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野奇人之——李老愛“說嘴兒”

鄉野奇人之———— 李老愛“說嘴兒”

趙志勇

鄉野奇人之——李老愛“說嘴兒”

人傑地靈這個詞兒,有點被人用爛的感覺。但趙州就是這麼個地界兒,掰著指頭一數,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不算,光是俗世奇人就不知道出過多少。稱上奇人者必有異於常人之處,或以獨家功夫行走江湖,或以奇技絕活兒揚名立腕。我要說的李老愛不屬於這兩種,他的出名憑的是伶牙俐齒、憑的是出口成章那一張嘴,活脫脫一個趙樹理筆下的李有才。此人一口趙州方言直白易懂,見嘛說嘛,出口成章,合轍押韻,聽來就像是景德鎮的瓷器——一套一套的。

對自己在說謠念唱方面的才能,李老愛尤其自信,他掛在嘴邊上的一句話就是“見了什麼說不成,算我老愛肚裡窮。”村裡人對老愛這種人並不高看,視為“活寶兒”,人們覺得他是耍貧嘴。大人小孩無論誰見到他也願意逗上幾句。親戚朋友卻因其貧嘴呱啦舌,提到他都覺得臉皮臊得慌。

我沒見過李老愛,但聽他的本人的逸聞趣事特別多。李老愛是城南丁村人,光緒十七年生人。等到皇帝倒了,辮子割了的年代,李老愛已經長大成人了,他虎背熊腰,配上一臉的絡腮鬍子,更顯得威猛剽悍,他有一身好力氣,有一付幹體力活的好身膀。李老愛沒有辜負這付好身膀,在本村轎行裡當了轎伕。誰家娶媳婦,給人家抬轎。有老、弱、病、殘找上門,也是代步工具。冬天,村裡辦喜事的多,老愛總也閒不住,轎行一喊,李老愛披上紫花大棉襖就走,轎子上了肩,除了鑼鼓喇叭,就光剩下他那張嘴了:

“俺這轎子真江湖,

褥子墊的真暄乎。

裡邊坐著不骨碌,

你要在裡邊揣個手,

兩廂還能擔著胳膊肘兒,

俺這轎子抬得強,

抬過北京宣統的娘,

要是哄你扒灰頭,

抬過北京西太后。

坐大人,坐小孩,

前頭掛著前扎簾兒,

不合適了不要錢兒。”

“老愛,您說的比俺這喇叭班唱的還強,再說一段。”喇叭班的班主叫板了。

“沾!見了什麼說不成,算我老愛肚裡窮。你接著聽——

抬起轎,顫悠悠,

走起道來急溜溜。

大閨女婆家尋得遠,

抬轎抬得我光腿軟。

下了轎,拜天地,

婆婆看見挺如意。

小模樣長得真不賴,

女婿看見也挺愛。

再過一年家裡看,

寶寶他在滿地轉。

爺爺抱起小孫孫,

這是爺爺的命根根。

奶奶抱著小孫女兒,

成天笑得抿不住嘴兒。”

李老愛誇完他的轎子,興趣不減,接著誇那喇叭班裡鼓著兩腮吹喇叭的:

“吹喇叭的更是沾,

鼻子吹,嘴吸菸。

頭上頂著半截磚,

一氣就能吹半天。

又是吹,又是唱,

保你便宜不上當。”李老愛話音落地,喇叭班沒有一個不拍著巴掌叫好的,連轎子裡的新媳婦都憋不住地笑。他們嘴上不說,心裡服氣,李老愛這兩下子不是三晚上兩早晨練成的,沒有個好腦瓜練不成,反應慢了都不沾。

李老愛絕非只關注農村中像扒草、晒麥子、趕集、勸架這些雞毛蒜皮的瑣碎事,他看到的和說出來的一些歷史事件,能和人民的命運息息相關。李老愛四十六歲那一年,日本鬼子攻佔了趙州城,在城裡殺人放火,姦淫搶掠。短短几天,用飛機轟炸、機槍掃射、打活人靶子、槍殺刀挑,火燒水淹、活埋放毒的殘暴手段,殺害了780多人。消息傳到李老愛耳朵眼裡,血氣方剛的他肺都氣炸了:

“先炸城,後炸縣,

  然後就把村莊佔。

  佔了村莊還不算,

  又要米,又要面,

  又要雞兒來又要蛋。

  又砸鍋來又摔碗,

  殺人放火不眨眼。”他用“說嘴”痛斥日本鬼子暴行,鼓動人民組織起來抗日。看到八路軍領導人民抗日,李老愛喜不自勝:

“挑大溝,修炮摟,

  上面住著日本猴。

  自從八路來帶頭,

  群眾掖著水車軸。

  填大溝,拆炮摟,

  上去捉住日本猴。

  嚇得皇協不露頭!”

1948年秋天,縣裡組織青壯年成立擔架隊,支援解放戰爭。那時,李老愛已經年過半百了,早已超過支前規定的年齡。但他聽到消息還是報了名,他覺得抬擔架和抬轎子行當差不多,是老本行,願意賣賣老。長期抬轎,他的背明顯見駝,絡腮鬍子也變成了山羊鬍。報名前,他又是刮鬍子,又是換新衣,刻意把自己往年輕裡打扮,生怕別人嫌他老,不讓他上前線。被擔架隊收下後,他唱道,“聽說擔架要出發,趕緊就把鬍子刮。明明五十四,偏偏說成二十八”。他和擔架隊的鄉親一起,出趙州,穿冀中,經五臺山,出雁門關,踏過金沙灘和張北大草地,直至歸綏和包頭。他觸景生情,即興演唱,直白而真實地反映了當時我軍將士、擔架隊員頑強拼博、勇往直前的英雄氣概。他的歌謠還上了戰地上油印的《火線報》。李老愛捧著《火線報》心裡樂滋滋的,誰說俺老愛是耍貧嘴,俺編的順口溜還能上報紙哩!他覺得自己的“順口溜”很不平常了,有了正經用項。擔架隊支前回來後,縣裡開了個慶功會,獎勵了老愛一支“三八”大蓋和一枚鐫有“支前之光”的紀念章。

  解放後,李老愛兩次參加全縣農民賽詩會。他自覺通過“說嘴兒”倡導農民走互助合作之路,歌頌社會主義道路。1958年以後,李老愛對當時的大躍進,刮浮誇風越來越不滿。一天,縣裡舉辦歌頌“衛星”上天賽詩會,李老愛即席以一首短謠:“大躍進,辦法鮮,四兩糧食吃一天。餓的男的下內蒙,餓的女的鑽了山。公社好,公社強,公社好比上天堂。上天堂,沒天梯,掉下來摔個爛不唧。”被攆出會場,押回公社,一連反省好幾天。從那兒以後,這個無比熱愛生活、總在朝著生活歡笑的人,很快就變成了苦惱人的笑。他像變了個人,自己給自己在嘴上嚴嚴實實地貼了“封條”,村裡人再不見他有嘛說嘛。

 三年困難時期,他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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