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託夢示警

婕妤 小說 書旗小說 2017-05-24

杜宜琬前世曾聽阿兄說過,張賀、龐證於湖、陽二州起兵作亂,因恰逢山南道洪災氾濫哀鴻遍野,兩人頃刻間便拉起近三萬兵馬席捲了山南東道五州後還進一步向淮南道進犯。時任淮州折衝府果毅都尉的大伯父在折衝都尉戰死後聯絡周圍各州折衝府兵馬合力抗賊,阻擋了張、龐叛兵的步伐。

淮州緊鄰明州,明州乃大魏中興之帝魏昭帝龍興之處,無論如何也不能丟。魏成帝即可命令淮南道觀察使蔣庭任平叛將軍,負責征討賊逆,並調神策左軍五千人南下。自己的父親便在神策左軍中任校尉,聽聞兄長有難,便自請隨軍南下。

大伯父與阿耶具是軍門世家出身,幾次惡戰後便顯現出高於其他兵將的指揮素養。蔣庭一介文官,並不熟知兵事,因此在接連損兵折將的情況下,對守住了淮州的大伯父與戰場殺敵勇猛的阿耶十分看重,竟破格讓大伯父獨領一部與神策軍合兵一處攻敵右翼。

大伯父一部勢如破竹,一直攻到舒州江口縣城下,城破後,叛軍棄城逃往大柏山。阿耶氣盛,不顧大伯父的勸阻,帶兵攻上大柏山,卻中了叛軍誘敵之計,被困在半山拗處,上不得下不得。大伯父帶人來救,叛軍圍點打援。因叛軍佔了地利之故,大伯父折損了不少人馬,幾經奮戰,才打開了缺口,讓阿耶一部得以脫困退回江口縣。只是大伯父卻在亂戰中被流矢射中要害,拖延了兩天便傷口崩裂而亡。

大伯父死後,阿耶悲痛悔恨不已。正巧聽聞大伯父病亡的叛軍欲趁勢猛攻奪回江口縣,阿耶率哀兵抗敵反而大破叛軍。從此氣勢如虹,不過一月便連克三州,並與左路兵馬一齊蕩平陽、湖兩州的剩餘叛軍。

大伯父戰死,祖父大病了一場,自忖時日無多,待阿耶大勝歸來,祖父為了保住縣公的爵位不被降等,為了保住杜家在軍中的地位,居然要直接將爵位傳給阿耶。

阿耶是嫡次子,本就對承爵無意,況且大伯父已有子嗣。大兄身為長子嫡孫,在宗法上比阿耶更有優勢。更何況大伯父與阿耶兄弟情重,更是為救阿耶而死,阿耶也打從心底不願意搶奪侄兒的爵位。奈何那時祖父迷了心竅,任誰都無法勸說,上了陳情摺子不說,還請昭儀娘娘幫忙關說襲爵不降等之事。

當初大伯父陣亡的消息傳來時,大伯孃與侍妾秋霜雙雙受驚難產,秋霜生下的庶子落地就沒了氣,大伯孃掙命生下的女兒雖然當時活了下來,卻因為秋霜心生妒恨趁人不備害死了。因為這件事,大伯孃遷怒他們二房本就心懷怨恨,而祖父的所作所為,更是讓大伯孃寒透了心,從此視他們二房如仇讎一般,連帶著大兄也與他們疏遠起來,為後來大兄受人利用害得杜氏滿門家破播下了種子。

然而祖父的犧牲並沒有換來他想要的。

自古聖意難測,祖父的舉動引起了聖人的忌憚,雖下旨允了祖父所請,卻依舊降了爵位等級,阿耶成了永定縣侯。不但如此,聖人還明升暗降將阿耶調出軍隊,虛封了個正四品下的壯武將軍,從此再無半點實權。連宮裡的昭儀娘娘也受到牽連,因小錯貶為婕妤。

祖父追悔莫及大病一場,熬了一年就故去了,至此,大魏朝中興功臣杜氏一門開始沒落。

後來阿耶貶謫,他們一家遷往雲州涼城縣,她便聽阿耶與母親感慨:杜氏之禍,起於承爵。所以在她心中,這個永定縣開國縣公的爵位,非但不是榮耀反而是他們杜家滿門的催命符。

如今能有機會重來,杜宜琬下定決心要阻止往事重演,因此在面對祖父的詢問時,杜宜琬將戰場之事描述的十分詳細,時間地名都極盡準確。

聽著孫女講述夢境,杜紹越聽越驚,越聽越信,到最後已是汗透重衣。

想他家阿儷才四歲,平時接觸的也不過是內宅婦人,大柏山、江口縣等地名斷不會傳到她的耳中,就算是兩個孫子說的,大柏山山坳是什麼地形,江口縣的城牆是何等樣子,別說雲彥雲章兩個半大孩子,就是李氏朱氏兩個大人也不知道,他家阿儷居然張口就來,杜紹心中驚異可想而知。

更何況杜紹深諳行兵之道,孫女所言經過,他心中略一推算,便知道絕非臆測。長子沉穩多智,次子驍勇果決,長子能看出事情不妥,次子卻有可能打紅了眼一猛子扎進去。大柏山的地形他研究過,自然知道半山山坳是設伏的好地方,以叛軍首領張賀的智計,定此毒計大有可能。

杜宜琬話一說完,杜紹心中已然信了六分,剩下那四分卻是因為此事太過匪夷所思。想他前半生南征北戰,奇風異聞也曾過耳,但大多是以訛傳訛吹噓誇大之言,如今見此異事發生在自家才四歲的孫女身上,哪有那麼快接受。

只是時人多篤信鬼神,連宮中聖人都崇道久矣。杜紹也只詫異了半響,就默默暗道恐是先祖有靈,不忍他杜家罹難。畢竟此事若真,他兩個兒子說不得都要折了進去,到時候杜家一府老弱婦孺,又失聖意,恐怕爵位難保家族衰敗。

杜紹並非優柔之人,既然定了寧信其有的主意,也就不再拖泥帶水。他抬起頭,看了看廳中因他長期沉默而臉色各異的眾人,吩咐道:“阿彥阿章,你們上前來。”

杜雲彥與杜雲章雖然年少穩重,但乍然聽了杜宜琬一番匪夷所思的言論,又事關親父性命,兩人早已臉色慘白,此時聽到祖父的吩咐,穩了穩心神才一同上前。

“今天這件事,給我爛在肚子裡,走漏一個字,我親自打斷腿逐你們出杜氏家門。”杜紹一臉冷肅,口氣嚴厲地說道。

杜雲彥與杜雲章雙雙跪下,道:“孫兒明白。”

杜紹不語,復又看向杜宜琬,杜宜琬這個時候也拿不準祖父的心思,臉色上就帶了一絲惶然。

杜紹以同樣冷凝的語氣道:“阿儷,你從來沒有做過這個夢。記住,是從來沒有。你要是再和旁人說了,大父就將你送到莊子上,永遠也不許會洛京,你聽懂了嗎?”

杜宜琬從來沒見過這樣嚴肅的祖父,也重來沒聽過祖父說這樣的重話,有些愣,見祖父雙目如電深深地看著她,杜宜琬下意識地點了頭。

杜紹默了默,最後輕拍幾下孫女的腦袋,就讓兩個孫子起來了。

“你們倆,送妹妹回去。”杜紹一面說著一面把杜宜琬遞到杜雲彥手中。

杜雲彥穩穩地抱著妹妹,和杜雲章一起向祖父行了禮就退了出去。

杜雲章臨出門前擔憂地看了看母親朱氏。杜雲彥就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阿弟放心,大父是要囑咐二嬸將後續收拾乾淨。”

杜雲章點點頭,轉身看見縮在大兄懷裡小臉蒼白的杜宜琬,就走過去輕輕拉了拉妹妹的小肉手,安撫道:“阿儷不怕,我和大兄送你回明華院。”

杜宜琬也知道剛才自己太過冒險,這會情況不明,也深怕引起兄長的懷疑,只是點點頭。

杜雲彥和杜雲章對視一眼,都道杜宜琬是被嚇到了。只是想到杜宜琬所夢所言,兄弟二人心裡都沉甸甸的,一路上也不再說話,靜默前行。

少年的肩膀不夠寬闊,但常年習武的手臂已經十分有力,杜宜琬安安穩穩地靠在大兄懷裡,看著面帶憂色的阿兄,心裡一陣嘆息。

阿兄五歲搬到外院便與大兄住在一個院子,同吃同住不說,還長受大兄的教導。阿兄對大兄的兄弟情誼不比對她這個親妹妹少,當年大兄落得那樣下場,最難受的就是阿兄。想到這裡,杜宜琬偷偷抬頭打量著已經恢復沉靜的大兄。

大兄和大父、大伯父、阿耶一樣,都是長眉細目,不像她和阿兄,撿到了母親朱氏一雙杏核圓眼。只是因為大伯孃長相秀麗的緣故,大兄比之其他長輩就略顯秀氣,雙目狹長還微微上挑,不笑的時候是軒朗君子,笑起來就如春風拂面,五年後,是洛京城中有名的昳麗公子。

對著大兄,杜宜琬心情有些複雜。前世大兄同她親近時,她年紀尚幼無甚印象。她記住的永遠是大兄帶著笑卻滿目陰鬱的樣子,那個時候的大兄,無端端讓人害怕。

後來她驕縱惹禍得罪了人,那人便利用大兄來對付杜家,最後他們一家丟爵貶官,大兄也……

杜宜琬曾怨過大兄與虎謀皮無情無義,也曾感激過大兄的臨頭悔悟保全她全家性命。

世事更迭,幾經變遷,現在杜宜琬誰也不怨,只怨恨她自己,如果不是她,那人不會想到對付杜家,也就不會為了對付杜家而留意到大兄,也就不會有後來之事。

杜宜琬想得入了神,感覺到杜雲彥顛了顛自己才醒過神來。看著少年額上沁出的汗水,杜宜琬道:“大兄累,把阿儷交給乳孃抱。”

杜雲彥搖搖頭,朝身旁的杜雲章使了個眼色,就抱著杜宜琬快走了幾步,與身後一干僕婦拉開了距離。

杜雲彥把杜宜琬往上抱了抱,側過頭,在小丫頭耳邊道:“阿儷真的做了那個夢?不是有人教你說的?”

杜宜琬心中一驚,臉上卻不敢表露,只輕聲說:“阿儷真的夢到了。”

杜宜琬明顯感覺到杜雲彥身體一僵。不過,只一會的功夫,杜雲彥又恢復了正常,他摸了摸杜宜琬的小腦袋,沒再說什麼。

“大兄,大伯父和阿耶不會有事吧?大父會幫他們吧?”杜宜琬也靠在杜雲彥耳邊說道。

她想知道大兄對祖父的判斷。

杜雲彥看著杜宜琬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輕輕頷首。

連他都對三孃的話心有餘悸,看得出此事的凶險,大父英明睿智又怎會不做防備。若是三娘胡說,不過是白費安排,但若真是託夢應兆,那這可就是救命的安排。

杜宜琬提著的心鬆了鬆,大兄畢竟是被大父著意培養過的,大父的心思安排大兄必能猜到幾分。

若是大父出手,她也就不憂心了,到時候只要大伯父和阿耶無事歸來,大父就不會犯糊塗,杜家就不會內亂,大兄也還是現在這樣的大兄。

杜雲彥和杜雲章把杜宜琬送到明華院門口才將小丫頭交給羅氏,轉身回了棠棣院。而杜宜琬完成了一件大事,只覺整個人都疲憊得緊,稍微簡單梳洗一下便沉沉睡去。

朱氏則是一個時辰後才高一腳淺一腳的回了明華院,喚了心腹阿陳在內室中說了許久的話。

松鶴院和棠棣院的書房,燈一直亮到後半夜才熄。

第二日清早,往南去的昌德門才開,一匹快馬便絕塵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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