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甘草演員”到提名影帝：一個死跑龍套的逆襲
娛樂圈有一種存在，叫「黃金綠葉」。
他們數十年如一日的扮演主角的小弟、太監、吸毒者、強姦犯、又吸毒又強姦的人。
你認得他們的臉，卻叫不出他們的名字；看到他們又覺得親切，彷彿有他們才是原汁原味的港片。
▲陳小春《鹿鼎記》裡的海公公，飾演者谷峰，其實是邵氏時代早已成名的老戲精
我們叫他們甘草演員。我們認為他們的上限，也不過是像谷峰爺爺一樣拿幾次最佳男配。
畢竟誰會把熱血漫畫寫到50歲呢？
但這件事卻真的有人做到了。
一個做了30多年配角的甘草演員，終於不僅拿到了最佳男配角，也拿了主角劇本，殺進影帝的陣地。
上週日的金像獎，固然黃秋生時隔20年再奪影帝充滿話題性。但五個影帝候選人中，那個新名字、老面孔卻讓人更值得為之歡呼。
儘管他最終影帝寶座擦肩而過。
姜皓文，人稱「黑仔」，奮鬥了30年，終於憑藉電影《翠絲》拿到了最佳男主角的提名。
這也是他出道以來第一次擔綱電影男主角。
他不是美少年
不是每個少年都可以叫美少年。
至少姜皓文不是，即便是他二十歲剛出道的大好年華。
姜皓文原名姜漢文，1986年在亞洲電視臺舉辦的第一屆《電視先生選舉》中以亞軍正式出道，並且獲得的當年的才華先生。
香港電影和港劇圈裡習慣叫他「黑仔」，他笑著說自己曾經也有不黑的時候。可惜我們並沒有見到。
出道的時候，他看起來就比別人黑一點。一米八的高個子，狹長的雙眼，高鼻子，還帶著點嬰兒肥，就像普通人家的周正孩子。
他笑起來的樣子倒是標誌性的，並不大笑，只是嘴角微微彎起，帶著一點兒細碎的可愛和樂觀，還有一絲笨拙。
同年，亞視簽約了一個風華絕代亦正亦邪的江華。一個讓人想看他好看他壞看他談戀愛的人。
▲江華和呂頌賢
1989年，江華就有了自己做主角的愛情片《但願人長久》並且入圍金像獎，獲得最佳新演員。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浮沉。美少年江華最終神隱。
而姜皓文開始了自己的配角生涯。這一做就是30年。
姜皓文簽約亞視的時候，正是亞視和無線（也就是大家熟悉的TVB）鬥爭激烈的時候。
無線蓄積力量用一部《射鵰英雄傳》搶奪了話語權，要知道在那之前，大家心裡的俏黃蓉可是atv米雪和邵氏的恬妞。
無線憑藉小成本逐漸攀升，亞視極力回擊有輸有贏。
1994年，亞視推出力作《碧血青天楊家將》，姜皓文出演楊宗保的部下孟定國。
1995年，他又在林正英的經典電視劇《殭屍道長》裡飾演警官週三元。
▲後排警官熟悉的笑容
1998年，亞視的《我和殭屍有個約會》幾乎紅遍半個亞洲，姜皓文飾演的是挑戰大boss的五個勇士之一的周保。
這些不大不小的角色讓人逐漸開始眼熟他，而他本人也逐漸把自己磨鍊成了當之無愧的演技派。
姜皓文在亞視不但拍電視劇，還做主持人，但可惜的是亞視曾經失火，他出道時的很多影像資料都無跡可尋。
02年03年的時候，他幾乎沒有工作，於是開了私房菜館，也準備轉行，但始終還是放不下演戲這件事。
有位老前輩跟他說:「你要堅持啊。可以放下一會兒，但千萬不要離開，離開便完了。哪怕你工作辛苦，至少仍然存在……」
於是他又撐住了。
2006年他與亞視解約，彼時也許沒人感嘆什麼。但如今回頭看看，20年的光陰，竟也是彈指一揮間。
▲兩頁半全是姜皓文為TVB賣命的履歷
娛樂圈瞬息萬變，多少一起入行的朋友已經離開，多少紅極一時的人成為過往。
離開電視劇正式轉戰影壇，那一長串沒有角色名的電視劇，像是一串念珠，每一顆都是經歷，每一刻都為了涅槃。
憑什麼說愛
時間從2006年開始接著走，像是一個沉悶的故事經歷了轉折卻仍然沒有高潮。
2012年之後，他獲得了三次最佳男配角的提名，2017年，所有人終於為他歡呼。
2017年姜皓文憑藉《拆彈專家》拿到最佳男配角，全場的掌聲聽起來都掏心掏肺。
▲第36屆香港金像獎現場
他感謝了古天樂，感謝了劉德華，感謝了林家棟，走上臺的時候，還抱了抱王晶。獲獎感言的最後一句是:
我會繼續享受我的每一個角色，因為我愛香港電影。
我想，他是值得說這一句愛的。
1993年，周星馳式的無厘頭電影剛剛冒頭，鞏俐美得奪目燦爛，姜皓文在一旁見證。他在電影《唐伯虎點秋香》裡扮演東南西北四淫賊之一的「西賤」。
2005年，王晶導演請他拍喜劇，後來在《澳門風雲》裡又兩次找他合作，再後來《追龍》也有他。
▲《澳門風雲》
2011年，幾乎可以說是香港最會拍黑幫電影的杜琪峰找他拍《奪命金》。
林超賢導演更是和他合作了近十次。
終於，古天樂和劉德華也開始幫他。
用姜皓文自己的話說，他一向運氣都不太好，這幾年忽然有好多人賞識他，幸運的讓他覺得自己會不會死啊。
殭屍片，武俠片，無厘頭喜劇，動作喜劇，警匪片，黑幫片，科幻片，玄幻片，愛情片，三級片，幾乎沒有他沒涉及過得領域。
他從悍匪演到警察，從警察演到臥底，從臥底演到線人。
▲《盲探》裡的變態殺人狂魔
就算是這次提名的《翠絲》，也並不是他第一次參與拍攝關於性別的電影。
早在2003年，他就拍過同性喜劇《千基變》，雖然是玄幻喜劇片。
一個人從「找口飯吃」，終於變成了「愛電影」，而電影，也終於開始愛他。
春夏在2016年的金像獎頒獎典禮上說:
我聽過這樣一個關於香港電影的傳說，如果一部電影開拍，沒有請到姜皓文先生，那這部戲很有可能不能開拍。
因為在這過去的兩年裡，他一個人就累計拍攝了26部電影是一個非常厲害的記錄！
兩年，26部戲。他是香港電影的螺絲釘，是每個導演都想擁有的配角。
那段時間他忙的覺得可以洗個澡就是最大的奢侈。
那段時間的他日程安排是:
而他自己也有了真正的戲癮，哪怕有了幾個小時的空閒時間，他也會問:「我有四個小時，能不能拍啊？那四個小時，給我拍唄！」
記者問他為什麼人緣這麼好，這麼多大導演找他拍戲。他說，不是人緣好，是因為我可以把工作做好。
▲為電影《翠絲》試女裝，黑仔竟也能是女嬌娥
對於電影細節的要求，他強迫症一樣緊張兮兮的一遍一遍問導演，「行不行啊？」導演被他問到煩。
而關於最佳男配角，他一開始自己也很緊張，覺得不會是他。但沒想到自己有那麼多支持者，他們說「你拍了30年，這次一定是你。」
他一路走來，身體力行地告訴我們，「你看，這就是香港電影」。
悲歡離合是演員
電視劇《鐵探》上映之前，姜皓文微博發了宣傳，這位影帝候選人的微博只有八萬粉絲。轉發只有十五條。
但誇他演技的人，從豆瓣排到知乎。
報紙寫他今年拿視帝是影迷的期待，眾望所歸。
《鐵探》當中秉高與患有腦退化症的母親見面的片段，感動了無數網友。
秉高從見到母親的開心，到發現母親不認識自己的疑惑，再到喚醒母親記憶的顫抖流淚。不到一分鐘三種情緒的遞進與轉化，瞬間拉人入戲。
當他拍著窗戶問:「你認不認識我啊媽？」所有的思念和無奈都隨著他一個站立的動作騰的一聲炸在空氣裡。
如果你也想家，難免不跟著他流淚。
但這種情緒的爆發其實也是他本人真情實感的流露。就像每個熱血漫畫的主角都有悲慘經歷一樣，姜皓文也有一個多災多難的童年。
父親在他小時候就拋妻棄子，母親體弱多病，並且在他14歲就離世了。
20歲的姜皓文機緣巧合的進入娛樂圈，沒有誤入歧途，反而堅持下來拿到了不錯的成績，是一件幸事。
姜皓文對演技的領悟，是三十年的練習的爐火純青。也是貴人相助的靈犀一點。
姜皓文第一次對於演技的領悟來自於王晶導演找他拍喜劇裡的反派。帶著金鍊子大金錶一臉皮笑肉不笑，最後被主角突突了那種人。
姜皓文說那時候他才發現，要用演正劇的心態去塑造喜劇角色，才能征服觀眾。
這是他演技的第一次突飛猛進。
而第二次，是遇到林超賢導演。
▲《激戰》姜皓文飾演張家輝的師兄
在遇到林導之前的十幾年，我都是一個「撈」字——就只是做咯，有什麼對白就講，有什麼戲就做出來，沒有深入的去理解這件事。
現在看來，始終覺得不夠。因為不僅要了解劇本，還要了解整個團隊在做什麼，這樣才能做得好。
這就是塑造一個角色和「拍電影」的區別。
如今的姜皓文，在他擅長的角色裡，幾乎可以算作行走的演技教科書。
在今年讓姜皓文被提名影帝的電影《翠絲》裡，他的演技，是電影的很大一部分看點。
▲《翠絲》仿娛樂報刊的角色海報
不那麼專業的說，演員的演技主要體現的是恰當的儀態，流暢的動作，以及合乎邏輯的情緒上。
男生的儀態和女生的儀態有著細微卻致命的區別，比如某些綜藝節目讓男生穿高跟鞋，他們就會站的很滑稽。
在電影《翠絲》裡，姜皓文飾演的是一個跨性別者，自我心理認同是女性，但外表卻是男性。在做了變性手術之後，導演給了一個側影。
一個輕鬆優雅自如，還帶著些清冷的女性側影。不是替身。
她全身柔軟，但卻舒展又挺拔。背部挺直與椅背似貼非貼，雙腿輕輕交疊在一起。
這一刻，姜皓文這個角色的說服力到達了頂峰。
演員去塑造角色，而一個好的角色，也是演員不可多得的瑰寶。
▲《風暴》他剛從牢裡出來
在電影的世界裡，總有兩種角色讓男人進入觀眾的心裡：一個是兄弟情，一個兒女愁。
擅長兄弟情的比如《英雄本色》的狄龍，擅長兒女愁的比如《色戒》的梁朝偉。
《拆彈專家》並不是姜皓文演技最可圈可點的一部片子，但相比於《風暴》裡短暫的爆發式演技，《拆彈專家》顯然細水流長一些。
做兄弟，有今生沒來世。
這句話是香港電影的半邊天。
片約逐漸多了，姜皓文身形瘦了，看起來卻更有型了。
在這個大叔橫行的年代裡，有人願意看他談一次戀愛也不一定？
但姜先生的兒女愁還沒有來，兩度和惠英紅合作《翠絲》裡的貌合神離，《鐵探》中的劍拔弩張，都不是溫柔浪漫的情意。
姜先生談戀愛是什麼樣子，至今還是隻有他的妻子金彗英知道。
30年了，姜皓文終於走到可以與吳鎮宇，郭富城，周潤發，黃秋生爭影帝的行列。
其實香港有沒有一個新的影帝對於大多數人來講並不重要，我們只要一直有好電影看就夠了。
而對於姜皓文本人來說，他可以從千軍萬馬之中殺出來，已經是勝利。從無數倒在半路或者終身配角的人群中出來，終於成為劇本的中心，這才是最重要的事。
在《翠絲》拿到提名，鐵探熱播的同時，他還有三四部電影的預告片已經曝光，其中的《電影痴漢》，幾乎是為他量身打造的。
他還走進了幕後，為電影配音，還準備未來做導演。
一個人沒有被寫成熱血漫畫不要緊，他還有無限的創造力。
而前面的路還長。我們期待他奪得影帝那天，香港電影只要還有這樣用「笨功夫」的人， 就會不死。
作者 ✎ Ola
編輯 ✎ 斯特辣不耐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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