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 劉姥姥眼裡的寶黛釵住所,三種佈置,兩種境界

紅樓眾釵搬進大觀園,作者曹先生給我們賣了一個關子,沒有正面描寫過她們的住所佈置。直到劉姥姥二進榮國府,在賈母的安排下,我們才有幸和劉姥姥一起,大飽了眼福,看到了貴族小姐們的住所是怎樣的一番佈置。

紅樓無閒筆,住所是一個人最私密的地方,也是最能反應個性特點的地方,曹先生筆下的寶黛釵三大主角的住所,傳遞出了哪些信息呢?

寶玉的怡紅院——痴公子的紅粉夢

賈母的瀏覽路線,並沒經過預先的策劃,屬於走到哪就算哪,因此沒有進入怡紅院。原本劉姥姥要錯過寶玉的住所,卻因她三急而誤打誤撞進了怡紅院。

寶玉的怡紅院,是怎樣的佈置?

劉姥姥掀簾進去,抬頭一看,只見四面牆壁玲瓏剔透,琴劍瓶爐皆貼在牆上,錦籠紗罩,金彩珠光,連地下踩的磚,皆是碧綠鑿花,竟越發把眼花了,找門出去,那裡有門?左一架書,右一架屏。

如此富麗堂皇的所在,在劉姥姥眼裡,一定“是那個小姐的繡房,這樣精緻”,“就像到了天宮裡的一樣”。

《紅樓夢》| 劉姥姥眼裡的寶黛釵住所,三種佈置,兩種境界

寶玉明明是位公子,住所怎麼會像繡房?這正是寶玉的個性特點,也是他的人生追求:以流連閨閣為榮,恨不能一生都與閨閣女孩為伴

作者對寶玉的定評是“”,痴情之痴,對象包括一切美好的事物,尤其是美好的女子。

《紅樓夢》| 劉姥姥眼裡的寶黛釵住所,三種佈置,兩種境界

痴,和貪、嗔一起,被佛教並列為三毒,指心性迷暗,愚昧無知。《唯識論》卷六中說:“諸煩惱生,必由痴故。”寶玉的一生,就毀在了這個“”字,因痴誤己,因痴誤人,心心念念想要留住女孩的美好,卻讓一個個情性各異的女孩因他而薄命。

黛玉的瀟湘館——病西施的才華執念

黛玉的瀟館,是觀光團的第一站,這個賈母心尖上的外孫女,有著怎樣的住所佈置?

劉姥姥因見窗下案上設著筆硯,又見書架上磊著滿滿的書,劉姥姥道:"這必定是那位哥兒的書房了。"賈母笑指黛玉道:"這是我這外孫女兒的屋子。"劉姥姥留神打量了黛玉一番,方笑道:"這那象個小姐的繡房,竟比那上等的書房還好。"

劉姥姥是第三者視角,事先也並無人告訴她每個院子的主人是誰,完全是直觀的感受,這也正是作者的匠心所在。

《紅樓夢》| 劉姥姥眼裡的寶黛釵住所,三種佈置,兩種境界

黛玉的住所佈置,與寶玉正好進行了調換,貴公子的住房,佈置成了精緻的繡房;貴小姐的住房,卻像公子的書房,都與自己的身份不符。

黛玉是探花郎林如海的女兒,啟蒙老師是被賈政和林如海都看重的才華之士賈雨村,作者給黛玉的定位也是“”,才華便是黛玉的標籤。

黛玉以這個標籤為榮,也處處想要表現自己才高,住所的佈置便是明顯體現。

這便是黛玉的執念,這個執念來源於對身世的自卑:自以為寄人籬下便低人一等,便希望通過過人之才來獲得認同。

《紅樓夢》| 劉姥姥眼裡的寶黛釵住所,三種佈置,兩種境界

執,在佛教裡是痛苦的根源,與痴的痛苦差不多。可以說,黛玉之苦和寶玉之苦異曲同工,寶玉為“”而苦,黛玉為“”而苦,只是黛玉的執念苦得更明顯。

黛玉的執念,是從前世開始的,絳珠為還報灌溉之恩,“在五內便鬱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因此追隨神瑛入世,目的就是以淚還恩,是這個執念的延續。

正是這個執念,讓黛玉墮入了痛苦的輪迴,在日復一日的焦慮中損害了健康,成為弱不禁風的病西施。

寶釵的蘅蕪苑——山中高士的藏愚守拙

寶釵的蘅蕪苑,還在院外,就被賈母認出,因其“清廈曠朗”。進了院子,劉姥姥一言未發,因為她實在看不懂這裡的主人是個什麼人,反而是賈母發表了一番言論。

一同進了蘅蕪苑,只覺異香撲鼻。那些奇草仙藤愈冷愈蒼翠,都結了實,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愛。及進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案上只有一個土定瓶中供著數枝菊花,並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床上只吊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賈母嘆道:"這孩子太老實了。你沒有陳設,何妨和你姨娘要些。我也不理論,也沒想到,你們的東西自然在家裡沒帶……雖然他省事,倘或來一個親戚,看著不象,二則年輕的姑娘們,房裡這樣素淨,也忌諱。"

冷,是寶釵的個性特點,這裡點出了寶釵之冷,是“愈冷愈蒼翠”,為她被誤解的冷正了名。從深秋開始,世界進入天寒地凍的時節,那些熱鬧的景物都銷聲匿跡,經不起風刀霜劍。但是,有熱就有寒,有富就有貧,沒有人能永遠熱鬧,也沒有人能永遠富貴。能扛得過嚴寒,才能迎來新一度的春暖花開。

《紅樓夢》| 劉姥姥眼裡的寶黛釵住所,三種佈置,兩種境界

寶釵之冷,正是愈艱苦愈有頑強的生存能力,萬物皆蕭條了,唯有蘅蕪苑的奇草仙藤異香撲鼻、且都結了實。通過這個細節,我們可以預見到四大家族衰敗之後,寶釵是那個唯一沒有被打倒且能起到支撐之力的人。

當然,這一切,身處繁華中的賈母眾人當然看不出來。及至進到屋裡,看到“雪洞一般”的樸素,賈母心裡不受用了。

賈母是典型的享樂主義者,寶玉的精緻追求,都是來源於她的影響。這種追求,除了自身的享受之外,還有面子問題。

賈母帶劉姥姥觀光,有炫耀之意,一路上不但炫耀了園裡的景觀,還順便炫耀了自己的見識和審美。寶釵的屋子雖然是寶釵住著,但畢竟屬於賈府,這樣樸素的佈置,讓賈母覺得很沒面子,“倘或來一個親戚,看著不象。

作者對寶釵的定評是“”,這個德看起來很抽象,寶釵之德是怎樣的一種德?這裡對住所的描述,就是對寶釵之德的詮釋。

寶釵之德,其義之一即道家的空無、虛無。

莊子在《德充符》裡對這種德進行了全面的闡述。

夫若然也,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遊心乎德之和;物視其所一而不見其所喪,視喪其足猶遺土也。

一個品德高尚的人,能做到不受外物所影響,達到聲色兩忘的境界。一切的裝飾品,都是外物,是為了悅目,因悅目而賞心。其實,真正的愉悅,從來與外物無關,都來自內在的滿足。聲色兩忘的人,達到了心境平和的境界,因此一切的外物都成了多餘,反而是生活的累贅,不如不要的好。

《紅樓夢》| 劉姥姥眼裡的寶黛釵住所,三種佈置,兩種境界

因此,寶釵不但住所無裝飾如雪洞一般,在衣著上也不注重打扮。這是道家的出世之德,有別於儒家的入世之德。

帶著出世之德入世,便是全德,即兼具道家之德和儒家之德,寶釵即是帶著出世之德入世的人。

仲尼曰:人莫鑑於流水而鑑於止水,唯止能止眾止。受命於地,唯松柏獨也在,冬夏青青;受命於天,唯舜獨也正,幸能正生,以正眾生。

達到了心境平和,才能知止而後定,像松柏一樣長青,不受冷熱的影響。如果被授予使命,就能像舜帝一樣,正己正人,兼濟天下,承擔社會責任。

作者給予了寶釵“山中高士”的稱號,她的居所,即為她的山洞,大隱隱於市的修行之所。不受外物影響的高士,住在哪裡都能安身立命,不需要靠那些外物來做襯托。

同時,寶釵的虛無,正是老子所說的“無即是有”,沒有一排一排的書,但她所熟讀的書,比那些滿屋是書的人更多。她不需要把書擺在架上,一是不需要讓人知道她讀書多,二是她所讀的書都通過實用而入了心,不需要臨時翻閱。

這才是讀書的最高境界,把圖書館搬進了記憶庫,需要時可隨時調用,並與實踐緊密結合,形成了永遠不會遺忘的生活經驗。

對知識的求索,最難得的就是知行合一,即把知轉化為行,擁有寧靜平和的心境、解決問題的能力,成為生活的智者。

寶釵的雪洞,與寶玉和繡房和黛玉的書房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寶黛沉湎於各自的執念不可自拔,寶釵就像那些奇草仙藤,在虛無中愈冷愈蒼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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