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萊塢往事》| 昆汀·塔倫蒂諾的“萊昂內情結”
這兩天是戛納國際電影節，每天的紅毯照都成為了微博的熱搜話題，據說只要花上幾萬塊錢都能來走一遭。為了曝光度，這些網紅賴在紅毯上不走，直到保安驅趕。
以致於下面這條評論，獲得了一萬個贊。
對於他們我只想說，無論如何譁眾取寵，沒有作品就不可能成為這場盛世的主角，不聊，是對他們最大的懲罰。
在戛納，主角應該是電影。
今年的戛納可謂名導雲集，主競賽十分激烈。
而我們今天要提的是這部備受矚目的——《好萊塢往事》，昆汀·塔倫蒂諾的第9部長片。
說到好萊塢往事，當然會涉及到1969年的好萊塢最血腥的事件，曼森家族謀殺羅曼·波蘭斯基的妻子莎朗·泰特一案。
曼森家族是出名的邪教團體，而當時莎朗·泰特已經懷有身孕，死狀非常悲慘。
但據昆汀本人說，本片「將會更聚焦於1969年，而不是曼森一案」。
講了什麼呢？
1969年是好萊塢嬉皮風潮的頂峰，同時也是西部片被顛覆、重塑和終結的年代。
瑞克·達爾頓（小李子 飾）是一個西部片電視演員，和替身克里夫·布斯（皮特 飾）一起度過了很長一段舒適的明星生活。
但如今的好萊塢，西部片的風光不再，他們在浪潮的反轉中變得不適應。
裡面有很多對西部片的致敬段落，鏡頭從車窗掃過一派嬉皮風潮，十分復古。
令人驚喜的是，裡面還有李小龍的打戲段落，場面一度有點好笑。
無論藝術性還是話題性，《好萊塢往事》將是本年度最熱門的影片。
導演昆汀·塔倫蒂諾表示，這部影片的片名《好萊塢往事》是化用了意大利大導演塞爾吉奧·萊昂內的《西部往事》、《美國往事》，那也是昆汀十分尊敬的導演，對其影響巨大，在自己作品中向萊昂內致意的導演中，可以說昆汀是最為直接的。
音樂和酷刑
在《落水狗》中，金先生一邊問倒黴的警察馬文喜不喜歡音樂，一邊放起音樂來，然後就開始了那幕聲明狼藉的割耳朵的場景。而在《黃金三鏢客》裡，“天使眼”問圖科是否欣賞外面放的音樂，繼而開始折磨他。（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在這部電影中的角色也叫布蘭迪）。
對峙僵局
塔倫蒂諾也喜歡對峙僵局，但是《低俗小說》肯定是萊昂內所啟發出的僵局中最短的一個。和《黃金三鏢客》里布蘭迪，圖科還有“天使眼”三人持槍互相指著一樣，朱爾斯，文森還有“小兔子”在《低俗小說》的最後也是如此。只是在萊昂內的世界裡，至少有一人要死，但昆汀卻讓每個人都活下來。
《低俗小說》
向下的槍管
《殺死比爾》一開始的鏡頭強烈的呼應著《黃金三鏢客》的開頭，圖科拿槍指著布蘭迪，威脅著要殺了他，即便當時伊斯特伍德都快脫水而亡了。
酷熱荒漠
從被活埋的棺木中逃出來以後《殺死比爾2》中的“新娘”在沙漠中穿行，這一閃光的虛焦鏡頭直接來源自《西部往事》。這兩幕場景歸去來兮，都揭示了主人公來源的關鍵。
審問
《無恥混蛋》開場那一幕裡，納粹黨衛軍上校漢斯·蘭登審問法國農民皮埃爾，是《黃金三鏢客》中“天使眼”向聯邦大兵施壓逼問他說出金子的藏寶地點那一幕的直接還原。
“西部片這個維度，並不是美國人的發明。它屬於全世界，它是經過各種獨特文化過濾後，一種具有普世意義的寓言。”——塞爾吉奧·萊昂內
即使對西部片幾乎一無所知的人，也多少聽過鏢客三部曲的片名。雖然西部電影，作為歐美特有的類型片範疇，國內極少引進，但就在上世紀80年代中期，上海譯製片廠還是帶來了三部曲的第二作《黃昏雙鏢客》，只是片名改成了平淡無奇的《賞金殺手》。
萊昂內的往事三部曲
《美國往事》《西部往事》《革命往事》
作為“通心粉西部片”這一略帶鄙夷色彩名號的承受者——塞爾吉奧·萊昂內，這位名字有點拗口，導演作品也堪稱稀少的意大利導演，卻有著諸多大師所不能避免的命運：被低估，被雪藏，出師不利，遇人不淑，正值創作巔峰時期卻過勞早亡。
上世紀60——70年代，短短十年左右時間，約莫是整個國際電影工業最有活力的階段。無論是“新浪潮”，“新電影”，還是“青年電影”等代表新鮮血液的語彙出現，都與戰後復甦及年輕作者開始發聲的慾望密不可分。戰後對理想主義的倦怠，對政治運動的麻木，讓電影人的目光有意無意開始遠離政治，休閒與個性化的表達，在如今看來早已是傳統的東西，當時卻代表了最尖峰的體驗。
更為有趣的是，相比現代觀眾對法國新浪潮時期的嚮往與仰慕。實際上，當時的法國電影業，上座率卻是年年下滑，風格上的創新，塑造了個體奮起反抗傳統電影工業的浪漫故事，也掏空了一般觀眾群體的耐心和興致。
相比法國的外表光鮮內裡坍縮，意大利當時可說是一帆風順。高票價彌補了人數下滑，進口片的減少也讓意大利本土電影開始吞食市場。萊昂內也是在那個時期，創造了國際範疇內最為成功的意大利類型片，這個美國漫畫和黑色電影迷，雖然一生只有九部導演作品，但其對傳統類型片的個性化闡釋，和一如既往華麗而不失深度的品味，之於世界電影史也好，之於西部類型片也罷，都無愧那個有些遲到的大師稱號。
但對任何想要進階一步，而非只停留在“我看過他的電影，蠻好的”一層的影迷來說，光是細數作品，還是略少火候。如果還沒受到毛姆那句“何必認識下蛋的母雞呢”蠱惑，那麼讀一讀電影類書籍，特別是導演個人傳記，無論是從作者內在經歷，還是創作外延環境來說，都不失為字幕蕩去後的消食良方。
這本《萬里黃沙萬里情：塞爾吉奧·萊昂內傳》，就可以想見其內容與“通心粉西部片”所直觀傳達的感受有多貼切。
將近七十萬字的體量，不僅涵蓋了出身電影世家的萊昂內，從狂熱影迷到業界大師的細微腳步，也包含了他所有重要作品從概念到脫胎而出一刻的細節歷程。甚至還不遺餘力，順道一覽跨越半個世紀之久的意大利流行電影史，以及萊昂內一人身有的幽默執著和複雜個性，潛移默化成為了意大利類型片的普遍共性。換而言之，閱讀的滿足感，與大快朵頤後的飽腹感一樣，它在滿足你所有的期待和對大師的想象之餘，還不乏別處尋不到的隱藏寶藏。
“被曲解的人”，“被低估的人”，這些後世評價萊昂內以及一眾大師的老生常談，雖然很難用一本書的篇幅化解，但多少也能給我們另一種視角以及足夠豐富的細節來重新看待這些在電影研究中其實分量很重的形容。就如貝託魯奇對萊昂內的評價“他的電影兼具最美的粗俗和無比的雄辯”一樣，以法蘭克福學派為代表的一眾學者，都曾借工業之表，暗示其作品的內涵薄淺——他們認為“做夢”只是當今人類已經喪失孩童般質樸的一種安慰劑，更激烈點說就是自欺欺人。
但萊昂內則對此嗤之以鼻，這位喜歡把觀眾引入夢中，而自己卻抽離在外，一邊讓我們享受幻覺，一邊又提醒我們別太把它當回事的傢伙，一以貫之，認同他那些得自古老神話和希臘戲劇的創作理念：藝術的最初功能就是宣洩，通過宣洩，能讓最棘手的困難和矛盾得以解決。就如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中言及的“一個成年人只能變得幼稚而不可能回到童年，但他依然有必要在更高層面上獲得孩童的質樸，而每個時代開始復興，就得具有兒童的性格。”寓言和神話若真的從生活中消失了，對萊昂內來說是無法挽回的災難，這也是他作為一名導演所信奉的真理，所以與大多數習慣塑造刻板牛仔和瘋狂印第安人的其他西部片不同，萊昂內的西部，不是任何歷史或者自然現象的簡單復刻，而是孩童般無邪的代表和象徵，只是這些孩童，並非一般人想當然般的善良，而是噙滿淚水，且時而早夭。
無論是自詡，還是可以追述，意大利從某種程度上，依然可以算是古羅馬的後裔。那些充斥在西部片，乃至其他萊昂內多少加以了西部片手法和特徵的其他電影中，都包含著決鬥，嫉惡如仇，劫富濟貧，新舊世界乃至理念對抗的核心烙印。他所塑造的作品，乃至他被其他作品所深深影響的創作生命，早已成為了一間聖火常年不熄的古老神殿，充滿象徵性符號的鏡頭，有如祭祀日夜吟誦的典籍，有些殘忍的幽默感，則有如面對複雜命運所最好具有的心智準備。所有慕名前來的朝聖者，以及偶然路過的行人，只要走進其中，就能發覺自己曾有過，或一直擁有的一種願望——浸沒於遠古英雄時代的輓歌中，繼而獲得一種現實生活所不能給予的覺醒。
這就是一位“樂觀的悲觀主義者”，所能帶給我們的電影，但就像電影之於萊昂內是一種無法滿足的毒品一樣，僅是借一本書，一部電影，踏入一個我們所無法輕易理解的世界，和難以企及的人生高度後，它即使給不出多少之於現實問題的答案，也多少能提供一點繼續下去的動力。
本文開頭部分引用了獨立電影魚（duliyumovie）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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