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有黑奴——美國奴隸制的起源與發展簡史

15世紀末，得到西班牙王室資助的哥倫布發現了美洲新大陸，對於新大陸的開發很快也提上日程。為了在新大陸開發中後來居上，英國人沒有直接去觸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的黴頭，而是將視線轉向了中北美洲。

從1606到1776年，通過一系列的博弈手段，如戰爭、談判等，英國在北美東起大西洋沿岸西迄阿巴拉契亞山脈的狹長地帶建立的13個殖民地。它們是：弗吉尼亞、馬薩諸塞、新罕布什爾、馬里蘭、羅得島、康涅狄格、北卡羅來納、南卡羅來納、紐約、新澤西、賓夕法尼亞、特拉華和佐治亞。

在弗吉尼亞、馬里蘭、北卡、南卡、佐治亞和後期併入的東、西佛羅里達等北美南部地區，由於土地肥沃，氣候溼潤，而且地形開闊，各種種植園開始建立。隨著菸草貿易展開，菸草、稻米和藍靛的種植成為了當地經濟支柱。

美國奴隸種植園

在那個生產力低下的時代，種植園農業需要大量的勞工進行作物種植。1607年5月，倫敦弗吉尼亞公司公司遣送首批移民105人到達北美洲，建起了詹姆斯城。1617年-1623年，年均有14艘船從英國開往弗吉尼亞，帶來5000餘名新移民，直到17世紀末，這些白人新移民一直都是美洲經濟發展最主要的勞動力來源。

這些白人新移民由兩部分組成：自由人和契約奴

自由人主要是歐洲平民百姓，他們砸鍋賣鐵湊足了從歐洲到美洲的旅費，拖家帶口來到美洲想要開始新的生活，他們是這段時間內美洲尤其是北美洲土地開墾的主力。

契約奴主要是無力支付去美洲旅費的貧困白人，他們被迫與運送他們的船主或移民經紀人訂約：由船主或移民經紀人出錢送他們去美洲，到達目的地後用4-7年的無償勞動抵償旅費；

也有一些被法庭驅逐出境的罪犯、流浪者以及無力清償債務的人，被法院販運到殖民地。

船主或移民經紀人將簽訂契約的人運送到北美，然後把契約轉賣給當地殖民者，這個人就算賣掉了。這部分契約被轉賣的白人稱為契約奴，又稱為白奴，但是在新移民中佔比較小。

新移民與印第安人共同慶祝

但是隨著不斷的土地開墾，勞動力很快出現了不足的狀況。契約奴在契約到期後恢復自由身可以獲得一些無人地做自耕農，沒人願意繼續留在種植園受苦。

那些從歐洲來到美洲的自由人許多為了躲避地主資產階級的剝削，往往會到那些殖民地當局權利所到不了的地方去佔地，成為了自食其力的小土地所有者和自耕農，這又大大稀釋了原本就不夠的新移民群體。

馬克思就曾就此狀況寫道：“今天的工資勞動者，明天就會成為獨立的自耕農或者手工業者，他們由勞動力市場消失了。。。。。這種不斷的轉化，在勞動力市場上引起了極為有害的反應作用。”

如何在短時間內解決勞動力不足的問題擺在了殖民者的面前。

黑奴貿易

眼看著葡萄牙和西班牙在拉美建立奴隸制度，並且在三角貿易中大發其財，火急火燎只想發財又不願意多花錢的英國人終於坐不住了，再加上當時的基督教並不反對奴隸貿易，最後一塊遮羞布被完全撕碎。

殖民者開始向北美大陸開始大規模掠奪、奴役當地印第安人，將他們作為奴隸使用，這可以視作是英屬北美殖民地奴隸制的開端。

新英格蘭最早使用印第安人奴隸，1706年，馬薩諸塞還在出售12歲以下的印第安兒童為奴隸，1708年，南卡羅來納有1400名印第安奴隸。

但是印第安人並未坐以待斃，他們想盡一切辦法逃跑，並且跑回去之後還會折回來斬殺白人奴隸主的頭顱，然後帶回部落裡作為戰利品，獲得部落的認可和尊敬。

1622年，弗吉尼亞的印第安人暴動，殺死了大量白人；

在1675年—1677年印第安人在新英格蘭地區發動的“腓力浦王之戰”是其規模最大最激烈的一次武裝反抗鬥爭，印第安人曾摧毀了約20個殖民者的城鎮，殺死了大量新英格蘭殖民者士兵。

殖民者與印第安人的戰爭

儘管殖民當局多次成功鎮壓印第安人的反抗，印第安人的生存環境被不斷壓縮，但是印第安人的反抗戰爭此起彼伏，殖民者無法將印第安人投入到種植園的種植業中。

而且印第安人天性自由，不願受束縛，對於農耕工作並不在行，加上對歐洲人帶來的疾病毫無抵抗力，人口數量和質量急劇下降，殖民者很快就發現，自己又無人可用了。

殖民者想用黑人，但是此時黑奴貿易被荷蘭壟斷，黑奴雖好但是價格高昂，多方考量之下，殖民者最終將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同胞。

為了吸引更多的人尤其是無權無勢的貧民來北美參與開發，北美殖民者委託歐洲的代理人將北美宣傳成為一個人間天堂，人人有飯吃、有錢賺，生活悠閒富足。

被運上船的白人奴隸

這使得大量在歐洲沒有出路的窮人選擇去北美闖蕩。當時一個人去北美的旅費，契約上規定一趟是8-10英鎊，但是中介將契約賣給殖民者的價格是40-60英鎊，利潤相當可觀。

看到這門生意這麼發財，越來越多的人蔘與進來，倫敦和布里斯托成為了這項貿易的中心，場面與後來的黑奴貿易並無二致。

而且在金錢誘惑下，契約奴的來源不再侷限於窮人，越來越多的平民百姓被誘拐、綁架，然後賣到北美。據北美殖民地官方1680年估計，運往北美洲的白人契約奴每年約有1萬人，大部分都是被拐賣、綁架的。

運入北美的白人契約奴數量極大，1635-1705年間運入菸草殖民地（弗吉尼亞和馬里蘭）的契約奴就達到了80萬以上；到17世紀時，契約奴成為北美殖民地最常見的奴隸，他們約佔全部移民人口的一半；18世紀來到賓夕法尼亞的新移民有60%契約奴，到獨立戰爭前夕，北美有大約70%的人曾經是契約奴。

弗吉尼亞普利茅斯公司和弗吉尼亞倫敦公司

契約奴也是奴，遭到的虐待毒打與奴隸相比也是不遑多讓，吃不飽穿不暖都是常事，因為契約奴是有工作期限的，期限到了就可以獲得釋放成為自由人，所以殖民者拼命壓榨契約奴，甚至找各種藉口延長契約奴的勞役期限。

由於遭到了殖民者的虐待，吃不飽穿不暖，很多契約奴都死於各種疾病，甚至被虐待致死，但是殖民者卻不需要負任何的法律責任。

不堪虐待的許多白人契約奴選擇反抗和逃亡，但是隻有少部分人可以逃出生天，逃到一些杳無人煙的地方“佔地”做自耕農，絕大部分失敗的人被更加殘酷虐待：打上烙印、延長年限甚至於處死。

不過契約奴比後來的黑奴有一點好，契約到期之後就會解除，契約奴成為自由人，甚至還可以領到一筆“釋放費”，包括錢、衣服、一支槍、一些土地，具體內容因地而異。在賓夕法尼亞以南，他們通常可以領到50英畝的土地。

克倫威爾，後出任英格蘭、蘇格蘭與愛爾蘭聯邦的護國公。

除了白人契約奴，愛爾蘭人也是英國人販賣的重點對象。英格蘭初步征服愛爾蘭之後，將戰場上的戰俘販運到北美，到1625年更是頒佈法律，犯罪者將作為勞動力出售到美洲。

1641年，愛爾蘭爆發了起義，50多萬人死亡，30多萬人變為奴隸，人口從140多萬，跌到60多萬。

1650年，超過100000名年齡在10至14歲以下的愛爾蘭兒童與父母分離，並被賣為奴隸，賣到印度、弗吉尼亞州和新英格蘭。

在這近十年間，有52000名愛爾蘭人（大多數是婦女和兒童）被賣到了巴巴多斯和弗吉尼亞州，其他30000名愛爾蘭男子和婦女也被以高價運輸和出售。

1656年，克倫威爾命令將2000愛爾蘭兒童運送到牙買加，當作奴隸賣給英國的定居者。許多人避免說愛爾蘭人是奴隸，他們用“契約工人”一詞來描述愛爾蘭人，但是他們真的是：奴隸。在17和18世紀，愛爾蘭奴隸在大多數情況下都作為商品被販賣。

黑人也可以擁有「白奴」

在當時的北美，非洲奴隸在1600年價值很高（50英鎊），相比之下愛爾蘭奴隸更加便宜（不超過5英鎊）。 如果種植園在愛爾蘭奴隸身上烙印，或愛爾蘭奴隸死亡，不被視為犯罪。雖然這會令種植園主損失部分錢財，但還是比殺價格更昂貴的非洲人要少的多。

而且更可怕的是，兒童奴隸也是奴隸，甚至當一個愛爾蘭女人成功獲得自由，她的子女仍然是奴隸。因此，愛爾蘭的母親儘管表面上獲得了自由，往往因為子女的原因仍然不能離開，仍然要為奴隸主幹活。

最終英國人發現讓這些婦女多賺錢的最佳方式：讓愛爾蘭婦女和女童（大多數甚至不到12歲）與非洲人相結合，這樣就可以擁有白人的智力和黑人的體格，稱之為雜交優勢。出售新的“黑人白人混血的”奴隸將會帶來比純愛爾蘭人更多的利潤。

這種做法在美洲是如此廣泛，以至於在1681年有一項法律，禁止將愛爾蘭婦女和非洲人結合生育新的混血奴隸。但是實際上，這項法令出現的唯一原因是它損害了壟斷黑奴貿易的皇家非洲公司的利益。

黑奴被驅趕上船

最終在各種原因的作用下，黑人奴隸制登上英屬北美殖民地的歷史舞臺。

1619年，荷蘭船隻將20名黑人奴隸運到弗吉尼亞的詹姆士城港口出售，可以算作是踏上北美大陸的第一批黑奴。

不過此時的黑奴並沒有得到殖民者的重視，他們更注重從歐洲過來的契約奴和新移民，因為這些人更加擅長開墾荒地種植作物。

在1623和1624年弗吉尼亞的人口普查中，黑人奴隸是作為“契約奴”被登記造冊的，他們所有的權利與白人契約奴並沒有區別，契約到期之後可以獲得一筆物資，也沒有遭遇到嚴重的歧視，只是針對黑人的懲罰會相對更加嚴重一些，服役年限也更長。

直到1631年，英國人在西非黃金海岸建立了第一個販奴堡壘，這標誌著英國當局販奴活動正式開始。而隨著殖民地不斷擴大，對於廉價勞動力的需求不斷增加，黑奴貿易也不斷擴張，運到北美的黑奴也越來越多，黑人奴隸制開始逐步確定下來。

運奴船剖面圖

在弗吉尼亞，1670年，殖民當局宣佈法規：用船運進這個殖民地的非基督徒，都是奴隸。

1682年，殖民當局又增加條款：接受基督的信仰並不能成為解放的理由；白人與黑人結合生下來的孩子也是奴隸。

在馬里蘭殖民地，1663年的法律規定：該殖民地上的所有黑人都是奴隸，即將出生的黑人新生兒也是奴隸；

1671年，殖民地當局又規定：奴隸即使信仰基督教，也不影響其奴隸的身份。

在紐約殖民地，1665年殖民地當局正式頒佈法律，宣佈黑人為奴隸。

到了17世紀晚期，資本主義發展比較發達的新英格蘭地區也宣佈所有黑人為奴隸。

被販賣的黑奴

殖民者之所以迫不及待要將黑人劃分為奴隸主要有以下幾個原因：

一：節約成本，原本與白人契約奴同等地位的黑人奴隸，在契約到期之後就要釋放，然後花錢買一批新的奴隸。如今黑人確定為奴隸之後，解放便成為遙遙無期的事情，奴隸主可以無限期使用、買賣黑人奴隸，這節省了大筆重新買奴隸的錢。

二：害怕造反，種植園主對待白人契約奴與黑人奴隸如出一轍，這樣白人契約奴與黑人奴隸很容易就達成共識，萬一共同反抗，絕對不是殖民者希望看到的。他們用包括宗教、文化等方法貶低黑人奴隸的同時抬高白人契約奴的地位，在白人群體中灌輸黑人低人一等的理念，從內部分化瓦解奴隸群體。

三：殺雞儆猴，警告那些不老實的白人契約奴，既然可以把黑人變為奴隸，也可以把不聽話的白人變為奴隸。

遭到虐待的奴隸

對黑人慘無人道的統治引起了黑人的反抗，而為了鎮壓黑人反抗，殖民地當局與奴隸主又開始著手製定法典，加強對黑人控制。

1659年，馬里蘭奴隸法典規定：奴隸凡殺人、防火、盜竊、與白人交往以及對主人不敬者，處以鞭笞、打烙印一直到死刑；

1686年，南卡羅來納立法議會通過第一步奴隸法典，規定：如果沒有主人同意，奴隸在日落與日出之間不得離開主人的地方；

1722年又頒佈新法：授權法官搜查黑人的槍支、刀劍以及其他武器，發現一律沒收。不僅殺人，盜竊、逃跑、放火者都判死刑，而且是酷刑，如磔刑、火刑、活活餓死。

1705年，紐約殖民地的法律規定：只要有兩個人作證，被抓住的逃亡奴隸就可以處以死刑，並且禁止四個以上的奴隸集合，連棍子都不準帶，違者鞭笞十下。

隨著各殖民地黑人奴隸制與維護黑人奴隸制的法律的確定，整個英屬北美殖民地最終在法律上將黑人奴隸制確定下來。

獨立宣言，簽字者許多都是奴隸主

1776年7月4日，“民主之父”傑斐遜在起草《獨立宣言》時，曾寫下了譴責英王參與奴隸貿易的內容，但是遭到了南方種植園主的強烈反對，在經過激烈討論之後，大陸會議最終決定刪除這部分內容，以團結南方，防止出現分裂。

1787年通過的《美利堅合眾國憲法》第一條第二款規定，眾議員名額和直接稅稅額，在本聯邦可包括的各州中，按照各自人口比例進行分配。各州人口數，按自由人總數加上所有其他人口的五分之三予以確定。自由人總數包括必須服一定年限勞役的人，但不包括未被徵稅的印地安人。

這就是著名的“五分之三”條款，又稱“五分之三”妥協。這意味著黑人是作為“半人半財產”被寫入聯邦憲法中的，此時奴隸制在事實上得到了國家的認可。

南北戰爭

奴隸制是整個美國曆史上最為黑暗的一頁，它伴隨著整個英屬北美殖民地和美國的發展，用一種血腥殘忍、近乎社會倒退的方式促進了美國的經濟發展與資本積累。

直到1865年，美國國會通過《美利堅合眾國憲法第十三條修正案 》，宣佈將在美國以及其所轄地區內永遠廢除奴隸制，奴隸制才算真正在美國走下歷史舞臺。但是對黑人的惡意已經深深根植在許多美國人的心中，一直影響到今時今日的美國，未來恐怕還將繼續影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