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田守望者

麥田守望者

那一年我18,她15。

時間的殘忍之處就是總把最美好的東西留在回憶之中。那年的夏天,家裡的大人們割了麥子之後,晚上怕有人偷,就每家派一個睡在麥場上當麥田守望者。多數是屁大的孩子,長長的一排睡在一起,我和她就是其中的兩個。

一條席子一條毯子,沒有枕頭,就去麥秸垛抓上一把乾淨的麥秸墊在席子下,防潮又舒適。我和她歲數最大,但純潔和年齡無關,她總是緊緊地挨著我睡,我們一起看星星,一起說不著邊際的話,一起相互鼓勵,一起靜觀遠方,一起互道晚安,又一起從黎明的露水中醒來。

她有六個姐姐,一個弟弟,自小被拋棄了,被我鄰居的親戚撿回來養大。認識她的時候,她正到鄰居家來探親。

那時候,我們或都有了這樣一份朦朧的情誼,我清晰地記得她被接走時,是一邊含著淚一邊向我揮手。而在我去部隊之後,她還在村口的那根電線杆上寫了一句話:加油,想我!

這是我們某一個晚上在星星和黎明中的約定。我從部隊回來探親,早已沒有她的蹤跡,但那些字還在——我在部隊和她互通信件兩年,我認得她的字。

或者人生本來就是走走停停,如果你想見一個人,按照如今的想法,是沒有什麼能夠阻止的。但在當時,我們卻自始至終都沒有牽過手,那種原地不動的等待,對彼此來說,已成一種漸行漸遠。

聽說她後來去了南京,但我們再也沒有聯繫過,就像那些當時一起睡在麥場上的孩子一樣,如今早已各自娶妻、嫁人、生子,天南海北,彼此之間也都沒了多少消息。

晚飯後遠處的麥田裡傳來“轟轟”的收割機聲。

如今的麥田已經不再需要守望者,用聯合收割機割了麥子,直接裝在口袋裡,就被賣掉了。田頭到處扯著“誰燒罰誰,燒誰罰誰”的橫幅,國家因為怕有人燒麥田,規定了收割機割麥子的高度,麥秸多數直接在地裡被粉碎了。於是,麥場上不再有麥子和麥秸垛,不再有麥田守望者,不再有星星,不再有我,不再有她。

我在漆黑的路旁遇到了曾經收養她的鄰居的親戚。話題自然是由近及遠,畢竟現在的生活和過去已經有了明顯的分割線,倘若不是為了探望父母,我連近鄉情怯的緣由都找不到一個。但在隨口問到她的近況後,心裡卻又久久不能平靜。

她在南京,賣服裝,日子過得有些清苦。對象個頭很矮,父母都過世了。當時她是完全牴觸這門婚事的,但弟弟結婚還差18萬元,而她的對象正好存有這麼多錢。最後是她的生母以死相逼。她也疼愛弟弟,最終和那個男的結婚了。

有一個孩子,讀初一了。婚後老公因為心臟病裝了支架,不能激動,不能做體力活,看病花銷也大。最重要的,她的生母還在一直盯著她要這個要那個。她打了兩份工,鄰居一直說她善良、單純、苦。

可善良和單純不是應該和幸福住在一起的嗎?

突然間就想到在哪裡看到過一句話,你在這個世界上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是和你的前生有著緣分的,都要好好珍惜彼此,即便只是偶然間的相逢,也是一段緣線的端倪。

話題從黑暗中開始,在黑暗中結束。

我突然就想再去看看那根電線杆,那上面的字不知道還在不在。這又讓我想起來,有那麼一段時間,在我的青春裡,那些字曾是我手握鋼槍時內心的溫柔。但這些溫柔之短暫,溫柔之冗長,都讓我措手不及。

我竟然再也沒有找到那根電線杆。

回來問母親,母親說,那個啊,前兩年鋪路的時候就起開了。

我想說一些祝福的話,但不知道該和誰說。人生不過如此。我們總是在一邊擁有,一邊失去,卻免不了還是忘不了。

加油,想我!

(本文編輯朱蕊)

欄目主編:伍斌 文字編輯:朱蕊 題圖來源:視覺中國 圖片編輯:朱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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