑——作為村裡的“前首富”,他現在住的那套大房子,才剛蓋好沒幾年。

九根一直屬於村裡頭腦活絡的那一類,家庭也殷實。1992年買戶口的風吹到鄉下時,一得到消息,他就動了心——在農村,如果一戶人家有錢但又不需要辦什麼大事,很容易就會被親戚好友惦記上,九根也一樣,幾個兄弟無論是娶老婆還是蓋房子,都來找過他。那時候,他正想盡快把家裡存攢的錢,公開地花出去一筆。

等到農忙結束,已是秋後,戶口的價格也從8000降到4000,九根喜出望外,又等了一會兒,找了個熟人,花了3000就把兒子的城鎮戶口給辦下來了——當然,對外他還是說一共花了四五千塊錢。

辦好之後,那個紅本子就被他鎖進家裡的五斗櫃裡。兒子那時候才3歲,實在太小,也用不著,搞到後來他自己都差點忘了這回事。直到村裡要按各家戶口簿上登記的人口,開始重新劃分田地,九根這才發現,自己的戶口簿上農業戶口那一欄,只有他與老婆二人。所以最後分得的田地,也就只有兩個人的份,九根這才苦笑起來。

而這個時候,城市戶口也早已不再吃香,當年九根一句“以後要沒用,就當這錢丟了”的話,已然成了真。

相比炳生、九根家大張旗鼓地蓋房進程相比,德文家就顯得低調多了。

一直以來,德文看起來都不像個農民——他身材魁梧,臉也四正方圓,眼睛不大,卻自有一絲威嚴,加上走路不徐不急,為人言語不多,頗有一幅“官相”。事實上,90年代初,他確實擔任過我們村的村主任。而他的上一任,就是我的父親。

我長大後,父親和我講起當年他當村官時的難處:不管事,人家罵你佔著茅坑不拉屎;管事吧,總會得罪些人。因此,最後無論做什麼,背後都是一句話:“不曉得又貪了多少錢。”

這種費力不討好,讓父親幹了兩年不到就心生退意。當時,德文還是村裡的一個小組長,與我父親關係不錯,父親便向上推薦了他。

德文一干就是5年,無論村裡多少風雲變幻,他自屹立不動。“他確實比我有本事。平時他除了搞好和上面的關係,其他什麼時候都不管——什麼都不管,自然就不會得罪人。至於村裡人的閒話,他才不在乎呢——等到有求於他的時候,照樣不還是一口一個‘主任’地喊,喊得比親爹還親。”父親笑道。

當時誰都不知道,1992年那年,德文已悄悄給自己辦理了“農轉非”。他最大的目標,就是跳出農村,到鎮上去工作。

但後來,無論他怎樣使出渾身解數,都無法再向前一步了。在村委主任這個位置上待了5年後,德文迎來了一個強有力的競爭者:一個不到30歲、退伍兵出身的民兵營長。在敢說敢做、朝氣蓬勃的年輕人面前,德文很快就敗下了陣。

那年春節一過完,德生就帶著一家人離開了村裡,投奔了早就嫁到城裡的妹妹德芳。

然而,德芳剛安排完哥哥一家的住宿之後就犯了愁——那是1996年,“城鎮戶口”早已貶值,就連她——堂堂一個供電局工人的妻子,都還沒找到一個“正式工”工作——何況剛從農村過來的哥哥嫂子。

好在兩個侄女均已初中畢業,德芳就和哥哥商量了一下,決定讓大女兒先找一份工作,小女兒還小,就幫她報一個電腦培訓班,學好了,再相互教一教,這樣以後兩姐妹找工作都容易。

而對於哥嫂倆人,德芳就直說了:“想吃商品糧拿國家工資,就不要指望了——我都不指望。你們買的那個戶口,根本沒用了。要是放得開,還是能找到事做的,要是放不開,就只能在家坐著了。”

德文忙說:“現在不在村裡了,也沒人認識我,我不挑事的。”

“衛華(德芳丈夫)他們單位,正好在招兩個搞清潔的,你願意去的話,明天就過去看看。”

就這樣,德文進了供電局。

雖然一開始對妹妹講自己不挑事,但等到真正上班了,穿上公司專門的保潔服,拿著一把掃帚,在每個樓道里彎腰打掃的時候,公司裡每一個過往的人,要麼就視他如空氣,要麼就對他吆三喝四——這與他之前當村主任時處處感受到的優越相比,落差實在太大。但確實已別無選擇了。

好在幾個月之後,小女兒培訓班學完,順利找到了工作。生活壓力稍一減輕,德文就說,想換份工作。

雖然德芳說那個城鎮戶口已經沒什麼用了,但德文還是不死心。在辭掉工作後,他經常買來一摞報紙,研究上面刊登的招工啟事,只期望能找到一份對口“城鎮戶口”的正式工工作。但看得多了,德文終於還是失望了。報紙上那些他夢寐以求的工作,隨便一個什麼文憑、技術要求,都會把他擋在門外——他這才發現,那個花了幾千塊買來的戶口,真的一點用也沒有了。

再往後,德文送過報、送過牛奶,還蹬過三輪車、擺過地攤、賣過水果……但大部分他沒有超過一年。當然,他也不是隻做過這些零工,1999年,他在街上碰到一個老朋友——當年鄰村的李主任,倆人相見都頗為驚喜,老朋友問他的近況,德文就說,想找個事做。

鄰村主任一拍巴掌:“哎呀你當年多有本事一個人,不能委屈了。走,到我兒子那去,讓他給你安排個差事。”這時德文才知道,李主任早不當村官了,目前在兒子家養老。他的兒子李福在市裡開了一家綜合商場。

見了德文,李福馬上就答應了:“剛好商場缺個保安,最近日用品區經常丟東西。叔,你就每天在日用品區轉轉就行,這事可以吧?”

剛開始,德文還是蠻盡心的,上班一刻也不敢放鬆,生怕有商品丟失。後來,李主任就時不時來找他,一起抽上兩支菸,這讓商場裡的其他員工也對德文刮目相看起來,時間一長,德文就飄飄然起來。

沒過多久,日用品區連丟了好幾次東西,李福說了他幾句,李主任也不再找他抽菸了。於是,在領完當月工資之後,德文也識趣地辭職不幹了。

除了繼續打零工,德文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幹什麼了——他是個把面子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人,回農村這事兒他實在做不到。

直到2010年,靠著已結婚多年的兩個女兒的支持,德文夫婦終於在市區買了一套六七十平米的兩居室,才結束了長達15年的租房生涯。

在此之前,德文曾打聽到城鎮的貧困戶可以向政府申請廉租房的事,特地跑去打聽。工作人員在瞭解了他的情況後告訴他,需要分戶才能申請——可當時他連自己的房子都沒有,如何分戶?最終還是隻能買房。

2015年,德文患上胃癌,一場手術下來,蒼老了很多。更令他鬱悶的是,因為他是城鎮戶口,卻從沒上過城市醫保,而農村的新農合又不能辦理。所以,醫療費只能全部由自己負擔。

如今的德文,雖然身板骨還在那兒,形態氣勢還有當年做主任時的些許風釆,但滿臉的皺紋和蒼蒼的白髮,還是昭告了他已垂垂老矣。我想,如果不是這次村裡強行推倒所有的老房子,他應該是不會回來的。

後記

1992年那場席捲全國的“賣戶口”風潮,將幾百上千萬的農民捲入其中。他們在失去了土地,甚至宅基地後,大部分卻沒有真正地融入城市。他們非城非農,進退失據,處境尷尬。最後,連農村裡遲到的那一些微薄福利,也與他們無關。

大概過不了多久,就沒有人會再關心他們,也沒有人會記得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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