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時間5月25日晚,第72屆戛納國際電影節揭曉了最終獲獎結果。

韓國導演奉俊昊憑《寄生蟲》拿下本屆戛納電影節最高獎金棕櫚大獎,這是韓國電影前赴後繼入圍戛納競賽單元,並連續四年入圍主競賽之後,第一次拿到金棕櫚大獎。

《寄生蟲》奪金棕櫚,韓國電影為何總能點燃戛納?

《寄生蟲》拿下金棕櫚大獎,導演奉俊昊(左)與主演宋康昊慶祝得獎。| 圖:視覺中國

“戛納欠韓國一座金棕櫚。”這是去年李滄東的大熱門作品《燃燒》在戛納顆粒無收後,大眾的一句玩笑話。昨晚,本屆戛納主席墨西哥導演岡薩雷斯終於代表戛納,把這座金棕櫚還給了韓國電影。

《寄生蟲》和奉俊昊,這可能是最近幾年戛納電影節最眾望所歸的金棕櫚獎項歸屬了。主席岡薩雷斯也說,對於這座金棕櫚,評委會成員九票全票通過,沒有任何異議。他還提到,《寄生蟲》是一部非常本土的,但又具有國際普適性的電影,幽默、故事吸引人。今年的很多主競賽入圍作品都有著關於種族、身份、政治和女性等重要的全球性社會議題,但組委會在評選時,不會關注電影的國家、導演背景等信息,電影本身是最重要的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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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生蟲》海報

從電影本身來看,《寄生蟲》的確是一部沒有所謂藝術電影觀影門檻的,受眾面廣泛,又質量極高的電影。通常來說,戛納電影節爽片不多,像今年阿布戴·柯西胥《宿命,吾愛:幕間曲》那種四小時催睡片倒是每屆都有那麼兩部。

很慶幸,今年的戛納有爽片,而且組團出現。法國時間5月21日,昆汀·塔倫蒂諾的新片《好萊塢往事》在戛納全球首映,這部萬眾矚目的新片被昆汀和製片方反覆絮叨,要求媒體和觀眾保密劇情。所以,話不能多說,但觀眾期待中的幽默、血腥、暴力還在,那個《低俗小說》裡的昆汀依然在場,起碼存在了小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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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萊塢往事》劇照

還以為高潮結束了,其實才剛剛開始。當天晚上十點,韓國導演奉俊昊新作《寄生蟲》的放映開始。這是奉俊昊“出走”好萊塢近十年後,迴歸韓國本土的一部作品。

電影一開場就是一戶住在半地下室的窮人家庭,家裡兩個兒子、女兒蹲在小半扇地面以上的窗子下尋找免費WIFI信號。這個開場就引發了第一輪爆笑,窮人、地下室這類背景很韓國本土,但找WIFI信號這件事太有日常化的幽默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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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生蟲》劇照

故事從這裡展開,住在半地下室的四口之家沒有人有正經工作,一家人靠窩在小屋子裡為披薩店折披薩外賣盒為生。某一天,這個家庭的生活突然出現了轉機。兒子(崔宇植飾)的有錢朋友馬上要出國,請他幫忙去給一個自己喜歡的富家女做英語家教。

兒子第一次進入知名建築師設計的花園別墅就被震撼了,與此同時,心中的慾望也被勾起。他找到機會,編了一套美國留學、藝術史高材生的豪華履歷,把妹妹也推薦到這戶有錢人家做家庭教師。整個過程中,窮人的慾望越來越多,貧富和階級差異也在這過程中不斷出現,這一家窮人渴望在富人家做“寄生蟲”,賺錢改善生活的計劃也突然遭遇了阻礙,接下來就是一連串懸疑、爆笑、反轉的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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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劇情就只能講到這了。同樣是主攻院線的商業片,奉俊昊也和昆汀一樣,在電影首映前發了封記者信。說是,雖然《寄生蟲》不像一些好萊塢電影,依靠結尾巨大的反轉取勝,但他還是希望後來的觀眾能在電影的每個或大或小的情節點上都能有好的觀影體驗,能夠將情緒沉浸在電影裡。

導演奉俊昊的這個要求並不過分。看完電影你不得不感嘆,像奉俊昊一樣的韓國導演真是太善於掌控觀眾情緒了。《寄生蟲》雜糅了多種類型片元素,懸疑、犯罪、家庭,還有從頭到尾的喜劇元素。當電影開場不久,窮人算計有錢人時,觀眾會有反感情緒,但奉俊昊馬上獻上一段展現窮人生活、韓國階層差異的橋段,觀眾的共情感立馬就建立起來了。當電影喜劇元素集中出現,有點往鬧劇方向發展時,爸爸(宋康昊飾)的金句又蹦出來,觀眾再次被拉回到社會反思的層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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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寄生蟲》想要探討的問題與奉俊昊前作《雪國列車》有很強的延續性。電影都是在探討韓國社會日益嚴重的階層問題,這也是貫穿導演整個創作歷程的一個母題。只是後者用的是漫畫改編,是隱喻的方式,更好萊塢的敘事方法。前者更現實主義,也更傾向於韓國本土類型片的呈現方式。

電影用地下室、花園別墅的對比呈現貧富差異,一場大雨,對富人來說是開晴天派對的前兆,而大雨淹沒了窮人一家的地下室,一家人還要把自己打扮得人模人樣去給富人家的派對幫忙。電影裡很多元素非常韓國,或者說,非常東方。兒子有錢的同學送了一塊石頭擺件給窮人家,象徵著財富、運氣和地位,後來,這塊石頭又成了罪惡的幫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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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類型片的構架下,導演用細節和小橋段把每個縫隙都填得很滿。小到用富人嫌棄窮人身上有“總坐地鐵的人都會有的那種味道”,到用一個鏡頭展現富人家男主人研發VR產品,在熱錢裡撈金的身份背景。大到探討階層差異,到一直困擾韓國的南北朝、美韓關係等政治問題,這些都被自然地融入劇情中,而且是以奉俊昊式的幽默方式。

除了劇本精巧和以宋康昊為首的演員表演準確,奉俊昊在電影空間的利用和調度上也非常出眾。電影的主要場景只有兩個,窮人家的半地下室和富人家的別墅。導演充分利用空間,不僅讓空間起到了隱喻現實的作用,還製造了懸疑感,又用巧妙的調度創造了很多幽默橋段。

總之,《寄生蟲》是一部凝結了奉俊昊多年的社會思考,並充分發揮了他多年積累的風格和技巧的作品。電影首映結束之後,戛納盧米埃影廳響起了長達十分鐘(不止)的掌聲,法國觀眾給予這位韓國導演最高的尊重。

《寄生蟲》奪金棕櫚,韓國電影為何總能點燃戛納?

在第二天的戛納場刊評分裡,《寄生蟲》更是擊敗了過去幾天持續佔據場刊評分榜榜首的佩德羅·阿莫多瓦作品《痛苦與榮耀》。雖然場刊評分和最終獎項評選沒什麼關係,但這個評分基本能代表主流媒體和大部分觀眾對電影的整體評價。

在首映之後的幾天裡,《寄生蟲》也成為戛納媒體閒聊,電影宮門口求票的熱門話題和熱門影片。如果戛納有個微博一樣的熱搜榜,《寄生蟲》絕對能像霸佔好一會兒熱搜首位。

在最終獲獎結果出爐之前,很多人都擔心,李滄東《燃燒》的劇情會重演。去年,李滄東懈《燃燒》入圍戛納主競賽單元,並憑3.8的高分佔據戛納場刊評分榜首,是當屆戛納電影節金棕櫚大獎的最大熱門,但最終顆粒無收。

《寄生蟲》奪金棕櫚,韓國電影為何總能點燃戛納?

《燃燒》,2018

事實上,《燃燒》的確有和《寄生蟲》相似的地方,電影以一個年輕寫作者的視角,探討了同樣的韓國本土階級、貧富差距的問題,相較於《寄生蟲》,李滄東的作品更追求影像風格和文學性,而奉俊昊的作品就是典型的韓國商業片範本。

最近幾年,韓國電影總能在戛納引起關注。再往前追溯,過去四年,韓國每年都有作品入圍戛納電影節的主競賽單元,而且是幾位大牌導演輪番登場。

2016年,善於拍神經質女人的樸贊鬱攜《小姐》出征戛納,那是他繼《老男孩》和《蝙蝠》之後,第三次入圍戛納主競賽單元。電影場刊評價不高,但因為涉及大尺度的女同性戀話題,電影的爭議和關注度還是極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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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2016

2017年輪到奉俊昊,他與Netflix合作的電影《玉子》也入圍了戛納主競賽單元,和電影本身相比,《玉子》的入圍所引發的戛納與Netflix至今沒能調和的矛盾吸引了更多關注度。當年的評審團主席阿莫多瓦(風水輪流轉,今年,兩人又同場競技了)甚至揚言,金棕櫚不會發給網絡電影。這場爭議是傳統院線發行與網絡發行的爭議,背鍋的卻是奉俊昊的《玉子》。當年電影還沒在電影節首映,大家就知道,奉俊昊和《玉子》註定要陪跑戛納了。

一年之後,又一位韓國導演李滄東再戰戛納。作品《燃燒》是當年金棕櫚的最大熱門。但結果令人失望,另一部亞洲電影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拿下金棕櫚大獎。

之前韓國電影屢屢點燃戛納,卻拿不下獎項,這有點冤,但也好理解。戛納向來如此,呼聲最高的電影通常拿不到像樣的獎項,金棕櫚常常是口碑平平的那些大小黑馬。雖然風格不同,但無論是《小姐》《玉子》還是《燃燒》,這些電影都有韓國商業片故事性強,有類型片架構的特點,而類型片又不是戛納評獎的傾向,甚至某種程度上,是過去很多年戛納刻意保持距離的那類電影。

《寄生蟲》奪金棕櫚,韓國電影為何總能點燃戛納?

《玉子》,2017

官方不買賬,但韓國電影征服了法國觀眾和世界媒體。

奉俊昊大概是趕上了好時候。從今年戛納入圍的19部作品來看,包括昆汀·塔倫蒂諾的《好萊塢往事》,奧地利女導演傑茜卡·豪絲娜《小小喬》,開幕影片吉姆·賈木許的《喪屍未逝》等電影在內,都是類型片或有很強的類型片元素。或許,這是此次戛納對類型片取消偏見的一個信號。

在岡薩雷斯“film speaks”的大原則下,韓國電影終於等來了出頭之日。

如今回頭看近幾年入圍戛納的作品,這幾部(且不限於這幾部)韓國電影的可看性確實強。幾位導演在劇作上的功力不亞於最頂尖的好萊塢導演,2014年下半年,我曾採訪奉俊昊,當時,他的好萊塢電影《雪國列車》剛剛上映過。過去15年,他只拍了五部長片電影,之所以這麼慢,是因為大部分時間都搭在了劇本寫作上。故事框架還是其次,更費工夫的是細節,以及如何將導演要表達的諸如階層、女性、政治等議題用觀眾喜聞樂見的方式呈現。

《寄生蟲》奪金棕櫚,韓國電影為何總能點燃戛納?

《雪國列車》,2013

不故作高深,這是韓國電影最接地氣,也最有觀眾緣的地方。“日常生活中有很多尷尬和荒謬的東西,表達方式是幽默的。我不喜歡喜劇,但我喜歡幽默。”五年前,奉俊昊這樣對我說。今年接受記者採訪時,他也再次提到,那些嚴肅的、有作者表達性的東西用幽默的方式呈現,就更能讓觀眾記住。這或許解釋了,為什麼不管多麼糟心,多麼煽情、渲染苦難的韓國電影,觀眾看起來揪心的同時,總能擠出幾個笑臉。

另外,幾乎從《殺人回憶》開始,奉俊昊就一直在探討深刻的韓國本土社會議題,關於犯罪,關於階層,也涉及他童年和少年時所經歷的南北朝政治問題和韓國本土政治事件。包括李滄東、羅泓軫,甚至常年在好萊塢發展的樸贊鬱,當他們拍攝韓國本土電影時,也總涉及這些問題,在這些社會現實之上,韓國導演早已摸索出一條成功的本土類型片之路,能夠把涉及的社會議題有效地融入到類型片創作中。

《寄生蟲》奪金棕櫚,韓國電影為何總能點燃戛納?

《殺人回憶》,2003

再高冷的觀眾也是普通觀眾,誰不願意看好故事呢?戛納也不例外。在阿布戴·柯西胥式電影實驗,於佩爾主演的那些法式生活片和大量展現種族、地緣政治的電影之外,觀眾總需要點好看不累的電影。在這一點上,韓國電影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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