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建立了中國第一個羌族王朝，為何沒能像苻堅那樣統一北方'

公元383年冬，大秦天王苻堅於淝水戰敗。轉年春天，鮮卑降將慕容泓於華陰聚眾叛變，苻堅大怒，派羌族首領姚萇和鉅鹿公符叡領兵平叛。

厚重的雲層遮蔽了明月和繁星，夜空猶如一塊黑色的玉石，沉沉地懸在頭頂。長安城樓之上，一個身著太子舍人官服的俊朗少年靜靜望向遠方。高挺的鼻樑，濃密的霜眉，沉毅的目光，倘若行走在街頭，如此相貌定會俘獲無數少女的芳心。

不知不覺間，一團漆黑的影子移到他的近前。

“奉主人的命令，特來護送少主出城！”

“哦？”少年心頭一震，但很快便鎮定下來，“父親果真已經起兵了？”

“景亮先生對主人說：‘今百六之數已臻，秦亡之兆已見，明公宜降心從議，以副群望，不可坐觀沈溺而不救之……’”

“既然如此，速做準備，天亮之前就走！”

“少主放心，屬下等已到府中接應夫人和少夫人，想必此時車馬已經備好。”

少年點點頭，接過“影子”遞上來的黑色大氅，披在身上，回頭一望雲中透出的一縷月光。

“長安啊長安，我姚興一定會回來的。”

01

祖輩的旗幟

羌族在我國有著悠久的歷史，在殷墟的甲骨卜辭中就有“上從羊角、下從人”的“羌”字。其人以牧羊為業，供祀羊神，巫師戴羊皮帽並飾兩角以祈禳，故謂之羌。從先秦到西漢的數百年間，生活在河湟間的西羌部族逐漸發展壯大，漢朝政府為了抑制羌族走向強盛，一方面對普通羌人百姓“重其徭役，斂其牛羊”，另一方面則對羌豪加以限制和打壓。但這些天生豪邁的西部子弟非但不被強權震懾，反而覷準時機，發動民變。東漢年間持續一百餘年的羌亂，大大損耗了政府的軍力和國力，將其推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魏晉時期，羌族除了分佈在最初的河曲一帶之外，已經延伸到了雍、秦、涼、益四州，羌民也成了中原混戰中各路軍閥爭相拉攏的對象。從何進召董卓帶西涼兵進京，到馬超韓遂在潼關舉兵，再到姜維借用羌部與曹魏爭奪隴西、南安，直至西晉泰始初年，鮮卑禿髮樹機能領導的暴亂，羌族人不再只是華夏群雄競逐賽場上的看客，而是漸漸擁有了一展身手的舞臺。在日復一日的戰火洗禮中，出身南安羌豪的姚氏從諸多部族中逐漸脫穎而出。

姚家第一位在歷史上留下響亮名號的，當屬西晉末年的羌長姚弋仲。此人豪爽耿直，與後趙的石虎很對脾氣，被封為冠軍將軍，曾大破樑犢起義軍，以功加劍履上殿，入朝不趨。姚弋仲以古稀高齡去世後，其第五子姚襄繼位，此時後趙已亡，紛亂之中前秦和前燕崛起，姚襄自知力不能敵，於是率眾歸降東晉。姚襄立國之心不死，勢力壯大後很快脫離晉廷，試圖割據一方。但他先後被東晉桓溫和前秦苻堅擊敗，戰死於軍中，姚襄的弟弟姚萇接管了羌族部眾，審時度勢後，決定投降前秦的苻堅。

苻堅性情仁厚，他東征西討，戰無不克，卻又將戰俘無論黑白優劣，統統納入自己的隊伍之中。這種濫好人的做法，雖然贏得了大量臣民的歸附，卻也為他的悲劇結局埋下禍根。姚萇投靠苻堅後，被任命為揚武將軍，繼續統領羌兵作戰，但同亡故的兄長一樣，他心中那個建立一個羌族國家的願望，始終未曾破滅。表面上對苻堅忠心耿耿的姚萇，暗中等待著時機，破繭而出。

前秦統一北方後，苻堅拒不聽從弟弟符融等人的勸阻，固執地親率大軍南征東晉。不想淝水一戰，秦軍失利，而原本就不情願依附他的舊日降將則紛紛擁兵自立，趁火打劫。在關東，鮮卑慕容垂攻入鄴城，建立後燕；在關中，北地郡長史慕容泓自稱雍州牧，進軍長安，建立西燕；而奉命同苻堅之子符叡討伐慕容泓的姚萇，因戰事不利，符叡身死，考慮到盛怒的苻堅恐怕不會輕饒自己，乾脆遁向渭北，又轉到馬牧，在此聚攏一幫西州豪酋，自稱大將軍、大單于、萬年秦王，正式脫離前秦自立，是為十六國中的後秦。姚萇一方面靜觀苻堅與慕容氏的爭鬥，另一方面令愛子姚興速速離開長安與自己匯合，於是，便發生了本文開頭的那一幕。

漢晉時期的人都篤信圖讖，據《晉書》記載，被慕容大軍步步緊逼的苻堅根據讖書中“帝出五將久長得”，於是留下太子符宏守長安，自己率兵出奔五將山，試圖扭轉局面。姚萇很快探知了這一消息，立即派驍騎將軍吳忠追擊。七月，吳忠包圍五將山，俘虜苻堅，姚萇立刻遣使向苻堅討要玉璽，不想遭到苻堅的一通臭罵。這位十六國時代最為耀眼的帝王，在死亡的威逼下依然保持了自己不凡的氣度。

惱羞成怒的姚萇殺害了苻堅，這一舉動大失民心。苻堅雖死，前秦猶如百足之蟲，苻丕和符登在氐族文武的擁立下先後繼位。姚萇佔領長安後，與符登交戰，互有勝負，但上天沒有再給姚萇更多的時間。公元393年深秋，這位第一個建立了羌族國家的君主於長安病逝。壯大後秦的重任，責無旁貸地落到了太子姚興身上。

02

羌族的榮光

作為姚萇的長子，年輕的姚興在繼承了父親豪邁武勇的同時，又顯示出與其不同的品格。他酷愛讀書，與北方的漢族儒生士大夫過從甚密，可稱得上允文允武。後秦建立後，作為太子的姚興往往在父皇出征時負責留守長安，坐鎮後方並提供糧草支援。姚萇臨終前，遺命姚興繼位。輔政大臣姚晃追問姚萇消滅符登的計劃，姚萇平靜地笑笑：“興兒的才智足可以辦到，你們不需要再問朕了”。

聽說姚萇病逝，前秦的符登大喜過望，對左右言道：“姚興小兒，吾折杖笞之耳”。在他看來，乳臭未乾的姚興根本不值一提，於是盡起國中之軍向後秦進發。姚興派出最信任的尹緯（即前文提到的景亮先生）領兵拒敵，尹緯擅長軍略，與屬下商議後，在廢橋佔據水源，對抗符登。苻登軍隊被困，爭水而不能得，渴死十之二三。後秦軍趁前秦軍士氣大沮，奮力出擊，將符登打得落荒而逃。符登與其子符崇在逃亡路上先後被殺，疆域一度無比遼闊的前秦帝國就此灰飛煙滅。

收拾了前秦，姚興開始了他開疆拓土的宏偉霸業，他的首要目標是西秦和後涼。

西秦乞伏氏出身隴西鮮卑，酋長乞伏國仁曾在前秦任鎮西將軍。淝水之戰後，國仁召集諸部，領秦河二州牧，築勇士城為都，建立西秦。後秦襲來，此時的西秦國主乞伏乾歸自知不敵，於是率眾逃往南涼，不久又歸降後秦。姚興覺得利用乞伏父子的聲望可以收服隴右鮮卑，不僅沒有加害，還授予他們高官厚祿。

後涼的開創者則是苻堅的大將呂光，苻堅百萬雄師徵東晉，同時令呂光向西域擴張。結果苻堅兵敗，帝國崩塌，遠在大漠戈壁的呂光無法回援，只能徒嘆奈何。此後聽聞苻堅身死，呂光估計前秦滅亡已是早晚的事，索性自立為三河王，不久稱帝。呂光死後，子孫互相殘殺，待到末帝呂隆在位時，百姓飢困，十幾萬人活活餓死，都城姑臧城內竟出現了人吃人的景象。姚興於是派隴西王姚碩德率步騎六萬進擊後涼，勢如破竹，呂隆舉手就縛。

滅掉西秦和後涼後，後秦的疆域“南至漢川，東逾汝潁，西控西河，北守上郡”，達到了鼎盛。坐鎮長安、正當盛年的姚興，可謂志得意滿，他要像前輩苻堅那樣，統一中原，甚至結束華夏的亂世。

03

如血的殘陽

令人惋惜的是，姚氏就此走上了下坡路。接下來的後秦，在四鄰的打擊下，疆域非但沒有再度擴張，反而不斷縮小，終至滅亡。後秦悲慘的命運，與姚興的迭出昏招是脫不開干係的。

第一、拒和親，樹強敵。

後燕在參合陂一戰中，被拓跋珪打得落花流水，北魏就此崛起，代替後燕成了關東新的霸主。對於拓跋珪這個小兄弟，姚興原本有意交好，雙方互遣使者，約定和親。可不久，姚興聽說拓跋珪已經將慕容氏立為皇后，而這個慕容氏乃是後燕慕容寶的女兒，是在後燕滅國後作為俘虜而成為拓跋珪的女人。一介女俘要做皇后，而自己金枝玉葉的女兒竟要屈居其下？大失顏面的姚興氣憤地終止了兩國的和親，而受到極大侮辱的拓跋珪也是怒不可遏，雙方遂起兵戈。柴壁之戰中，拓跋珪圍點打援，俘虜後秦大將姚平及手下兩萬餘人，後秦大傷元氣。此後雖與北魏再度和親通好，但姚興已經失去了進擊中原的實力和可能性。

第二、收野狼，遭反噬。

北魏登國六年，拓跋珪擊破鐵弗部匈奴劉衛辰，屠殺其子弟宗族五千餘人，劉衛辰的三子劉勃勃逃出生天，輾轉投靠了後秦。姚興見勃勃同學儀表俊美，聰慧善辯，對他極為賞識，拜為驍騎將軍，常讓他參與高層的國家軍事會議。姚興之弟姚邕覺得勃勃不是池中之物，勸皇兄做掉他，但姚興要學苻堅“海納百川”，不僅沒有聽從，還讓勃勃以持節、安北將軍的身份統領“五部鮮卑及雜虜兩萬餘落”，鎮守朔方。手裡有了軍隊，勃勃終於暴露出了隱藏已久的野心。後秦弘始九年（407年），漠北柔然可汗社侖為聯合後秦抗魏，向姚興獻馬八千匹，勃勃在大城來了個順手牽羊將良馬悉數掠走，隨後又一不做二不休，襲殺了後秦高平公沒弈於，將其部眾收到自己手裡，瞬間將軍隊擴充到了數萬。握著槍桿子，膽壯的勃勃改姓赫連，自稱大單于，國號大夏，正式獨立。

姚興此時腸子悔青，但事已至此也無法可想，只能派兵討伐。但在十六國的歷史上，這位赫連勃勃的軍事才華可謂首屈一指。他帶著自己驍勇風馳的胡夏軍，跟後秦玩起了游擊戰。秉持著“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的十六字方針，勃勃同學不斷侵擾後秦嶺北諸城，活用運動戰和伏擊戰，神出鬼沒，在不到十年的光景裡，竟然先後吃掉了後秦軍十萬人，搶掠了兩萬多人口。本就已被北魏打到吐血的後秦哪裡經得住這樣的損失，就此逐漸衰落，盛年不再。

第三、諸子爭，引內亂

皇嗣問題永遠是歷代王朝興亡存廢的火藥桶，遠有初唐李家兄弟血染玄武門，近有雍正種種得位不正的野史祕聞。某些老皇上沒有擺平子子孫孫的繼承權問題，結果引發身後駭人聽聞的內亂，而姚興很不幸成為了其中的一員。

姚興原本立長子姚泓為太子，但他卻偏愛老三姚弼，姚弼越是受寵，越覺得這個皇位本來就該是自己的，要想方設法把大哥除掉才行。後秦弘治十八年，姚興生了重病，心想自己恐怕熬不過這關，就想再看看寶貝兒子，於是下詔讓正在前線與夏軍作戰的姚弼回長安。要說姚弼確實沒有什麼頭腦，按說此時本來該擺出一副孝子賢孫的樣子，讓父皇感動一下，說不定還有承繼大位的可能，可他卻稱病不朝，還在府中聚集了一幫甲士。這就等於告訴大家，我姚弼現在就等著老爹歸天，然後發動政變當皇上！姚興這個氣呀，心說怎麼養了只白眼狼？！迅速將姚弼的黨羽挨個擒殺，姚弼本人則被幽禁。

經此一亂，姚興看出來這些兒子們恐怕都有些不可明說的小心思。於是趁著自己病情轉重之際，姚興讓幼子姚耕兒暗地放話：“父皇已經駕崩啦，哥哥們要抓緊行動啦”。別人還將信將疑，老七姚愔卻急不可耐地組織甲兵攻向了宮門。姚興見狀，內心已經是失望至極，只好強支病體來到前殿，叛軍一看皇上原來還活著，立刻放下武器，跑的跑，降的降。姚愔倉皇逃到驪山，並在姚興去世後被繼位的姚泓處死。

就在這次內亂平息的第二天，心力交瘁的姚興溘然長逝。姚興的內心充滿了遺憾，他眼看著自己苦心經營的國家由盛轉衰，而皇嗣之爭又為這個政權埋下了極不安定的種子。果然，姚興死後，其餘諸子和一些領兵大臣紛紛造反，北面的胡夏更是不斷南侵，加緊蠶食後秦的領土。正當後秦君臣研究著如何討伐赫連勃勃，奪回失地時，另一位不世出的軍事天才劉裕帶著北伐大軍轟隆隆地開到了。

公元417年的八月的一個夏日，晉軍攻佔長安，姚泓計無所出，降於劉裕，後秦遂亡。一個月後，姚氏百餘人被斬於建康，曾經帶領古老羌族走向最輝煌時刻的姚氏家族，從此被掩埋在歷史的塵埃中。此後歷經南北朝和隋唐兩代，羌民在戰火中分崩離散，流落各方。今天的五十六個民族中雖有羌族，但其文化習俗已與古羌族大為不同。

至於姚興，他死後諡號文桓帝：文者，經天緯地，道德博聞；桓者，闢土服遠，武定四方。“文桓”的諡號，肯定了這位羌族君王軍政相濟的傑出才華。與其惋惜他未能實現統一天下的宏願，不如將他視作承接兩個時代的橋樑。伴隨他的故去，持續百餘年的五胡十六國也將正式劃上休止符。亂世的序曲仍將繼續演奏，南北朝的紛爭正要上演！

策劃：魚羊史記 監製：魚公子

撰文：琴劍霜月 製作：吃硬盤吧、發達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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