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2年,我考取了天津某機關公務員,提著20公斤重的行李一個人去到一座陌生的城市。

一出機場,我就看到一張巨大的廣告牌寫著“天津歡迎您”。

7月份的天津,天氣甚好,豔陽高照,連遇到的的士師傅都十分熱情,一路閒聊總讓我想起馮鞏那句,“鄉親們,我可想死你們啦”。

到達目的地,師傅看我一個女生搬著行李舉步維艱,一口氣幫我把行李搬上了4樓,臨走,他對我說:“姑娘,希望你也喜歡這座城市。”

彼時,我和娟子租一間兩居室的房子,上個世紀90年代的老樓,位於菜市場對門。娟子和我都來自南方小城,性格相投,習性相近,來天津的南方人不算多,我們一拍即合,互相幫助。

2

起初的第1年,按部就班,對一切都感到新奇,這樣的日子到了第2年,溫水煮青蛙的感覺油然而生。

記得一起吃火鍋那日,吃著吃著,娟子突然問我,“你不覺得日子過起來很無聊麼?收發文、接電話、開會、佈置任務,大學的專業一無所用。”

我愣了一下,“可是考公務員不就是圖個穩定麼,你進來之前不知道?”

“知道卻不能習慣。”

“那你就去考個在職研究生或者找個男友。”

娟子瞥我一眼,忽然夾一大把羊肉蘸辣椒醬塞進嘴裡。她左眼眯成一條縫,頭上頓時多了幾滴汗珠,大喊一聲,“爽。”

那時我並沒有強烈的厭倦感,只是看到同一間辦公室的姐姐,做著和我如出一轍的工作,彷彿一眼看透十年的時光。想著我會在這裡結婚生子,買房還貸,運氣好或者能混個一官半職,運氣不好或許終此一生。

後來我才明白,人生可怕的就是這種乏味,沒有一絲波瀾,只有家長裡短,連空氣都是同一個味道,任自己慢慢腐朽。

娟子問我要不要一起報考在職研究生時,已經快過了報名時間,那時我已有強烈的願望想回到家鄉,然而回去的方式卻讓我迷茫無措,即便乏味我也不想留在另一座城市,至少在家裡還有父母和朋友。

後來,父親告訴我,他幫我求得了一個調動的機會。

3

十月黃金週,他說讓我回家,參加家鄉某個旅遊節,做英語嚮導,領導承諾幹得好的話,就可以考察調動。我滿心歡喜的買了最貴的機票回家。

黃金週的表現算是優異,我仍記得接訪的某位領導曾問起我的情況,他看我一臉天真,只是笑笑沒說話。事後我才知道,那位是主管人事的領導,所謂機會不過是空中樓閣,別說調動,答應去的單位甚至連空餘的編制都沒有。只不過黃金週他們缺一個對地理環境熟悉,又有經驗的英語嚮導,便向我拋出了一根胡蘿蔔,我便如同一隻蠢驢一般開始拉磨。

知道真相後,我起初是憤怒,而後變為更深層的無助。

我哭著打電話給父親,卻是母親接起電話,“媽,爸呢?”

“他住院了。”

我腦袋空白了幾秒,心亂如麻,母親隨即說並無大礙。

她沒說原因,後來我才知父親為了調動的事情,不斷去求人,屢吃閉門羹,直到某晚太疲憊開車沒注意,與別人相撞導致住院。

每每想起兩鬢斑白,年過五旬的父親,陪著笑臉無數次被人拒之門外時,心臟總是揪心的疼。那時不懂事,對他們不斷索求,他們的壓力甚至比我還大,卻仍舊在視頻裡笑著安慰彷徨的我,“調動的事情一定會盡力”。

然而調動還是無疾而終,我日益消沉。

4

直到有一日娟子強行拉我去夜跑,我猛地甩開她的手,“煩躁。”

“煩躁能解決問題?我覺得你有很多條路可以走,為什麼非要調動。你完全可以考回去。”

“我專業冷僻。”

“那你可以辭職。”

“辭職後考不上怎麼辦?”

“你又不是非要幹公務員。”

“不幹公務員我能幹啥,英語也廢了 ,專業也沒用,你告訴我能幹啥。”我衝她大吼,眼淚就那樣奪眶而出。

“你怎麼這麼多顧慮,這不像你,你到底在怕什麼?”

是,我到底在怕什麼。害怕未來的不確定性,害怕被人嘲笑在大城市呆不下去,害怕不穩定的生活,我竟已變成這樣懦弱。

娟子說起一年前我們剛來的模樣。那時的我在幹部學習班的時候,風頭無兩,面試第一,能歌善舞,還在結業晚會擔任主持,無不讓人羨慕。短短兩年的安逸,每日重複的日子,消磨的時光,讓我開始畏首畏尾,徹底成了溫水裡那隻不願出來的青蛙。

那夜我一晚沒睡,呆呆地坐在陽臺看著黑漆漆的天空,我如此討厭那樣的自己,負面情緒爆棚,不斷對外索求,不斷否定自己。

5

終於,我在年末辭職。當時同事大多數不能理解,包括父母,我甚至能想到當初在眾人羨慕的眼光中去到大城市的我,此番回去小城將受到多少非議。然而收到人事局同意辭職的報告時,我只覺得一身輕鬆。

“我們這兒的公務員幾年也辭不了幾個人,你們這批居然走了2個。”

我吃驚地看著自己的編碼002,是的,還有人在我之前辭職了,看來我並非異類。

我好奇地看了一眼登記簿,居然看到了娟子的名字。

走的那天,天津仍舊豔陽高照。娟子請我吃火鍋送行,她手上拿著中國人大的通知書。

“在職研究生沒意思,要考就考全日制的,我想去試試金融行業。”娟子夾一大把羊肉到我碗裡,“有什麼好害怕,我們還這麼年輕。”

她燦爛地笑,兩個深深的酒窩嵌在臉上,塞一大口羊肉沾滿辣椒,大喊一聲,“爽”。

娟子研究生生活過得瀟灑,參加了學校的登山社團。朋友圈時常看見她拄著登山杖,腳踏登山靴,全副武裝與隊友一起奮勇直前的照片。畢業後她應聘去了某銀行北京總部,留在機會與壓力並存的帝都。

我辭職後回到家鄉,帶著年少的夢想,用半年時間走了大半個中國,一個人旅行,從騰衝到漠河。 我發現自己熱愛這樣流浪的日子,便重新拾起專業,入職了某旅遊公司,成為出境領隊。

前幾日,我從濟州島出團回來路過北京,順道去看娟子。

一出機場便見她依然是燦爛地大笑,衝我使勁兒招手,那模樣彷彿從未改變。

她推著我的行李,說

“走,去全聚德給你接風。”

“不吃火鍋了?”我笑著問。

“不吃了,吃多了也膩。你呢,打算一直幹領隊?”

“你呢,打算一直在銀行?”

我們相視而笑,誰又知道人生的下一步呢。

機場黃昏的夕陽像一個大大的溏心蛋,而我們的夢想一直在路上。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段成長的日子,不會忘記迷茫中迴響在心裡的聲音:

無論何時,

都不要忘記自己最初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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