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靜容端著咖啡倚窗望去,夕陽從雲層裡透出霞光,霞光映著對岸上的兩個人,女人那襲長裙,連同替她提鞋的男人,都染進了霞紅的世界裡,妖冶得如同哪幕《聊齋》裡的畫面。
正出神,門前怍來一聲響亮的“老闆……有水嗎?”循聲望去,果然是那位長裙女子風風火火已到了店門口。
才聽紫珊應著,我們這裡有茶、咖啡、卻沒有水的時候,她揮手做扇風狀,嚷說那就來瓶飲料。話音剛落,她也找著位置坐下了。
靜容正打量著她,卻聽紫珊那邊一聲碎響。她一手握著飲料,另一隻手上的杯子砸碎了。紫珊找了垃圾筒,蹲在地上一片一片將碎片拾起。這本是平常舉動,讓靜容看出端倪的是紫珊的動作太過緩慢,像是呼吸困難的人在勉強做事那樣艱難。
靜容急步走了過去,紫珊拉住她手臂說我有點不舒服,你幫我招呼一下客人。靜容正要點頭,她就站了起來,拉了牆邊的布簾,進裡屋去了。
2
早在兩年多前,紫珊也像那位長裙女子似的,挽著男友的手來此遊玩。這裡的古樸和自然令他們流連忘返。
紫珊說:“不如我們在此住上一陣子。”
男人說:“世上美好的地方太多了,我們沒有去過,又哪會知道不如這裡好呢。”
她伸出自己精緻描畫了指甲的食指,拿斜眼瞪他,“你就是喜新厭舊,你就是壞蛋。”
他擁她入懷,在耳畔說:“對你,我決不會。”
誓言隨時光流走,紫珊的話卻一語成讖。男人先是喜歡她漫步人生的細緻浪漫,一起過了兩年,又覺得這樣的人生態度太墮落,沒鬥志。說穿了,她是一個可以共風月、共浪漫的女子,卻不能共艱苦、共風霜。
他決意離去。她無法出聲挽留。
她確是散漫的女子,卻真的並不知道自己將來不能同心愛的男人同甘共苦。她想著,有安穩的生活自是最好,若差一點,她也要為他換下長裙,做世俗裡瑣碎的煙火女子。但他既已那樣自信篤定地將她的未來都看穿了,她還有什麼好說?
靜容便知道了,白天站在紫珊面前,看她摔了杯子,看她倉皇離開,都不曾挪開步子的男人,就是他了。
3
第二天的天氣也是那樣的好,男人卻形容憔悴,密密的胡茬,通紅的眼眶。他自顧著坐在靜容昨日坐過的靠著河岸的窗邊,決意要等她出來的樣子。
我放開你,去尋找能共度艱難共經風雨的人。
——這一套完全是託詞,我憑什麼認定你就不能呢?此時,他在窗前跟她懊悔。
——你這套也完全是託詞。你只是厭膩我了,惦記著沒經歷過的風景和人罷了。
他竟有些怔住了。他知道紫珊會犯迷糊,習慣了懶散,愛自由隨心的生活,卻不知道她有洞悉到他心腑裡的精明,並直直把他陳鋪開來說得尖銳。
“是的,我錯了,請你原諒我。” 他沒再否認也不逃避。
紫珊笑得雲淡風輕。你不需要道歉,在我們都可以選擇的的時候,你可以去更美的地方,把更美的風景看透,而我,來了這個地方,照著我的想法去做。既然選擇了,就這樣走下去。
不是這樣的,我帶著她來,她穿你喜歡的長裙,塗你喜歡的指甲,來你喜歡的地方……他沒再說下去。紫珊的微笑很乾淨,乾淨得像他們初次相逢,他們只是陌路人。
紫珊走掉之前說,你這樣躲開她來,是不恰當的。哪天,我在這裡呆膩了,也會離開。但是,來和去都不是因為你,我從來只為了我自己。
他又獨坐了兩個小時,喝了數杯咖啡之後才走。走前讓靜容轉告紫珊,說謝謝她。
4
那不是你的真心話。“來和去,都不是因為你。”靜容這樣問她。
她卻拿雙手把臉都掩了起來,指縫間滲出淚水。
她來這裡租了房子,恬淡地細數著每一個日出日落,她以為很多的過去都已經涼掉了,他卻又來了。他說他在找尋他們的曾經,她何嘗不是。
只是在談話的瞬間,紫珊突然明白了,就算他們的心裡都還有對方,那份愛沒有完全抹去,他們也無法回到曾經。
在分開的日子裡,他經歷了些什麼,還有那個不小心出現在她面前的女子——他的現任女友。他們怎麼還能回得去呢!
靜容將手裡的紙巾悄悄地放回桌旁,退了出去。紫珊需要的,是一場痛哭,而後,靜容相信她能癒合。那麼她自己的感情呢?
這趟出來,就是給自己透透氣,好冷靜地想想,她的婚姻要何去何從。十幾日前初見紫珊,便覺得親切,於是留了下來,住在紫珊為她清理出來的另一個房間裡。
她們只是淺淺地知道對方的狀況。紫珊曾問她:“就你一人?”
靜容答:“是的,出來溜達幾日。你呢?”
紫珊說:“早分手了,單著呢。——她們眼下都是單身。”
她們脾性相投,她們對愛情有潔癖,包括她們愛過的男人讓她們失望了。紫珊做出了她的選擇,那麼她呢?她要不要原諒那個出過軌,又企求她原諒的男人呢?
愛情是純粹又簡單的,她愛他,他愛她。這樣簡單,就足夠溫暖彼此,攜手共度流年。
愛情是挑剔又複雜的,她愛他,他背叛她。這根刺怎麼拔掉呢?它時不時會作梗啊。
靜容開了關掉數十日的手機,發了條短信給尚且還算是她的男人——我原諒你。我們的婚姻有了瑕疵,我不想勉強自己,還是決定離婚,希望你能成全。
她收拾行禮往回走,去和過往告別。這份感情,三分甜蜜,三分荒唐,三分涼意,一根刺。
離別前,她擁抱紫珊,對她說,“我們得感謝生活,讓我們懂得了愛,又失去所愛,才明白,才找著,我們最愛的那個人,始終是我們自己。除了自己,為任何人哭泣,都只是某個傍晚的故事。很快,就會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