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泰平：中國國際問題研究基金會高級研究員

日韓關係陷於建交以來最困難局面

今年以來，日本和韓國之間的矛盾節節升級，在歷史、安保、領土層面矛盾的全面爆發，雙方最高領導人出面對懟，進行全面對決，韓日關係陷入自1965年建交以來最困難的時期。

首先是日本首相安倍晉三1月28日發表施政演說，一反常態，隻字不提身邊的韓國，成為日韓關係惡化的註腳。安倍自2012年二次執政以來，在他歷次的施政演說中，都將韓國稱為“擁有共同戰略利益的最重要鄰國”。韓國也不示弱。1月15日，在文在寅政府成立以來首次發佈的2018年版《國防白皮書》文件中，就刪除了“韓日兩國共有自由民主主義和市場經濟基本價值”的表述，反應出各自激烈的民族情緒噴發和實際利益優先，已經把奉為圭臬的“價值觀一致”撂到一邊了。

爾後幾個月來，韓日間發生了關於韓國海軍艦艇是否對日本巡邏機進行火控雷達照射的爭論和日本偵察機抵近韓國艦艇做威脅性飛行等諸多問題。雙方圍繞島嶼爭端，出現了日韓艦艇對峙的局面，雙方都威脅要開火，大有一觸即發之勢。對立加劇，以至於6月底大阪G20峰會期間，安倍與文在寅最終未能單獨會面。安倍作為東道主，只是在迎接與會各國領導人時，與文在寅禮節性地握了8秒鐘的手。轉過身到7月4日，安倍政府開始動用經濟手段制裁韓國，宣佈對韓國實施三種半導體材料出口管制，對韓國相關企業造成嚴重打擊。一不做二不休，又於8月2日通過出口貿易管理令修訂案，將韓國移出可以在安全保障出口管理方面享受優待的“白名單”。修訂案於8月7日公佈，並從8月28 日開始實施。

韓國原是日本“白名單”上的27個友好國家之一，是東亞地區唯一進入日方“白名單”的國家。韓國被踢出“白名單”後，日本企業向韓國出口相關產品和技術，將需要獲得日本貿易部門的准許，這將對除食品、木材等商品外的1000餘種產品造成影響。

日本作出決定的當天，文在寅主持召開緊急國務會議，強硬表示，“我們不會再次輸給日本。今天的大韓民國不是過去的大韓民國”。韓國國會當天召開全體會議，全場一致通過了敦促日本政府取消報復性出口限制措施的決議。韓國經濟副總理兼企劃財政部部長洪楠基表示：“我們也將把日本排除在‘白色國家’之外，採取強化出口管理的步驟”，“計劃從旅遊、食品、廢棄物等領域開始強化安全措施”。不日之後，韓國果然以牙還牙，把日本移除了韓國的“白名單”。

日韓惡化的關係已經影響到了彼此的防衛交流。韓國國防部推遲了2月韓國海軍司令的訪日計劃。日本防衛省則取消了4月海上自衛隊“出雲”號直升機護衛艦停靠韓國釜山的計劃。

韓日兩國間唯一的軍事領域協定《軍事情報保護協定》 （GSOMIA）也處在岔路口，韓日將在8月24日決定是否延長該協定。韓方曾威脅說，要以作廢韓日《軍事情報保護協定》來應對日本經濟報復措施。2016年11月，韓國與日本簽訂了《軍事情報保護協定》，兩國從而不用通過美國中轉，可以直接共享軍事情報。這是二戰後韓國和日本兩國簽署的首個軍事協定。該協定有效期為一年，在其有效期到期的90天內，如果兩國中的任何一方不通知對方，則會自動延長。

日韓危機主要是由涉及歷史問題的官司引起的。去年10月，韓國大法院（最高法院）裁決二戰韓籍勞工對日本企業索賠勝訴後，韓日關係亮起紅燈。日本政府一直堅持不接受韓國大法院判決結果的立場。日本堅稱，相關索賠問題已經通過1965年的《日韓請求權協定》解決，不可能再賠償。但韓方認為這一協定不影響強徵勞工受害者個人對日方的索賠權，雙方分歧明顯。迄今，日韓間至少有十餘起涉及日本企業的同類索賠訴訟，困擾日韓關係。

還有，韓國宣佈解散依據《韓日慰安婦協議》設立的“和解與治癒基金會”，也引起日本強烈不滿。韓國在2015年朴槿惠執政時，與日本簽署了《韓日慰安婦協議》，根據這一協議設立的“慰安婦”基金會對韓國受害者給予了補償，但兩國間的不少遺留問題並未解決。所謂的《韓日慰安婦協議》，在韓國遭到社會輿論的強烈反對和抵制，文在寅政府在2018年11月解散了根據這一協議設立的“慰安婦”基金會。

關係難以改善，但不致於兵戎相見

日韓矛盾和爭端如何演變，令人關注。歷史問題是引發這一波矛盾的主要原因，而歷史問題是日韓間的痼疾，一直是困擾兩國關係的主要因素，除非日本完全按照韓國社會民眾的要求深刻反省，向韓國民眾真誠公開道歉，並滿足韓國民眾賠償要求，否則，韓方的情緒難以平息。日韓間圍繞“慰安婦協定”的反覆周折表明，即使雙方達成某些妥協，也不可能一勞永逸，矛盾還會時不時地冒出來，引發韓日官方關係的惡化和民間情緒的對立。從現實看，由於當前日韓兩國的國內政治氣候和民意環境，雙方領導人都不會輕易讓步。從而，現在還看不到兩國關係恢復的時間表。

但是，日韓間的這場危機基本是可控的，不至於大動干戈。因為雙方領導人都知道，日韓關係一直壞下去，對自己都不利，尤其是雙方互為第三大貿易伙伴，產業鏈高度融合，貿易戰長期打下去，沒有贏家。韓日矛盾激化，來自日本的經濟打擊使文在寅受到的壓力更大，他能否長期支撐下去，實屬疑問。日本對韓國打貿易戰，意在敲山震虎，警告韓國在歷史問題上要適可而止，別糾纏不休。日本不會放棄傳統的韓國市場，有錢不賺。

美國的態度耐人尋味

這一波日韓危機爆發後，韓國要求美國出面調節，但美國並沒有立即採取行動。究其原因，有評論稱是由於特朗普政府自顧不暇。筆者倒以為，美國“缺席”一是因為它深知日韓間的歷史糾葛幾成死結，望而卻步；二是可能與特朗普對美日韓同盟的認知有關。日韓是美國的兩個重要盟友，也是美國實現地區利益的兩個最為重要的支點。長期以來，美國都在謀求打造美日韓鐵三角，從而形成牢固的同盟。但是日韓之間在歷史和領土等各個方面都存在深層次的矛盾，美日韓鐵三角並沒有完全形成。不過，特朗普政府可能更看重美日、美韓雙邊軍事同盟的價值和作用。特朗普可能還認為，當下的日韓危機不至於損害美日韓三方在安全方面的既成合作格局，一旦有事，三方會集結行事。

更重要的是，筆者以為，美國可能正需要這場危機。中日韓三國夥伴關係歷經曲折，以2018年峰會召開為標誌，重回正常發展軌道，中日韓自貿區談判取得顯著進展，東北亞經濟一體化進程加速，美國並不希望順勢發展下去。日韓危機爆發，這在美國看來，是它一個求之不得的機會。

隨著緊張局勢升級，美國也不得不做點表面文章，但日韓都不買賬。美國國務卿蓬佩奧原定於8月2日與日本外相河野太郎和韓國外長康京和舉行一對一會晤，但兩個會晤都取消了。據前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成員格林透露，日韓兩國外長對蓬佩奧要求他們結束分歧的施壓感到惱怒，這促使他們作出了“前所未有的”取消會談舉動。

引人矚目的是，日本政府態度堅決，立場強硬，它竟不讓美國出面調節，而是要求美國理解日本的立場，進而說服韓國，說明美國的影響力已經明顯弱化。

（文：王泰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