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紀霖:我理想中的中國,其實並不理想,乃很卑微也

經濟 布迪厄 大學 哈貝馬斯 新京報書評週刊 2017-06-24
許紀霖:我理想中的中國,其實並不理想,乃很卑微也

如果一個國家的經濟每年都在增長,卻始終有相當比例的群體無法接受基礎教育,沒有醫療保險,我們能否認為這個國家正在進步?這是美國哲學家納斯鮑姆(Martha C. Nussbaum)觀察全球發展,在引出“正義的能力理論”時提的問題,按其說法,一個國家的進步不只體現於單方面的經濟增長,更該有最基本的尊嚴和體面的人性也隨之生長。

在世界範圍內,這一觀點越來越成為一種共識。即便是個人,在追求物質生活保障的同時,內在的生活世界也是其探尋和豐富的對象,書評君和你相約在此,又何嘗不是這樣呢?於是回到我們身上,可導出兩種問題,一是向外“理想的國家是怎樣的”,一是向內“怎樣豐富內在的世界”。

現在是“我有嘉賓”第4期,嘉賓是歷史學家許紀霖。書評君徵集到了從理想社會、教育到讀書等領域的提問,剛好對上以上兩種問題。

在許紀霖看來,“理想的中國”不止經濟的發展,還有一種秩序,即“每一箇中國人雖不必是君子,也非小人,乃是做人行事有底線的正派人……我期望無論是富人還是窮人,都活得有尊嚴,自己看得起自己,也得到別人的尊重。”他說其理想“其實並不理想,乃很卑微也”。

許紀霖:我理想中的中國,其實並不理想,乃很卑微也

電影中的讀書鏡頭。《平靜的躁動》( Caos Calmo, 2008)。

但這還不夠,還有個人內在精神世界的發展。讀書是其中一種。許紀霖認為,讀書可簡單分為兩類,一是技能型的讀書,目的是學習和掌握基本的業務能力,一是智慧型的讀書,不再滿足於基礎的技能要求,而是繼續尋求生活的智慧。在他看來,不管是讀書人,還是普通人,都需要一種智慧,到哪找呢?在嚴肅而卓越的歷史、社科和藝術等書籍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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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報書評週刊“我有嘉賓”第4期

嘉賓:歷史學家許紀霖

欄目編輯:阿東

提問(王雪妍):哈貝馬斯曾說“911觸動了世俗世界敏感的宗教神經”,那麼您是否同意近年來以IS為代表的極端恐怖主義的猖獗某種程度上是現代性“除魅”的後果?面對“上帝之死”和普遍神聖價值的式微,人類如何走出在虛無與絕對兩極間搖擺不定的命運?

許紀霖:我理想中的中國,其實並不理想,乃很卑微也

《黑旗:ISIS的崛起》

作者:喬比·沃裡克

譯者:鍾鷹翔

版本:中信出版社 2017年1月

“伊斯蘭國(ISIS)正在播下自我毀滅的種子。”

許紀霖: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現代社會越是世俗化,宗教的迴歸就越是洶湧。這已經為近三十年的歷史所證明。這與人性本身的雙重性有關,人既有世俗的、慾望的一面,也有神性的、追求超越的另一面。

人的歷史就是人性中這兩面永恆的鬥爭歷史。虛無主義者什麼神或價值都不信,只相信自己的世俗意志;而絕對主義者將一己之神或信仰視為唯一的真諦,不惜碾壓世俗的生命。這兩種極端的世俗主義與原教旨主義相互衝突,又互為條件,形成了今日世界緊張不安的源頭所在。

在我看來,要走出這一鐘擺式的宿命,最重要的是提倡“中道”,讓與世俗和解的宗教以及尊重價值的世俗主義成為社會的主流。世俗與宗教並非不可攜手,正如哈貝馬斯與辛貝格的對話所共同承認的,它們各有各的侷限,恰巧可以互補。

提問(sally):《集體失憶的黑暗時代》提到教育等於文憑的趨勢,我們是否正走在過去人家的老路上?看著發展超前的他們在反思行動,而我們卻只能眼睜睜看著,等到社會發展和觀念足以支撐的時候嗎?

許紀霖:我理想中的中國,其實並不理想,乃很卑微也

《集體失憶的黑暗年代》

作者:簡·雅各布斯

譯者:姚大鈞

版本:中信出版社 2014年1月

“隨著後農業時代走向一個以科技為基礎的未來,如今,我們正處在一個新的黑暗年代、一段文明崩塌時期的邊緣。”

許紀霖:問題不是出在教育,而是社會。今天無論是中國,還是全球,都是一個文憑社會。法國社會學家布迪厄對此作過精彩的研究。不同的社會,選拔精英的方式各各不同。中國在西周封建和魏晉南北朝時代,講究血統出身;到科舉時代,重的是功名;“前三十年”看的是階級成分。如今則變成了一個文憑社會,社會在乎的是否名校出身。

許紀霖:我理想中的中國,其實並不理想,乃很卑微也

《國家精英:名牌大學與群體精神》

作者:布爾迪厄

譯者:楊亞平

版本:商務印書館 2004年9月

教育從來不是純粹的知識傳授,也並非簡單的人格培養,現代教育同時也是一個社會等級的生產和再生產的過程。問題出在中國社會各個等級之間收入差距過於懸殊,更要命的是,身份與人格之間嚴重不平等,社會下層得不到別人的尊重,缺乏精神的尊嚴,只能拼命往上流動;自古華山一條路。因此才有衡水中學、毛坦廠中學這些教育怪胎的盛行。

近年來,社會階層的世襲化也日趨嚴重,還沒有等到大學,在中學、小學、幼兒園階段,教育分層已經出現,社會階層日趨固態化。怎麼辦?中國需要一場教育平權運動,更需要縮小社會各階層的收入差距、改變城鄉之間、城市之間的地區差異,讓每一個人、即使是社會底層的人都得到平等的對待和尊重。

提問(張大富):許老師您好!請問老師心中有所謂的理想中國?能否具象地描述。對於未來更好的中國,應該在經濟發展、制度建設、法治、社會倫理等那個方面為主要用力點?

許紀霖:我理想中的中國,其實並不理想,乃很卑微也

《家國天下:現代中國的個人、國家與世界認同》

作者:許紀霖

版本: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7年2月

許紀霖認為特殊的民族認同需要用普適價值來調節,所提出的“新天下主義”這一概念,是對民族國家和傳統天下主義的重新思考。

許紀霖:我理想中的中國,其實並不理想,乃很卑微也。我期望每一箇中國人雖不必是君子,也非小人,乃是做人行事有底線的正派人;每一個官員做不到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但有操守,有敬畏感,傷天害理的事情不敢做。

我期望從精英到百姓,無論是自己的財產、還是人身,都有起碼的安全感,不會受到不法的侵犯。我期望無論是富人還是窮人,都活得有尊嚴,自己看得起自己,也得到別人的尊重。我期望中國是一個法治的國家,也是一個有人情味的社會……打住,我是不是期望太多、太高了?

提問(弗蘭德里):關於讀書,你說智慧是知識上的知識,請問在讀書時候怎麼思考?在讀書範圍上是廣博還是精專?

許紀霖:我理想中的中國,其實並不理想,乃很卑微也

《讀書人站起來》

作者:許紀霖

版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2011年3月

許紀霖:最重要的是有問題意識。沒有問題意識的讀書,讀過就忘,即使你掌握了,知識還是別人的,不過是鸚鵡學舌。在讀書中思考,在思考中讀書,那就是帶著問題去讀書。我在讀書的時候,因為心中有問題,讀到燈火闌珊處,常常有一種電擊雷鳴的點亮感,興奮得走來走去,靈感洶湧而出。

孔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道理就在這裡。至於讀書範圍,最重要的是建立以自我為中心的知識結構,涉及到核心知識,必須無所不知,而邊緣知識,則廣泛涉獵,略知皮毛既可,如西諺所說:know everything about something,know something about everything。沒有一張書單是適合所有人的,如果有的話,那一定是騙人的。每個人都應有自己的書單,以自我的興趣愛好和職業需求所設計的書單,重要的事情講三遍:建立以自我為中心的知識結構!

提問(張生):許老師培養了曉漁、小兵、成慶、韓戍等風格各異的博士,您帶博士有哪些心得和體會?

許紀霖:我理想中的中國,其實並不理想,乃很卑微也

《大時代中的知識人》

作者:許紀霖

版本:中華書局 2007年7月

許紀霖:美國有一箇中國研究的著名學者叫墨子刻,他說過:只有兩種學生,一種是不用教的,另一種是教不會的。你提到的這幾位學生,還有瞿駿、鄧軍、段煉、洪彬等等,都屬於不用教的(哈哈)。所謂不用教,不是放任不管,而是司馬遷所說的“孺子可教”。

所謂教,有不同的教法,一種是手把手去教,通常教出來的學生,與自己與差不多,沒有自己的個性。但依照我三十五教齡的經驗教訓,最好的學生不是手把手,而是按照他的個性來引導、點撥他。最重要的,是在團隊中形成一個自由的讀書氛圍,讓他們感到學術研究是多麼的快樂而美好。

每一個學生,都有其特殊的興趣和能力所在,讓其成才,不是成就一個統一標準的“才”,而是符合其個性之才。曉漁聰明、小兵敏銳、成慶深邃、韓戍紮實、瞿駿淵博、鄧軍深刻、段煉厚重、洪彬專研,他們各有其長,也各有其短。有特長、有缺點的,那才叫人才,否則就是全面而淺薄的庸才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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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濟學家陸銘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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