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慶紅，冉冉升起的“紅”日

王秀娟，《跑者世界》

2小時52分21秒，劉慶紅成為中國首位參加並完賽倫敦世錦賽全程馬拉松的大眾選手。一時間，名聲大噪，21歲的北京大學法律專業大一學生被閃光燈圍繞，但這貌似絲毫沒有影響這位爽朗的90後農家女孩，她將其歸因於“成長環境”。

背景：2017年3月，在2016年中國馬拉松年會上田協負責人宣佈：年內將啟動“我要跑奧運”活動——選拔男、女各一名業餘跑者參加東京奧運會馬拉松賽，並從2017年倫敦世錦賽和2019年卡塔爾世錦賽試點、推廣。

2016上海國際馬拉松賽上，首次參加全程馬拉松項目的北京大學法律專業學生劉慶紅以2小時43分11秒的成績達到奧運會和世錦賽報名標準，並於今年8月6日以2小時52分21秒的成績完成2017倫敦世錦賽的全程馬拉松項目，位列第65名，成為中國首位參加並完成世界大賽的業餘田徑運動員。

8月16日，剛走到北京體育大學公寓門口，披散一頭濃密的中長髮、身著精簡跑步裝備、精瘦的劉慶紅已經站在那裡了。此時距離她前往臺灣參加世界大學生運動會不足一週，為了讓即將參賽的大學生運動員得到更好的訓練，劉慶紅和他們一樣被統一安排在北京體育大學——食、宿、行、訓練均在該校內。“每天鄭老師(劉慶紅北京大學的教練，鄭重)會來看著我訓練。”劉慶紅說。這也是她目前的訓練狀態。

幾經溝通無效後，我們把化妝室臨時安置在公寓大廳，面對出出進進的人，我問：“你會不會覺得尷尬？”劉慶紅爽朗地回：“我不會。”不靦腆不在乎不懼怕，這就是劉慶紅。剛一坐定，這個於1996年出生正處在人生高處的女孩打開了話匣子。化妝師一面在她臉上塗脂抹粉勾畫靈眉，她一面話家常似的和我閒聊著前往倫敦世錦賽前和媽媽的通話。“(前往倫敦前)我媽問我緊張嗎？我告訴她我一點兒都不緊張。她說：‘你跟你爸一樣，死鴨子嘴硬’。”我們一行人被逗笑了，這就是劉慶紅式的真誠表達。劉慶紅(相熟的人喜歡稱呼她“大紅”)接著說：“我就跟她說，‘世錦賽上優秀的運動員太多了，我們差距大到我沒有追趕的想法，那就別逼迫自己了，儘自己的努力就好。”21歲，大一，初次站上世界大賽的賽場，這個女孩灑脫得有些讓人懷疑，可這就是劉慶紅。

當天上午，劉慶紅剛走了一遭醫院。從倫敦世錦賽上遺留下來的胃部疼痛還在折磨著她，而一週後的世界大學生運動會也在等著她。即使劉慶紅在這場大賽中參加的是半程馬拉松，她最喜歡的項目，但仍不能有絲毫的懈怠。問及病因及病況，劉慶紅大大咧咧地一句“沒啥事兒”，那是一種農家女兒的淳樸與不嬌氣。

妝畢，行走在北京體育大學的樹蔭裡，天空烏雲密佈，和因擔憂引起輕微焦躁的我們不同，劉慶紅淡定地和攝影師閒聊著，時不時逗得旁邊人一聲大笑。劉慶紅不喜歡給自己不必要的壓力，她認為那並不能給予她助力。不遠處，劉慶紅的教練鄭重已經等在體育場門口，他不放心劉慶紅一人應對媒體，即使採訪全程他都不曾參與。但是烏雲卻沒那麼友好，拍攝未開始，大雨傾力而下。誰也不知道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何時停，能做的就是等。師徒二人異常淡定，鄭重教練說：“大紅，穿上長褲外套。”劉慶紅聽話地套上了，她說：“我怕冷，鄭教練比較瞭解我。”溫潤如玉的教練，青春直爽的運動員，註定了這是一場完美的採訪。

少女時的那一份情，走上體育路

劉慶紅1996年4月出生於山東臨沂市臨沭縣石門鎮一個小村莊，關於小時候的記憶是哇哇哭、下河撈魚、文化課成績很好、還有小姐妹間玩得好的情義。

兒時的那個小村莊，一個小女孩跟在男孩們的身後，即便被嫌棄也不能被落下，小孩子的尋伴怕孤獨催促劉慶紅一定要跟上，“小時候村子裡沒有同齡的女孩兒，基本是和男孩子一起玩兒的”劉慶紅說，“那時候就練就了一副‘銅牆鐵骨’，身上總是新傷壓舊傷。”一路追趕，劉慶紅迎來了有血緣關係的玩伴——弟弟，“8歲那年，我媽生了我弟。”做了8年獨生女，一瞬間精神上、物質上的被分享給劉慶紅帶來了些許不適，嚎啕大哭成了彰顯存在感最有力的武器。哭著，追著，劉慶紅度過了小學。

劉慶紅是天賦異稟的長跑選手。上學後有了新的玩伴，劉慶紅不再是那個整天要追在男孩子身後，祈求著他們帶她一起玩兒的小丫頭了，她有了同性的朋友。一起上學、上課、下學、寫作業……小女孩兒的世界單純而美好，要和朋友在一起，同進退。直到步入中學校園，恰巧有幾個小姐妹是體育特長生，劉慶紅也慢慢接觸了跑步。第一次，劉慶紅跟著小姐妹參加了縣裡舉辦的運動會。“那時候也沒有專門練過，拎過去直接參賽，也不知道怎麼就拿了第一名。”她說。直到現在劉慶紅仍舊不知道那是傳說中的天賦還是幸運。

小姐妹們成為劉慶紅體育路上的帶入者。陪跑，陰差陽錯取得成績，這在初中生劉慶紅看來，就是一件好玩的事，並沒有改變她上學、玩樂、放學帶弟弟……的正常生活。直到有一天體育老師找到劉慶紅，“跟我練中長跑吧？這能幫你升學，考一所更好的高中學校。”“我當時也是傲骨剛強(哈哈)，我想，我不練體育也能考上高中，我學習好呀！”劉慶紅說。但是，沒能經得住小姐妹們的遊說，“我們一起練(中長跑)吧，一起升學，一起考大學。”劉慶紅姐妹義氣上來，進入高中正式成為體育特長生，即便當時更加註重文化課成績的父親不理解，百般阻撓。“我跟我爸說，我有很多師姐都是因為體育考上名校的，我也行。”劉慶紅說。父親不支持不反對地看著劉慶紅辛苦地跑在這條路上。

農家有女，秉性養成

生於斯長於斯，農家女孩兒劉慶紅比更多的人多了一份責任、毅力以及耳濡目染的孝順。

劉慶紅記得非常清楚，8年獨享父母愛的獨生女生活在弟弟來到三口之家後徹底結束，那時候，她覺得她是不喜歡弟弟的，弟弟哭鬧，她就打。讓她自己也沒想到的是，她放學會第一時間回家照顧弟弟，“爸媽下地幹活，沒人管他，沒人陪他玩，我得管他呀。”她說。煮飯燒菜，也是那時候學會的。所以，自高中便很少回家的劉慶紅，仍能感受到弟弟對她那份深厚的手足情。

甚至正在讀初中的弟弟總是會有要像姐姐一樣練體育的想法，每每提到這個念想，劉慶紅都會毫不留情地潑出冷水，“不要練體育，太苦太累，男生又很難出成績。”她說。但是，劉慶紅卻從來沒有後悔走上體育這條路，並繼續走下去。

高二，劉慶紅第一次經受了來自家庭的壓力。這一年，為了更好的訓練，劉慶紅決定離開家和幾個師妹一起租房住。一直不贊同劉慶紅練體育的父親發話了，“如果想繼續練體育，學費自己解決，貸款也好怎樣也罷。”萬般無法之下，劉慶紅就回到家裡，在母親面前哭。“你就讓我試一年吧，我如果考不上就打工還我爸錢。”母親見不得女兒哭，心軟之下，母女二人達成共識，進行“地下交易”，“那一年，我媽偷偷給我錢”。最艱難的這一段給劉慶紅上了最好的一課，憑藉不服輸的毅力堅持下去。

守得雲開見月明，當年劉慶紅參加在臨沂舉辦的半程馬拉松，一舉奪得冠軍，一生好強的父親看到了女兒的成績，自動地推倒了心中那面屏蔽牆。至此，終於得到了父親的支持，對劉慶紅來說，訓練路上終於沒有了外界的壓力。“那之後真的是越練越好，這次比賽在我心中真的可以和倫敦世錦賽的重要性相媲美了。”劉慶紅說。這次比賽還讓她獲得了參加山東省比賽的資格，並順利拿到了國家一級馬拉松運動員的證書，這也就預示著劉慶紅可以憑藉體育成績參加高考了。

自高二起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尤其考入大學，備戰倫敦世錦賽、參加倫敦世錦賽、備戰世界大學生運動會以及東京奧運會選拔名額……“可能這兩年沒有寒暑假了吧。”劉慶紅疑問式的篤定說。若即若離，她卻分外顧家。談及前段時間姥姥因病入院，她既感愧疚又有些埋怨，“他們都沒告訴我，我當天往返也不影響什麼的，讓我看看姥姥也行呀。”不懼怕大賽的劉慶紅眼泛淚花地說，“我真的怕，怕哪一天我就見不到了。”甚至連“姥姥”兩個字都沒敢說出口。外祖父母在她心裡有特別的感情，在她年幼需要照顧的幾年，是外祖父母在照顧她；在父親嚴厲之時護在她身邊的也是外祖父母。選擇了中長跑，肩上就有了一份責任，但是對親人，大大咧咧的劉慶紅沒法像她對待所有事情一樣。她說：“我爸媽很孝順，我想可能這是遺傳。”

大紅的大賽記

“賽前睡一天”，劉慶紅的倫敦世錦賽最為人所熟知的一件事之一。這是劉慶紅紓解壓力最有效的方法。“我在回北京的飛機上告訴鄭教練，以後帶我比賽不用擔心，只要讓我睡就行。”這個時不時像個段子手的山東姑娘說。

鄭重教練曾說，“劉慶紅是他所帶的中長跑運動員裡最開朗的一個，很會活躍氣氛，是隊裡的開心果。”的確如此，因為這種性格劉慶紅在到達倫敦後同在倫敦的100871跑團師兄師姐為其接風，遠在大本營(北京大學)的100871跑團和北大體育教研部發起了“同跑中國紅”活動聯合11大精英大眾跑團為征戰倫敦世錦賽的劉慶紅加油，意為並肩奔跑。於劉慶紅來說，她感激母校和師兄師姐們，但並沒有給自己過多的壓力，可世錦賽帶給她的壓力卻實打實地永遠刻印在她的心上。“剛剛得知能以非職業運動員的身份參加倫敦世錦賽時特別開心，但是經過一夜的沉澱，就剩擔心了，隨後是壓力。”她說。那段時間的劉慶紅像是換了一個人，上網查往屆世錦賽女子馬拉松項目的成績、看網友的評論，這些無疑都加劇了她的恐懼，“那時候真的是對自己太沒信心了。”她說。劉慶紅不是一個喜歡憋事的人，她把自己最真實的感受和想法都跟教練說，即便她覺得壓力並沒有得到紓解。

“賽前我會給我媽打電話，我特別依賴爸媽。”劉慶紅說。賽事總會臨近也總會過去，對於最終的成績，劉慶紅不滿意但接受。“超過了全運會(馬拉松)的成績，已經達到我的目標了。”她說。跑在世錦賽的賽道上，劉慶紅想超越自己的2小時43分，前10公里也的確給了自己一劑強心針。事不隨人願，10公里後的胃疼伴隨岔氣讓劉慶紅不得不根據現實狀況考慮，“當時就想，一定要完賽，完賽就好。”她說，“從得知能參加倫敦世錦賽到完賽回國，教練、親人、朋友都沒給我壓力，我很感謝。”總結此次世錦賽之旅，劉慶紅給出了一個詞“快樂”。

路有岔口，且行且選

劉慶紅高考的理想院校是北京大學，她曾和師姐約定，“北大見”。

第一年(2015年)考，劉慶紅在5000米跑中獲得第一名，北京大學沒有錄取她，因為文化課分數不夠。“看到自己體育成績那麼高，我已經進入了開開心心等錄取通知書的模式了，結果落榜了。”她說，“那一次應該是至今為止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打擊。”當時的高中教練並沒有給予劉慶紅雞湯式的安慰，而是甩給她一句話，“從人生的最高處突然跌入谷底是你人生的一個考驗，挺過去了你會是一個更好的劉慶紅，挺不過去你就完了。”說容易做難，這次打擊來得過於猛烈，劉慶紅清楚地記得足足有一個月的低谷期，她每天吃、睡、看電視、玩……看似輕鬆實則內心沮喪至極，一度產生了輕生的念頭。“站在7樓的出租屋看下去，我就會想這摔下去一定很疼吧？”這個念頭沒讓父母知道，反倒是師妹一直在旁守護。懷著對北京大學的心結和親朋的關心，劉慶紅選擇了復讀。

就這樣，劉慶紅在2016年再赴北京大學趕考，又是5000米第一名，以北京大學高水平運動員A類項目保送北大。“復讀的那一年我就想，我要把(5000米)成績提高一些再高一些，讓他們沒有理由拒絕我。”

劉慶紅說。面對人生的岔路口，這一次劉慶紅選擇了勇往直前。

現在，她常被問及的問題是，“會不會更改自己的律師夢？”在劉慶紅看來，這是人生另一個新的大的岔路口，但還沒到她選擇的時刻。“我不清楚自己以後還會面對什麼樣的前方，我現在只要顧好眼前，努力訓練的同時不要落下文化課，不掛科。”

這個不喜歡把話說滿的女孩說。

大賽歸來，仍是“大紅”

劉慶紅質樸，她將其歸因為從小生活環境的滋養。在教練一度擔心她無法應對突如其來的各種追捧時，劉慶紅又一次用淳樸的直爽給教練打了一針鎮定劑，“我不會飄，我也沒有飄的資格，比我優秀的人太多了。你放心！”

“從倫敦世錦賽回來，我就覺得我差得太多了，我甚至覺得我坐在哪裡都可以上一課。誰都可以是我的老師。”而談到“老師”，劉慶紅對自己的啟蒙教練(高中教練)以及如今的鄭教練含有感激之情。“我的啟蒙教練帶我入了中長跑，繼而才能進入北京大學。而如今鄭教練一步步為我規劃，參加2016上海國際馬拉松全程馬拉松項目(劉慶紅首次參加這麼長距離的比賽)，所以才有獲得直通倫敦世錦賽的資格，以及接下來的大型比賽，我會完全信賴他。”她說，“所以，無論我跑到哪裡，站在哪裡，我依舊是‘大紅’”。

攝影：席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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