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改編話劇《平凡的世界》談文學和戲劇

作者:孟冰(中國劇協副主席、劇作家)

將一部成功的文學作品改編成話劇,用我們平常的話說,編劇從一開始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當然,即便是這樣,話劇創作也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情。

十年前,北京人民藝術劇院林兆華導演讓我改編《白鹿原》,在北京人藝演出八年之後,陝西人民藝術劇院李宣院長告訴陝西人民,我們要讓《白鹿原》回家!一年半以後,話劇《白鹿原》由陝西人藝排演並在全國各地巡演170多場,在話劇界引起了轟動,被認為是當代戲劇演出的巔峰之作。這時候,李宣院長又向我提出來,能不能把《平凡的世界》也改編成話劇?我們都知道,從某種程度上來講,陳忠實先生寫《白鹿原》多多少少受了路遙寫《平凡的世界》的影響,下面我們來研究一下《平凡的世界》。

看完《平凡的世界》小說之後,我真的很猶豫,不僅僅是字數多少的問題,《戰爭與和平》可能字更多,有120萬字,也被改編過電影、電視劇、話劇、歌劇。主要問題是,《平凡的世界》的歷史背景相對來說帶給人物命運、帶給人物情感的張力還是弱了一些。戲劇是需要戲劇衝突的,戲劇衝突最核心的部分,必須是具有裂變效應的矛盾內核。要麼你不去觸動它,它就像潛水艇一樣,默默無聞地潛伏在那裡。這種矛盾你不去觸動它,但是它的存在,它對人物的命運,對人物的一生都是一種觀照。這種東西你一旦觸動它,哪怕你用一根纖細的針頭去觸動它,它就像核裂變一樣,山崩地裂,火山迸發!戲劇矛盾衝突的核心必須是這個東西,否則沒有內在張力。

在舞臺,致敬路遙,致敬文學經典

話劇《平凡的世界》劇照

經過分析以後,我還是同意做這部作品了。特別是,我希望自己能通過對路遙同志的崇敬和探究,完成一次和路遙的心靈對話。於是,我和導演、製作人兩次到他的家鄉去。我對陝北是很熟悉的,寫《平凡的世界》之前去過十次了,這次主要是對路遙的生命狀態和寫作背景進行深入瞭解。我們一直沿著他走過的路去思考,我們不斷感受著路遙和他的鄉親們的關係,感受著路遙和他的親人,特別是鄉土的關係,這是讓我們備受感動的。

同時,改革開放前後的這一時代背景,我本身也經歷過。我能夠把自己對時代的感受和對生命的體驗與小說中的人物、和路遙的心靈溝通起來,建立起溝通的通道。

在研究《平凡的世界》的時候,我想到的是要強調跟今天的觀眾產生交流,因此,我提取並緊緊抓住小說當中的四組人物關係(四組愛情關係,四組情感關係),這樣使所有人物關係之間建立一個共通的愛情通道,再把每一個人物的故事情節和時代關係的演變有順暢地發展和截取。時代更替、進步,在小說當中可以拉開篇幅慢慢講他們關係的改變,講最終的選擇,痛苦的經歷。但是,戲劇必須很快進入矛盾,前一場寫孫少安和田潤葉在河邊相聚,聞馬蘭花香,後一場就是孫少安要去山西相親,必須就這麼快。第三場少安就把秀蓮從山西娶回來了,沒有田潤葉什麼事了。就是這麼快,在生活當中是有時間跨度的,小說也可以有篇幅描寫,但是戲劇不行,戲劇需要一二三……直接鋪開。今天有很多很多年輕的朋友們,逐漸開始喜歡戲劇文學,開始喜歡戲劇舞臺藝術,也可能會發現,戲劇臺詞是很有味道的,不像生活當中的情況,也特別不像電影電視劇中大量的白開水式毫無味道的臺詞。戲劇語言不是這樣的,戲劇臺詞是非常考究的,幾乎每一句話,背後都有它的意思,都有潛臺詞的意思。潛臺詞就是有助於交代人物的內心反應,有助於表現人物的內心世界,包括對前史或者前事的交代。

改編《平凡的世界》很重要的一條,最終確定是情感的東西。為什麼?年輕人的愛情是講述不完的故事,講述不完的情感。各種各樣的生命形態,在整個豐富多彩的世界裡面,當轉化成對愛情的一種崇拜和一種忠貞的時候,會演化出許許多多的幻想,會和年輕人對生命、對現實生活理解的那樣一種憧憬,所以這種愛情和情感關係樸實、真誠、天真的憧憬也是吸引我們今天當代大學生,包括今天年輕人還仍然對這部作品有一種青睞的原因。也可能是今天的現實生活當中,漸漸遠去的一種愛戀的情感,使得我們覺得應該得到珍惜,或者久遠愛情的甜蜜和憂傷,恰恰是我們心頭回憶中最抹不掉的情緒,所以才使得我們今天願意去玩味、願意去體味、願意去品讀這樣一種高尚的情感。

總而言之,在這些人物情感當中,我們更多記載了年輕人在跟隨著這個時代,當他個人命運發生重大變化或者選擇的時候,首先在愛情問題上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同時這個選擇最終是接地氣的,可以帶給他們真正的人生的收穫,這個收穫可能是真正黃金一般的收穫,當然也有真正是愛情的收穫。但是儘管是這樣,像孫少平這樣,接受人生的跌宕,像郝紅梅經歷人生情感的打擊,像孫少安那樣隱忍的、那樣不屈不撓的、話在心裡的硬漢,他用他的聰明才智,用他農民的狡猾,用農民的智慧,處理整個家庭上上下下複雜的關係,社會關係,包括當年生產隊長。真的無助的時候,他的磚廠倒閉沒有錢了,他的妻子又得了病,把這個漢子幾乎壓倒。在陰雨連綿的天氣裡,在節氣裡面“穀雨”那一天,這個漢子終被壓倒了。這時候孫少平突然的出現,什麼話也不說,這個是我們血濃於水的親情,這種骨肉之情,這種兄弟之情,真正陝北這塊古老的土地,千百年來,我們中國人在家的概念上,在情的概念上,在人性的概念上,滋生滋養出來傳統文化根基的東西,在這個地方會被凸顯出來,這個時候他們兩兄弟之間的情感是最感人的。

這種細節沉澱出他們兄弟之間的情感,沉澱出我們對這個作品、對人生意義的一種探索,你是誰?你從哪裡來?你要到哪去?你所經歷的那個世界,到底有意義還是沒有意義?什麼是平凡,什麼是不平凡?我們試圖通過我們的舞臺演出,和路遙先生的作品溝通,用戲劇的方式,讓走進劇場的觀眾,再次回憶起這部小說,再一次重溫小說帶給你的文學感受,我們大家在一起向路遙先生致敬,向文學經典致敬!

《光明日報》( 2019年07月03日1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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