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生得矮而胖。
眼睛小。
簡直就是一隻大肉蟲。
但他又鹹溼又有才又好玩,還一身狡黠味兒,簡直是要笑死人,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尤物。
不行了,必須和大家聊聊倪匡。
倪匡和金庸是好友。如果說,金庸是大俠,倪匡就是老頑童。
前幾天,金庸去逝,記者聯繫倪匡,問他有沒有想說的。
倪匡回覆說,人到了年紀,必然要面對死亡。不必過分悲傷。
他對自己的生死,也看得非常豁達。
經常有人問倪匡:“今年貴庚?”
倪匡就笑嘻嘻地回答:“如果現在走,就是八十三了。”
問的人怔住,臉一陣青,一陣白,完全不知道怎麼應對。
他就樂得不行。
別人忌諱生死,他可不忌諱。
他說,“活夠了,還不死?等什麼呢。”
又說,“人生一過六十,每一天都是賺到的。我已經多賺了23,再發生什麼事都不要緊了。最緊要的是,一天活得比一天快樂。哈哈哈哈。”
有一回,他和蔡瀾談到人生本質之類的事。
蔡瀾說:“人生真好,沒有痛苦更好。”
倪匡不以為然:“肉體上的痛苦避免不了,精神上的痛苦只是一種感覺,你不要去感覺這種感覺,不就行嗎?你來我母親的葬禮時,一走進門就聽到我哈哈大笑。”
母親葬禮上都能開懷大笑的人,要麼太缺心眼,要麼活通透了。
倪匡當然不是前者。
他是出了名的開心果,鬼靈精。一天到晚樂陶陶的。經常掛在嘴邊兒的一句話是:“這個很好玩兒,那個很好玩兒。”
到處都是可以玩的事。
他玩美食,玩棋,玩魚,玩鳥,玩風玩雨玩酒玩戲玩文藝,什麼都玩,什麼也都玩得痴。
有一段時間,他在養花。蔡瀾去找他,倪匡正坐在一盆花面前,瞪大眼睛死死盯著花骨朵。
蔡瀾嚇了一跳,問他是不是瘋了。
倪匡問:“你看過花開嗎?”
“當然看過。”
蔡瀾以為,他要來點兒文藝式抒情,正擺好姿態等他酸。沒想到,他不過是在跟花鬥氣。
“我說的是真正的開花那一剎那。”倪匡說,“種了這麼許多花,看花苞慢慢長大,正當它要開時,我一轉頭,波的一聲,花就開了,把我氣死。所以有一天我決定盯住它,盯到它開放為止。”
然後,那天倪匡對花坐下,一看看了四個小時,終於花朵乖乖地開給他看。
他養魚的時候,自稱“倪九缸”。意思是有九缸魚。其實遠遠不止。他不僅養各種觀賞魚,還養食人魚。
倪震小的時候,有一次摔了一跤,被碎玻璃割破了一片皮肉。
倪匡一看,還沒去抱兒子,就拈起那片肉,就扔進魚缸。“我想看食人魚到底吃不吃人肉。”
真是沒轍了這人!
倪匡生得矮。
有一陣子,香港流行喇叭褲。他也想穿。
後來跟朋友一起去店裡,說要買喇叭褲。
店員量了他的腿長,把喇叭褲腳一截,就不喇叭了。倪匡很不開心,“為什麼我的褲子就沒喇叭?”
試了十幾套,都沒一套合身的。後來店員在貨倉裡找了半天,找出了腿最短的一條,一試,簡直就是量身定做的一樣。
倪匡開心得不得了。問:“怎麼能找出這麼合身的褲子呢?”
店員說:“哦,我想起了,是一個明星七改八改之後訂下,結果他沒來拿。他好像姓曾的,對了,叫曾志偉。”
倪匡放下褲子就走。不穿了,傷自尊了。
幾個朋友在後面笑得踉踉蹌蹌,肚子疼了半天。
這就是倪匡的生活態度。喜歡了,馬上做,不管結果如何。
他說過一句話,“當金錢可以買到快樂時,飛撲去買。”
他還說,“不要違心,就會開心啦!”
因為一直在跟隨內心而活,他本真又天真,快活又有趣。所以有人就說,金庸筆下的老頑童,原型其實就是倪匡。
倪匡貪美食、美酒。
有好東西上來,他會先吃最好的。
不像一般人,從差的開始,吃到後面,才越來越甜。倪匡不這麼認為。他說:“誰知道會不會吃到一半死掉呢?”
他吃得講究,也挑。愛吃魚,不愛廣東湯。
他說:“那種什麼豬肺大地湯,黑漆漆的,上面還飄著白顏色的腐肉,怎麼咽得下口?還有那種八爪魚豬骨蓮藕湯,煲出來是紫色,曖昧得要命。”
當下就有一幫人想作嘔。
他到了美國後,住在三藩,家裡特別大,別的沒有,買了幾個大冰箱,裝滿了食物。
有一回,倪震到美國找他。
倪匡看他來,說:“大老遠地來,你也不好意思空手是吧,家裡要是有個洗碗機挺方便的......”
倪震就吭哧吭哧地去買,去安裝。
裝好了,倪匡又說:“只做一件事,好像也不太夠,是吧?”
倪震艱難地嚥了咽口水,“再……再買……一架……一架傳真機吧?”
倪匡就笑了。
後來看母親成天回香港,姐姐也要戀愛,沒人照顧倪匡,倪震竟把溫哥華的房子賣了,去美國陪倪匡。
別人都說孝。倪匡卻說:“這小子稀里古怪,有其他目的也說不一定。”
他好酒是出了名的。
有一回,他去見瓊瑤。瓊瑤說:“我要送你一點好東西。”
倪匡說:“那就來點,世界上最名貴的液體,以法國出產的最為著名。”
瓊瑤就給了他一瓶法國香水。
倪匡非常不開心,長吁短嘆:“我說的是法國白蘭地啊呀喂!”
他和古龍是摯友,一到臺灣就混在一起,兩個酒鬼,天天宿醉。
他說,古龍喝酒,是用倒的,不是用喝的。後來因酒出了事。古龍英年早逝。
倪匡傷心不已。三天說不出話。
他說,“古龍太可惜,他死時僅48歲。他絕頂聰明,大家一起測智商,他180多 ,我60多。”
後來為紀念摯友,他買了48瓶白蘭地,放在古龍的棺木中陪葬。
但守夜那天,他哭著哭著,哭得口渴,又覺得古龍一個人喝酒會寂寞,就打開瓶蓋,叫上大夥,一起陪古龍喝。
喝到後來,幾十瓶酒都喝完了。棺木裡只有48只空酒瓶。
氣得古龍死了都大口大口吐血。
這個事是他自己在節目上說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倪匡說世界上最好喝的酒,不叫XO,不叫伏特加,不叫人頭馬。叫“再來一杯”。
但喝酒,也要注意方法,所以他一直勸別人不要空肚子喝酒。
“會傷身的。”他說,“最好先來幾杯啤酒,打打底。”
他和朋友在一起時,大家管酒叫殺蟲水。殺肚子裡的酒蟲。
還說過一個故事,曾有貪酒之人被綁在樹上,不遠處有一罈酒,酒蟲就從喉嚨裡鑽出來,爬到酒罈那裡去了。
這種故事,也只有他們這種人想得出。
他重酒,更重朋友。
每每酒席散場,各分東西,他就說:“每次告別,我都當成再見不到,下次你們來的時候,我更高興。”
倪匡是作家。
他說,“有人叫我寫自傳,我的自傳三百字就可以寫完。我從1957年來香港快50年了,這50年除了寫稿,還是寫稿。”
寫科幻,也寫武俠。寫得賊拉快,幾天就能寫一部。同時鋪開幾十張稿紙,一小時,全部寫完,最多時一天寫幾萬字。幾天下來,一部長篇武俠,就終結了。
“最多的時候,有多少篇?”
倪匡說:“每天十二篇連載的小說,四五個專欄。”
蔡瀾說他是寫稿機器,速度上無人能及。今天日更的自媒體,恐怕個個都要自愧不如。
寫完了,他也不戀戰,又繼續到處溜著玩兒。
別人問他寫的是真事,還是假事。他哭笑不得:“沒有什麼真的、假的;只有好看、不好看。”
有段時間,金庸要去歐洲出差,存稿不夠,就讓倪匡代筆,在《明報》上續寫《天龍八部》的連載。
擔心倪匡瞎搞,就下了一條死命令:不準把主角寫死。
回來一看,肺都要氣炸了。
阿紫竟瞎了,還來了個遊坦之各種糾纏。金庸兩眼一黑,老血噴都沒空噴,馬上想方設法,把阿紫的眼睛救回來。
後來質問倪匡:“你搞什麼呢你?”
倪匡裝無辜:“我聽你的話,沒寫死啊。”
“寫瞎是幾個意思?”
倪匡攤手:“江湖險惡,打打殺殺在所難免的嘛......”
氣歸氣,罵歸罵,倪匡和金庸可以說是一輩子的好友了。
週末的時候,他們偶爾還會一起打麻將。
但倪匡這個調皮鬼,打麻將也不安分。有一回,他們又在一起玩方城之戰,第四圈之後,開始算籌碼。一算,四個人都少了。
金庸就說:“倪匡,我也不用你請客,贏就贏,何必藏起來,讓大家算半天都算不出來。”
倪匡說,我沒有啊。
然後忽然臉色變色,瞪著金庸後面空蕩蕩的地方,大聲叫:“籌碼就在你身上嘛,放下來,不要害我們半天。”
過了一會兒又算,籌碼對了。
金庸問:“你剛剛是跟我講話嗎?”
倪匡說:“不是啊,剛才你身後站著一個人,還笑眯眯的拿著我們的籌碼在手上玩,我不凶他,叫他趕快還給我們,他是不會還給我們的!”
金庸被他嚇了個半死,趕緊說,不打了,不打了,散場回家。
倪匡惡作劇的事兒,豈止這一樁。
蔡瀾有一度想在《明報》上開專欄。
但這難比上青天。金庸把副刊看得跟兒子一樣重,稿子篇篇都是自己約來的,根本不用外人的稿。何況開專欄。
蔡瀾就去找倪匡,讓他想辦法。
倪匡說,這我可沒法子,金庸把副刊當寶貝,這事兒哪成。
蔡瀾就再求。“倪兄,你都辦不到,就沒人辦得到了。事成之後,好酒盡享。”
倪匡眼珠一轉,說,也不是不可能。“期諸三月,必有所成。”
接下來,他遇見金庸一次,就狂誇蔡瀾一次。
再遇見一次,再猛贊一次。
金庸本來還不感興趣,在這種恬不知恥的誇讚下,慢慢動了心。“蔡瀾是誰?哪天約了見一見唄。”
倪匡臉一板:“那哪行,人家很忙的。”
結果換成金庸各種央求。倪匡說,好吧,看在你求賢若渴的份上,我幫你們約一約。
約了一見,金庸非常恭敬,“能否有幸請蔡先生在鄙報開個專欄?”
蔡瀾大喜過望。
此時距離他求倪匡,不過兩星期。
還有一個畫漫畫的,想漲點兒稿費。500就成。也是求倪匡。
倪匡問金庸:“XX這畫,好吧?”
“好。”
“那怎麼著也要漲個2000吧。”
“那怎麼成,最多漲1500 。”
“行。”
你看,在倪匡的小狡黠下,金庸一次又一次入坑。
但倪匡對金庸是真愛啊。
他是金庸的頭號粉絲,很多書年年都重溫,次次有收穫,光評論金庸的書,就寫了五本。
他說:“金庸小說研究是我首創的。”
有一回,梁羽生寫了一篇文章,談金庸的小說。語氣似乎不太好。作為金庸粉頭,倪匡大怒。立刻操筆,就在報上大罵梁羽生。
金庸對倪匡也是很寬容。
他知道倪匡有才,也知道倪匡怪里怪氣,凡事能忍則忍,不能忍,又說不贏,他也有絕招。那就是寫信。
倪匡說:“我從來不曾見過有一個人像查良鏞那麼喜歡寫信的人。”
有一回,倪匡想要加稿費。
金庸懶得理他。
倪匡不依不撓,在一個飯局,逮著金庸就叫:“你《明報》賺了那麼多錢,給我加稿費啦小氣鬼。”
金庸哭笑不得,就說,行行行,加!
結果加了5%。倪匡氣得要死,把我當叫花子吶。然後打了個電話給金庸。倪匡說話又快,鬼主意又多,金庸還嘴都還不上。
金庸沒轍,使出殺招:“這樣吧,我給你寫信吧。”
倪匡一聽,兩眼一黑,“死了死了。”
因為金庸說不過,但寫,沒有人寫得過他。
這不,金庸寫了一封十幾頁的長信,從大局啦情義啦經濟形勢啊責任感啦什麼的入手,說得倪匡啞口無言,徹底寫掉了倪匡的那點邪念。
有時候看他倆,真的是笑都要笑死。
還有一回,倪匡寫了個小說,叫《地心洪爐》。結果出了一岔子。文中說衛斯理在南極,殺熊吃肉,剝皮取暖。
有一位很軸的讀者就不樂意了,寫信質問:“為什麼衛斯理會有南極殺北極熊?”
倪匡無言以對。
後來這孩子不依不饒,不斷寫信問問問。
“你倒是說話呀?”
“怎麼滴,啞巴啦,沒臉見人啦?那就不要封筆吧,別出來丟人現眼了。”
倪匡沒轍,憤然回懟:“南極沒有北極熊,世界上也沒有衛斯理。你較真個鬼啊?”
這種迴應當然不能服人。
這孩子接著又給金庸寫信:“為什麼倪匡那蠢貨會說南極有北極熊?你解釋解釋?”
金庸夾在中間,左右不是人,沒辦法,只好打圓場,說:“南極原本有北極熊,被衛斯理殺死後就沒有了。”
真是服了你們倆!
後來倪匡被蔡瀾忽悠著去拍戲。
倪匡說:“不拍。”
蔡瀾說:“現場有一屋子路易十三。”
倪匡說:“什麼時候拍?”
拍的那天,倪匡先幹掉了一瓶酒,但說話居然不大舌頭,也不口吃,對白清清楚楚。
但這時到了內心戲時候,導演急了:“匡叔,演戲啊,演戲啊。”
倪匡當時戴著口罩,就嚷: “戴著這種口罩,怎麼演嘛 ?”
“用眼睛演呀,用眼睛演呀!”
倪匡扯掉口罩,罵:“你明明知道我眼睛那麼小,還叫我用眼睛演戲!你不會去死!”
還有一回,倪匡演一場打架的戲,要被一個人踢一腳,然後滾下樓。
導演說:“讓替身來吧。”
倪匡說不用,“我胖的像一粒氣球,滾下去一定好看!”
就真的從樓梯上咕嚕嚕滾了下去。
後來他演戲上了癮,就一直在各種劇裡客串。可惜一直都是演些什麼嫖客啦、猥瑣男啦。
有人就向倪太告狀,說:“蔡瀾叫倪匡演作家也就算了,叫他演嫖客,簡直是汙辱了大作家。”
倪太不以為然:“倪匡扮作家、嫖客,都是本行。”
倪太是大美人。
當年倪匡剛到香港不久,去聯合書院讀新聞系,讀了一段,就不再讀了。但在那裡認識了倪太。“很靚的,她到現在都很靚。”然後就把倪太泡了。
他嘴巴甜,特別會撩。
哪怕現在七老八十了,還是叫倪太“珍妹妹”。
有段時間他在美國,倪太在香港,他孤單難耐,就打電話給倪太撒嬌,說要“寂寞費”。倪太也依他。兩人一直像初戀一樣。
他一生之中,多隨性而為,不像金庸嚴謹,也不想太正經。他就是覺得,怎麼快活怎麼來,做人一定開心。
他說,上天造人,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本事,一定要找到自己的本事,不要硬來。
當年他剛到香港,去炒黃金,炒股票,虧得褲子都沒了,也是哈哈大笑。
後來寫作,也是圖能賺錢。
能賺錢,就能買快樂。
蔡瀾有一次問他:“你一生都在做自己喜歡做的。”
“也不一定做得到。”倪匡難得正經這一回,說:“做人,做不喜歡做的,很容易。要做自己喜歡的,真難!”
但在這條難的路上,他一路笑著,鬧著,越來越皮,最終成了另一個傳奇。
資料參考
《蔡瀾談倪匡》山東畫報出版社2008-1
《南方週末》倪匡專訪2006
《倪匡傳:哈哈哈哈》 明報出版社 (HK)倪匡著20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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