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肖玉生在小城，長在小城，高中畢業時沒考上大學，肖家二老便做主讓她在小城的大專裡讀了個幼教，等幼教畢業後又託關係找了所幼兒園任職。
工作一穩定，父母們便義不容辭地張羅起她的終身大事。沒上過大學的肖玉對大學充滿了幻想，以致於等她見到了大學畢業的童知時，便盲目地將卑微崇拜當成了淺薄的愛情。
童知名牌大學畢業，卻不知因為什麼原因放棄了大城市中優越的工作與生活，而是選擇默默無聞地回到家鄉，從事一份餓不死也富不了的財務工作，暮氣沉沉地朝九晚五。在父母的安排下與不同的人相著親，在各自匆匆的生活中偶爾閒聊，直到對方的QQ頭像完全變黑。
肖玉是個意外，初次相親，他便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了崇拜。她老實地等在QQ旁，一有他的消息便及時地回覆，即使這樣的消息，不過是一週一次偶爾的問候，都足以讓她的內心得到歡愉。
和話不多的人聊天，需要的不過是甘願忍受漫長寂寞的決心。肖玉被大學生的光環衝昏了頭腦，日日痴痴等著那個不經常晃動的頭像，如望夫石一般堅毅的決心感動了童知父母。
三個月後，雙方父母坐到了一起，商量起倆孩子的終身大事。
詢問婚期、壓帖、商量彩禮、決定婚期，雙方父母討論得熱火朝天，肖玉羞澀地聽著，童知卻置身事外。
一番脣槍舌劍後，兩人被推著走進了民政局，正紅的國旗背景下，兩人頭挨著頭，肩並著肩照了張結婚照，照片上被蓋了民政局的紅戳，蓋住了兩人糾纏的婚姻歲月。
照片上，女人羞澀而靦腆地笑著，眼中有著對未來婚姻生活的嚮往。男人眸子如古井般沉浸，就算是婚姻大事，也激不起他一丁點別樣的神采。
新婚不燕爾，在一個個本該激情燃燒的夜裡，童知草草應付完倒頭就睡，留下肖玉孤獨地看著天花板了無睡意。
她疑惑著丈夫在睡夢中呢喃著她的名字，肖玉，肖玉，叫得溫柔而繾綣，卻不肯將溫情留著從夢中醒來。她不敢懷疑身旁的男子，自我催眠地告訴著自己：他就是這個樣子的，看，別看平日裡不言不語，等睡著了後，不就在表達愛意麼。
婚後的生活愈發地平淡，他們兩個，就如同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的陌生男女。童知在每一個清閒的午後，會端上一杯清茶，坐在陽臺，靜靜地想著什麼出神的事。而肖玉則忙於家庭瑣事，偶爾的回頭，都只能見到對方被陽光模糊了的沉思臉龐。
他定時上交著工資；會在每一個下雨的日子裡準時接她下班；他從不進那些會所酒吧，唯一的愛好便是在窗前冥思。人人都說她找了個好丈夫，無不良嗜好，懂體貼關懷。
當別人如此評價他時，她總是淡淡地笑著，與有榮焉，彷彿只有靠著別人的恭維，才能驅散心中那一個個煩悶的日日夜夜。
童知與她的話越來越少，少到要不是能一抬頭便看見他的身影，她都懷疑家裡是不是隻有她一個人。
肖玉被這種無形的沉默折磨得幾近憔悴，有好幾次幾乎要衝著他大吵大叫。童知靜靜地看著她，漠然的眸子裡倒映著自己狀如瘋婦的臉，她突然便失去了鬧騰的意思，沮喪地委頓在地。
沒有安慰，沒有關懷，窗臺邊的童知見她沒有鬧的意思，又繼續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2
結婚一年，他倆還沒有孩子，童知著急起來，他認真地從網上研究著各種可以懷孕的方法，在肖玉排卵期近的日子裡瘋狂地試驗。可孩子似乎也忍受不了這樣沉寂的家庭氛圍，遲遲不肯到來。
結婚兩年，孩子還是沒有音訊，公婆們也著急起來，逼著兩人去醫院裡做了一個全面檢查。童知沒有問題，肖玉卻被告知一側輸卵管堵塞，懷孕機率偏小。
“怎麼會這樣啊。”婆婆著急地用手指著肖玉，“不能生孩子，還要你幹什麼？”
童知冷眼看著，恨聲對他的父母說道：“你看，你們千辛萬苦讓我回來結婚生子，想把我拉回你們所說的正道，可結果呢，呵呵。”
正道？
肖玉茫然著沉默，不孕不育如一個恥辱的鐵釘，牢牢地將她釘在了婚姻的弱勢地位上。肖玉開始了漫長的治療生涯，她在醫院做了輸卵管疏通手術，又拎著大包小包的中藥回到家中。
家中沒有噓寒問暖的丈夫，一室的寒涼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甩在她光潔的臉上。歲月在她的臉上並未留下多少痕跡，可兩年的婚姻生活，已讓她的心蒼老得無邊無際。
也許有個孩子就會好了，肖玉自我催眠，將滿屋子熬出濃濃的中藥味，大口大口地喝著苦澀的中藥，彷彿只有這樣子，才能驅逐內心的黑暗。
在醫院發了威的公婆卻沒有繼續火上澆油，他們熱情地帶來各色補品，親手調養著肖玉的身子，間或找來不知名的偏方，用充滿希冀的目光看著肖玉一滴不剩地將它們喝光。
公婆們住了進來，家裡總算有了些人氣。
肖玉苦中做樂，除了上班便是研究各種懷孕的方法。
童知自在醫院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後又恢復了平日裡的冷淡模樣，一絲不苟地完成工作，在休息的時間中捧著茶杯繼續冥思。
“童知從小就這個樣子，想不到結婚了之後也改不掉。”童母打著哈哈，為兒子辯解著。
肖玉溫順地聽著，心中有一絲異樣劃過，她裝作不經意地問道：“媽，你認識肖宇嗎？”
“肖宇？啊，我不認識啊，我怎麼可能認識那種人？”童母慌張地否認，連話中那種人的錯漏都未察覺。
那種人？哪種人？
肖玉彷彿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謎團之中，她顫顫巍巍地摸到了謎團的邊，卻沒有勇氣掀開這層謊言的外表，只如鴕鳥一般，將頭埋進沙堆中，自我安慰著：有孩子就好了，有了孩子就好了。
3
童知最近心情很好，原本緊抿的薄脣有了一絲絲軟化的痕跡，在家中時也不再是沉默地看著窗外，居然能溫和地與肖玉搭上一兩句話。肖玉受寵若驚，心下思索著要不要將最近的症狀說給大家聽。
“明天有個朋友要到我家來小住幾天。”童知溫柔地對肖玉說，“老婆，恐怕要辛苦你收拾出客房來了。”
結婚快三年，這是第一次從童知嘴裡說出的軟話，一句從未聽過的老婆，成了肖玉耳中最動人的情話。
客廳的電視中，新聞主持人口若懸河地介紹著某國新聞，一對對男人在雨中激動得擁抱在一起，他們熱烈地接吻著，感恩著國家對他們的寬容——同性戀合法化剛剛在這個國家正式通過法案。同性戀們光明正大地走上街頭，歡呼而雀躍。
童知歪頭看著新聞，脣角的笑意在擴大，逐漸蔓延到整張臉上，暖融融的，幾乎晃花了肖玉的臉。
不自覺地，肖玉恨恨道：“這個國家的人腦子肯定有毛病，兩個男人在一起能有什麼好下場，又不能傳宗接代，還容易感染上性病……”
話語戛然而止，公婆顫抖地看著盛怒中的兒子，微弱地為兒媳虛張聲勢：“童知，住手。”
肖玉捂著臉，臉上是火辣辣的疼痛，她漲紅了另外半邊臉，淚水在眼眶中旋轉。她看著丈夫生動的臉，彷彿從來沒有認識過他。
童知如一頭暴怒的獅子，“你有什麼資格鄙視同性戀，難道就因為他們都是男人，就要受到你們這群所謂的正義之士的討伐嗎？你說，如果我告訴你我也是……”
“童知。”婆婆慘叫一聲，撲過去捂住了他的嘴巴，“你這個不孝子，你想氣死我們嗎？你若是這麼見不得我們好，我們這就去死。”
婆婆的哀嚎遍地，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坐在地上哭訴著童知的不孝。
童知雙手握拳，終於忍不住跑出了家門。
肖玉呆呆地坐著，掩蓋真相的薄紗搖搖欲墜，藏頭的鴕鳥將光禿禿的屁股暴露在風沙之中，她彷彿渾身脫了力，扶著沙發腳氣喘吁吁地站了起來，“我去我孃家住兩天。”迎上公婆渴望卻絕望的目光，終是於心不忍，“我什麼都不會說的，除非童知親口告訴我。”
公婆似是鬆了口氣，目送肖玉離開。肖玉卻不敢回家，她不想回去聽母親嘮嘮叨叨的忍受婚姻之言，也不想看到父親無所謂的表情，她只能艱難地躲在偏僻的老樹林裡，用雙手捂著嘴壓抑地哭泣。
去哭那個不想被撕開的真相，去哭自己三年如死水的婚姻，去哭那個永不可能幸福的未來。
肖玉懷孕了，婦產科醫生笑著恭喜，肖玉握著那樣的一份B超單，看著中央那個小黑點溫柔地笑著，她彷彿看到了自己與孩子美好的未來，假裝忘記丈夫今日的表現。
門開了，公婆卻不在，房間中傳來陣陣異樣的聲響。肖玉握著鑰匙愣在原地，她不可置信地靠近房門。（小說名:《替身》，作者：應惘然。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公號：dudiangushi2018】看更多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