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郭帆:除了“土法特效”和人海戰術,他還靠什麼追逐好萊塢?

專訪郭帆:除了“土法特效”和人海戰術,他還靠什麼追逐好萊塢?

這場持續四年的長跑,對於郭帆和他的“小破球”來說,起點剛剛被更新。

在《流浪地球》上映的一週前,記者在郭帆導演工作室見到他,見面後郭帆說了第一句話:“我今天上午,吃了48小時的第一頓飯,幹這行,特別適合減肥。”

忍飢挨餓,長時間賽跑,幹掉問題,這是郭帆和《流浪地球》從2015年至今的狀態。


專訪郭帆:除了“土法特效”和人海戰術,他還靠什麼追逐好萊塢?


看階段性衝刺的結果,《流浪地球》跑贏了。春節檔第三天,流浪地球票房已突破7億,在兩天之內一路衝到日票房第一位,領跑2019年春節檔。

但人總對餓肚子有著深厚的記憶,在餓肚子的狀態裡如何繃住了,是一門捱過餓、跑贏了,才能思考的問題。

你在跟誰賽跑?

賽跑,需要先有一條跑道,對於郭帆來說,這條路叫工業化。

跑在前面的選手是好萊塢。2014年底,郭帆和甯浩、路陽、陳思誠、肖央幾位導演被電影總局去安排到派拉蒙觀察學習,目的就是讓創作者們看一看中國電影和美國電影工業的差距。


專訪郭帆:除了“土法特效”和人海戰術,他還靠什麼追逐好萊塢?


當時沒有一個人天天把工業化這幾個字掛在嘴邊,但每一個導演都受到了潛移默化的影響。“我回來之後就開始做這個,因為差距實在太大,跟他們比我們都是手工作坊,我們蹬著自行車,人家法拉利已經開出去了。所以大家回來之後,都去做和電影工業化有關的事情。十年時間,好萊塢很快就能學會如何拍中國觀眾喜歡的電影,所以我們在這十年裡,一定要想辦法至少趕上好萊塢中上游的水平,才有可能與他們同臺競技。”

《流浪地球》是他的實踐,他為自己劃下了一個標準線。對比好萊塢,一個新IP新項目從無到有,需要兩年半到三年的實踐。得益於好萊塢完整的工業流程,電影項目的時間節點,從開機籌備到殺青都十分精確,電影作為一種文化商品,在以年為單位的流水線上批量產出。

“正常來講兩年半到三年,漫威電影的週期大概都是這樣。如果拍續集,時間會縮短,基本一年半到兩年可以做一部。而《流浪地球》是從零開始,所以做了四年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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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當時,想起跑就很難。在郭帆試圖起跑之時,《三體》電影版剛剛難產,整個行業對科幻電影的抵制情緒很強。除了投資和技術方面的各類硬問題,還有人直接表示“中國民族就沒有科幻想象力。”

這等於還沒起跑就先被罰下場,郭帆當時就非常不同意這一點:“一個能寫出西遊記的民族,怎麼可能沒有想象力?”在後來的採訪中,他再一次重複了這個觀點,不是缺乏想象力,而是“想象中那種寫實的,能夠讓觀眾絕不懷疑這個世界的技術,我們暫時是做不到。”

我們落後別人多少步?郭帆回答:特效基本上能趕上韓國,但距離好萊塢還有一定距離。科幻片離《阿凡達》的差距將近10年,跟《星際穿越》的差距會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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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跑過半程後,郭帆開始重新定義自己和《流浪地球》作為科幻片裡的位置。

他的定義跳出了傳統的中國敘事:注重元年,看重第一名。《流浪地球》在狂轟濫炸的宣傳下,已經和“中國科幻元年”“第一部作品”牢牢綁定,在別人看來,“小破球”和郭帆,就是“科幻”班裡最優秀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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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郭帆自己已經不大讚同這個說法,就像他的跑道劃定的界限一樣:“我們應該每年都有若干部科幻片,一部又一部地出現,過了很多年後,我們往回看,原來是從這個點開始的,那時候,這一年才能被稱為‘元年’”。

他在試圖帶著所有人一起跑。

各個方面,從零開始

在《流浪地球》之前,有太多的人在討論,中國科幻片缺什麼,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一部真正高水準的國產科幻大片出現。

但從《流浪地球》的製作過程來說,可以說是什麼都缺。

《流浪地球》的故事幾乎是像一次接力賽:北京文化宋歌用了不到十分鐘,就決定力挺。開始做後期,預算再次告急,北京文化追加預算成本,2018年5月,《流浪地球》主要出品方之一萬達影視撤資,吳京帶資進組零片酬出演……


專訪郭帆:除了“土法特效”和人海戰術,他還靠什麼追逐好萊塢?


在《流浪地球製作手記》中,他們詳細記述了流浪地球的編年史:從劇本對於人物的重視,到蘇聯工工業風的美學風格,他們花了四十來頁詳細記錄影片的“世界觀概述”、場景、人物、道具、自然現象、特殊名詞,為了這個世界觀的編寫,他們花了八個月。

所有實現的背後,都是靠劇組成員的努力:預算不充足,分秒必爭的時間,英雄拯救世界的文化無法共鳴,懂技術的製片管理找不到人。這四個在開頭就被郭帆和中影進行溝通的四個大問題,只能靠人一個一個往上撲。參與《流浪地球》的人員從最初的六七百人,到最後發展成為7000人。

預算不充足,追加;時間不夠,劇組成員不睡覺;製片管理找不到人,只能依仗信任和現場解決問題的能力。文化共鳴,他們選擇了“中國人靠集體主義化解世界觀念”的大方向。製片管理找不到人,那就只能靠“土法特效”和人海戰術。


專訪郭帆:除了“土法特效”和人海戰術,他還靠什麼追逐好萊塢?


在這漫長的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的戰鬥中,郭帆偶爾會陷入一點關於“我是誰,我在幹什麼”的迷惑思考,但這種思考的間隙是短暫的。

“三年每天都只睡三四個小時。自己獨處的時候最困難,閉眼一腦門子官司,睜眼醒了又有一堆事兒等著。”

國產工業化,複製能幾何?

在開始拍《流浪地球》之前,郭帆是個非常工業化的導演,他的努力方向很明確。但在《流浪地球》進入到最終的衝刺階段後,他開始敏銳地發現,好萊塢工業化的體系,並不是每一個細節都可以原樣搬回國內,而這些無法複製的文化細節,很可能是令一個項目直接夭折的深層原因。

他認為工業化需要明確理念,標準化,量化,拆分成一個個項目組,才能提高效率,這是最底層的邏輯。最開始拆分的是劇本,《流浪地球》有八個編劇,大家通過編劇軟件分工協作,統計出每個角色對白量,場景使用次數,觀察每個人物的戲份曲線。


專訪郭帆:除了“土法特效”和人海戰術,他還靠什麼追逐好萊塢?


“如果發現第一男主角臺詞比第二男主角還要少,那肯定就出問題了,我們的編劇軟件可以分析情節點是否充分,人物的比重過高還是過低,幫助編劇們達到三幕七個情節點的基本要求。”

他們最終完成了一個數據庫式的劇本,分類,拆分,進而對接道具、攝影。美術,每個角色需要什麼,都建立在數據庫式豐富而立體的劇本層面上。

但數據庫不是萬能鑰匙,郭帆表示,科幻片的建置和人物每場戲的戲劇衝突是最大的難題。沒有黃金比例,沒有標準模型。“前期建置戲劇衝突不夠,一開始的視覺奇觀,又會蓋住戲劇本身的張力,所有我們很難把控比例的大小。”


專訪郭帆:除了“土法特效”和人海戰術,他還靠什麼追逐好萊塢?


關乎情感的細微之處最難測量。郭帆在好萊塢觀察到了契約型社會體制下,工業化的管理模式流程設計的推進模式,但那些在國內無法複製。“我們是個人情社會,在管理的過程中,太尖銳就會受到抵制,必須在推動的過程中付出更多的柔性、人性化的東西,才可能動員起所有人。”

人性化是電影裡不可或缺的部分,在鏡頭內如此,在鏡頭外亦如是。拍攝國產影片,你需要一些情感上的“軟件”,來彌補真正硬件的不足。同時,工業化高效率的手段是一種輔助,而非直接幫你抵達終點。真正的金子,在挖掘到最後,才能找到。


專訪郭帆:除了“土法特效”和人海戰術,他還靠什麼追逐好萊塢?


郭帆體會到,這是一個漫長的醒悟過程。“就像回家的母題一樣,拍片子,拍到最後才發覺,看上去我們是往外跑,其實我們都是往家回。”

“你回家的方向好像是在前方,其實應該在身後。直到那時候,你才能找到那句對你最重要的話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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