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光寶氣》：名利場下暗湧的理想主義
原創首發於“澎湃新聞”
TVB女性劇集興起的分水嶺，大概是2004年《金枝欲孽》的播出。在《金枝欲孽》之前，TVB並非沒有女性題材的劇集，如上世紀九十年代的《第三類法庭》《地獄天使》以及《陀槍師姐》系列都以女性視角展開，也都可以涵蓋到女性劇集的範疇中。
但那個時期的女性劇集，更側重主人公的成長軌跡，以及通過女性的視角來觀察世間百態，並未有太多對女性群體的群像刻畫。但從《金枝欲孽》開始，TVB的女性劇集裡開始充斥著一種強烈的集體無意識，到了《珠光寶氣》則發展至頂峰。
《金枝欲孽》裡的後宮妃嬪們因著強烈的求生慾望而勾心鬥角，《無名天使3D》裡的女警們都用調侃和物化男性的方式來強調自己的獨立意識，《珠光寶氣》更是栩栩如生地勾畫了一幅富太名媛聚集而成的上流社會的浮世繪。
但比起前兩者壓抑不住的悲觀心態，《珠光寶氣》倒是顯得理想主義得多。我管戚其義叫“TVB王家衛”，因為戚其義對作品有種寫意和詩意的追求。《妙手仁心2》的監製從《妙手仁心1》的鄧特希換成了戚其義之後，畫風也與第一部大相徑庭。腦科醫生們會一邊給病人開刀一邊用猜腦筋急轉彎的方式來緩解手術檯上的緊張氛圍，也會在醫院的休息室裡討論對《西藏生死書》的解讀。林保怡飾演的急診室醫生黎國柱，乾脆自己就是個專欄作家，用“清風”的筆名在報紙上撰寫文章，發表自己對生命的看法。
若從現實角度來衡量，這些事情都不太可能發生在爭分奪秒、人命關天的醫院中，只是劇集減少了對醫生這個職業務實一面的描寫，而著力塑造他們的精神層面和意識形態。而《珠光寶氣》儘管把故事背景放在浮躁的名利場上，人物的本質幾乎都是理想主義型的。
因為故事主線由商戰線和感情線共同組成，《珠光寶氣》兼具《創世紀》的寫實和《妙手仁心2》的寫意。寫實的部分如賀哲男與高長勝在青島賽船、宋子凌和石家兄弟共同參加商業真人秀、賀峰和康雅思的婚禮場面都能用長達一到兩集的篇幅鉅細靡遺的展現；而寫意的部分則以賀哲男與康雅瞳的感情線為甚，中間不乏字謎、神話、典故為其穿針引線，這一部分，大概是懷有浪漫夢想的觀眾最能做出情感投射的部分。
《珠光寶氣》以康家三姐妹的婚姻幸福作為切入點，進而輻射到了她們各自的家庭和親密關係中，再進而輻射到了商場上的各種機關算盡、情與利的衝突以及道貌岸然的社會名流們的眾生相。這樣的眾生相，則通過許多細碎的生活場面搭建起來：貴婦們一邊打麻將一邊互相打聽她們各自老公在商業戰場上所遭遇的威脅和麵臨的商機，打麻將不但是在籠絡人心，也是在互通有無；“儷群會”的闊太們為了顯示自己不是滿身銅臭、只會花老公錢的家庭主婦，於是開始染指藝術，投資年輕畫家並幫助其開畫展。這樣打著“為社會作貢獻”的旗號而沽名釣譽、附庸風雅的場景，在《珠光寶氣》裡屢見不鮮。
這也看出主創在創作該劇時，除了選取女性視角以外，還選取了平民視角，對上流社會持的是抽離的旁觀態度。借用大姐康雅言在劇中的一句話：“她們（指闊太太們）有什麼好特別的，不就是一群家庭主婦？”由此可見大姐對上流社會持的是嗤之以鼻的批判態度；哪怕費盡心機企圖嫁進豪門的三妹康雅思，上流社會對她來說也是一道門檻，而非主人公與生俱來的一部分。
因為採用了女性視角、鎖定女性觀眾，《珠光寶氣》較戚其義之前監製的《天地男兒》和《創世紀》要細膩感性得多，劇集對三位女主角的細膩刻畫，甚至可以讓人腦補三姐妹的星座。
大姐康雅言是摩羯座，務實而悶騷。她的理想主義不是石泰和的與世無爭，也不是二姐康雅瞳的浪漫多情，她是個工作狂且嫉惡如仇，雖不屑與有錢人為伍卻也深知得靠他們賺錢，把工作和家庭生活分得涇渭分明。
因為不滿母親專制地操控女兒們的生活，康雅言一氣之下嫁給了一個她並不愛的男人，而後又因感情不睦及聚少離多導致這段婚姻以離婚收場。當她得知丈夫有外遇時，企圖挽留婚姻的她並沒有主動去找已經身懷六甲的小三攤牌，而是找了一位風水師在家裡擺了一個八卦陣，希望能用這種迷信方式改善夫妻二人的關係。從不迷信的她，選擇了一種不屬於她的方式予以婚姻最後一線生機，然而直到最後一刻，她也沒能用主動溝通的方式來挽救婚姻。
二姐康雅瞳是浪漫多情的雙魚座，是個不折不扣的“唯愛主義者”，對待每段感情都全情投入。畫家前夫沒錢開畫廊，她放下身段去向不和已久的三妹借錢；而後因為前夫的背叛，離婚後的她回港後自力更生到珠寶店工作時遇到了出身卑微、窮困潦倒卻傾情於她的陳啟發。面對陳啟發的猛烈追求，康雅瞳並沒有嫌棄他，然而這段感情卻因陳啟發的欺騙和康母白筱柔的從中作梗以分手收場。
康雅瞳雖最終與賀哲男修成正果，中間也經歷諸多波折。賀哲男追求她的前期，因為情路上諸多波折而使得她對真愛望而卻步，後來又因為康雅思和賀峰的婚姻，讓她擔心自己與賀哲男的愛情會背上“亂倫”的罵名。
比起大姐的務實，她的理想主義顯得夢幻而不切實際。她一開始拒絕賀哲男，是因為“我想找一個我是屬於他的人，而你不是”。當她從新聞裡聽到貴州山區發生了滑坡和泥石流，她會翻出她資助的貴州山區兒童寄給她的錄音帶，要賀哲男陪著她跑幾條街買個早已被市場淘汰的收錄機播放錄音帶裡的內容，好對她資助的這些山區兒童加以緬懷；當康雅思和賀峰結婚後，家人阻止她和賀哲男來往，她給賀哲男打電話時首先關心的是賀峰的安危，因為“小妹很惦記他”，全然將這個正在與她通話並深愛著她的男人的感受置之腦後。
她大概就是毒雞湯裡最愛吐槽的“聖母心”，永遠活在自己的浪漫幻想中而不自覺地傷害到周圍的人。康雅瞳的整個情感歷程，滿足了佳構劇和偶像劇中所有浪漫曲折、峰迴路轉的因素。回顧一下她下定決心和賀哲男走下去的過程：賀哲男發郵件和她分享了一個神話傳說，說人類就和海馬一樣，是雌雄同體的生物，男人和女人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而後她收拾舊報紙的時候，發現她和賀哲男曾經在同一期報紙上做過同一道填字遊戲，最終還是有一個字謎沒能猜出來。
這個謎面為“三個斯里蘭卡王子的波斯神話”的謎底終於在第33集被揭曉，謎底是“serendipity”，意思是“你還沒發現卻正在尋找的東西”，劇中的廣告牌將其中文意思翻譯成“緣定今生”。兩人做過的字謎就像一副拼圖一樣拼到了一起，成了一個完整的答案，這條線索則與前面賀哲男發給康雅瞳的郵件完美地進行了前後呼應。
三妹康雅思是處女座，凡事力求完美。離婚後，她把手頭上可約會的富豪名單做成了一個Excel表格，對其一一進行篩選，務必挑到最好的那個。但是她的完美主義也讓她不擇手段，讓母親頂下開車撞死人的罪名、拿大姐流產的事情去和高長勝老婆攤牌，都讓人覺得她是個可以為了利益而犧牲一切情義和原則的人。
戚其義的劇集，比起其他TVB劇集更加考驗演員的演技，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對寫意的追求，要求演員的演技更加細膩，當鏡頭對準他們的面部表情時，他們得表現出人物在一場戲裡情緒的起伏和轉變。雖然劇集從“兩年後”開始的後半部分轉折略顯突兀、人物呈現疲軟，但還是能大體看得到TVB黃金時代的水平。
最近內地視頻網站紛紛將TVB經典劇集作為IP進行二次開發，若《珠光寶氣》能中選，以網劇這種快餐式的製作和觀看風格，大概也很難在劇本中理清那麼多線索、打磨那麼多細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