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醫生都聽過這句話:“不要對你的病人好!”

婦產科學 醫患關係 最後一支多巴胺 2019-04-06

最後一支多巴胺:急診執業醫師,遇見許多人,碰見許多事!

每個醫生都聽過這句話:“不要對你的病人好!”

許多年之前,我在北方一個沿海城市的某家三級醫院做實習醫生。


那個時候的資訊遠沒有如今發達,我甚至還會定期去郵電局門前的書報攤購買報紙雜誌。


當然也不會有如今這般充斥耳目的暴力傷醫事件,更加少有機會聽見那些農夫與蛇、東郭先生與狼的故事。

但有一件事依舊讓我至今難忘,因為那是我進入臨床以來第一次親眼目睹的針對醫務人員犯罪活動,也是第一次給我玷汙了我原本單純的心理。


當時我在婦產科輪轉實習,而婦產科除了一位長相清秀的男醫生之外,便全部都是娘子軍了。


可能是因為長期和女性相處潛移默化的原因,這位婦產科男醫生總讓我覺得有些陰柔。

其實這位老師不僅為人非常的和藹,而且總是主動的教給我們這些菜鳥許多臨床實用的知識。


不幸的是某一天這位婦產科的唯一男醫生卻抑鬱了,因為他被無端毆打了。


事情的原因是這樣的:

有一位年輕女性患者因為反覆下體流血三個月被收住進了婦科病房,我已經記不清患者所患何病了,但卻還記得當天發生的恐怖一幕。

查房到一半的時候,患者的丈夫打了老師一個耳光,並且氣勢洶洶的辱罵:“憑什麼其它病人都是女醫生管床,而我老婆卻要被一位男性醫生查來查去。”

從來沒有見識過這種陣勢的我們幾乎被嚇傻了,第一次意識到:原來當醫生也是有生命危險的!


據我瞭解,這件事最後被不了了之。

現在想來,同那些動則鮮血淋漓的暴力傷醫事件相比,被打一個耳光卻又要不值一提了。

就這樣在替老師感到不值和八卦之中結束了婦產科的實習生涯,幾個月後,我又進入了普外科實習。


普外科實習的第一天,帶教老師就語重心長的對我說:“不要對你的病人好!”

這句話讓我非常詫異,因為這與我在書本上學到的知識完全相互違背,甚至同我內心的價值觀完全相反。

即使前不久我才目睹了婦產科老師被打的一幕,但我依舊堅信那只是偶發的極個別現象。


難道醫生同患者不應該是同一個戰壕裡的戰友嗎?


難道醫生同患者之間不應該相互信任相互尊重嗎?


難道我們身穿白大衣不應該竭盡所能為患者謀利益嗎?


可能老師從我的眼神中看出了疑慮,他又笑著補充道:“不要對你的病人好,不是不讓你做好人,更不是讓你去作惡,你唯一需要做的便是用中立、客觀的原則進行診療。因為他隨時會讓你成為站在被告席上的人。“


當時我對此很不以為然,甚至在內心很鄙視說這句話的老師,認為這是冷血無情的表現!


直到我自己在急診室、在急診搶救室之中來回奔波了許多年,知道我自己遇見了許多人、碰見了許多事之後。


我才明白,老師的話每一個字都是帶著血的真理,只是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這位普外科老師其實是想告訴我下面這句話:


1、治病救人,絕不止是單純的醫學問題,它其實是一個複雜的社會問題。

2、愛心氾濫絕不是醫德,毫無原則更加會給自己和病人帶來大麻煩。

3、我們看見的可能是事實,但不一定是真相。

4、保持客觀冷靜的頭腦,盡力解決患者的病痛,保留患者的尊嚴,便是對患者最大程度上的好。

5、不要每一次都把自己當上帝,也不要將每一個病人都當作敵人。

每個醫生都聽過這句話:“不要對你的病人好!”


許多年之後,在經歷了人世間的沉浮,在看遍了這個世界的表演之後,我才有能力將這幾個帶著血的字刻在自己的心裡。

從當初對老師的教導嗤之以鼻,到如今恍然大悟;從當年的滿腔熱血,到如今的心如死寂。


我們耳聞了太多的人間悲涼,我們目染了過多的塵世辛酸。


哈爾濱王浩同學倒在血泊之後,我才逐漸認識到當下的醫患關係竟已惡劣到如此程度。


再看看那些諸如“縫肛門”、“八毛門”、“偷腎門”、“紗布門”、“假藥門”等等事件,無一不是將原本脆弱的醫患關係進一步摧殘殆盡?

再看看那些長著獠牙吃著人血饅頭的妖魔,哪一個不是將人性的卑劣淋漓盡致的展現在我們的面前?

幾年前,我收到過一位匿名網友的信息,而這位網友是某家醫院的婦產科男醫生。

一位高齡產婦突發羊水栓塞,在經歷了一場生死大搶救之後得以活命。

而這位正處於下夜班狀態的男醫生,正是被喊進醫院臨時加班的。

羊水栓塞是一種致命的併發症,如果搶救不及時得當,或者患者所處醫院沒有能力搶救的話,處於九死一生狀態的患者將會有不堪設想的結局。

搶救成功了,醫生卻惹來了麻煩。

因為家屬認為產婦發生羊水栓塞是醫院的錯,不僅不願意支付醫藥費,甚至還要索賠。

這家醫院沒有認慫,而是走上了法律途徑。

這位醫生給我發信息吐槽的並不是家屬關於產婦發生羊水栓塞歸責與誰的問題,而是讓醫者覺得不可理喻的理由。

產婦的丈夫最後提出的不滿是:“為什麼醫院明明有許多女大夫,卻非要讓一個男大夫去參加搶救?”。


這位男醫生明明犧牲了自己的休息事件參與搶救了產婦,最終換來的不是感謝,卻是那性別作為理由的指責、訛詐!


最後這件事沒有了下文,因為我同這位發信息給我的男婦產科醫生再也沒有了聯繫。

我曾在網絡上同大家分享過這件事,其中的一條留言讓我至今難忘。


這條留言未經證實,又或許只是宣洩情緒的“謊言”。


它大概說的意思是:

一位產婦在某地級三乙醫院分娩產子,分娩過程很順利。但是產後主治醫生卻被產婦的丈夫和小叔子打傷了腿,原因便是他們不能理解為什麼負責接生的竟然是一位男醫生。

當然評論者炫耀的並不是他們毆打醫生的行為,強調的是即使是將醫生打斷了腿,也只不過是花了兩萬塊錢便擺平。

這兩萬塊錢中只有6000塊人民幣是作為醫生的補償金,剩餘的都是打點上下關節的費用。更為重要的是他們並沒有為此付出法律代價。


只是因為不滿意男性醫生接生,便要大鬧醫院甚至打折醫生的腿,這透露出的信息不僅是法盲的無知更加是人性的無知。


其實當我的那位長相清秀的婦產科老師為病人進行查體時,並不是他和女性病人單獨相處,也並非沒有注意保護患者的隱私。最起碼當時還有我和三位一起實習的女性實習醫生,老師也並沒有暴露不需要暴露的部位。


然而,他依舊被打了一個耳光。

每個醫生都聽過這句話:“不要對你的病人好!”


我不知道對於這位老師來說,這是不是他臨床生涯的第一個耳光。


對於我自己來說,這卻是打在了我內心上的第一個響亮的耳光。


其實在婦產科因為男女之別而引發的低級意義上的糾紛還有很多,雖然說起來很扯,聽起來很臊,卻真真實實的發生了。


當然,同這些鬧劇相比,有一些“故事”便會讓人更加覺得悲涼荒唐,更加讓人覺得當初普外科老師的那句話是多麼的正確了。


曾經有一位50歲左右的支氣管擴張伴咯血的男性患者在春節錢一週來到急診室,他給我出了一個難題:每天的治療費用不能超過一百塊錢!


為什麼會有這麼奇怪的要求?


原來患者是一位外地務工人員,獨自一人在此,沒有醫保。


建議他住院,被拒絕,因為在沒有醫保,只有外省老家的合作醫療。


建議他穩定後回家鄉住院治療,被拒絕,因為還有幾天才能放假。


建議他完善檢查,被拒絕,理由是身上只有幾百塊錢。


對於支氣管擴張伴咯血的患者來說,有發生大咯血乃至休克死亡的可能。每天不能超過一百塊錢治療費這個要求,對醫生來說無疑是強人所難。


幾番溝通之後,患者依舊堅持自己的觀點:“醫生,我沒有錢誒!”。


我在心中有過一萬次的念頭:讓他去其它醫院看!


但我終究還是沒有這樣做,因為他的衣著、舉止讓我相信:他真的沒有錢。


最終我還是動搖了自己內心的想法,說服自己的理由是:“誰能保證自己不會患病,誰能沒有落難的時候呢?”。


我決定滿足他的要求,不做任何檢查,僅憑自己的經驗、用一些基本的藥物來賭一把。


但是,有一些話還是要說清楚的,比如各種可能、風險等等。


他痛快的簽了字,心滿意足的離開了急診室。

但是在輸液第二天後,他又來到了急診室,並且說了讓我意想不到的話:“醫生你看,明明是一百塊錢就能治好的病,你們非要搞那麼複雜!”。

我看著他曖昧的眼神,愣了幾秒,心中有一萬匹馬在狂奔:“你只是暫時緩解了,誰說已經治好了?”。

幸運的是,這位患者的病情並沒有加重惡化。

不幸運的是,幾個月後他又來到了急診室,又提出了同樣的要求。

只是這一次,我再也沒有同意他的要求,因為我不再願意為他承擔如此巨大的風險。


現在想起這件事我依舊心有餘悸,萬一在治療途中病情急劇惡化呢?

有一次,搶救室裡來了一位突發胸悶氣喘的老年女性患者。

患者是從養老院裡被120送進醫院的,來的時候已經“病入膏肓”。

事實上,導致患者突發胸悶氣喘的病因正是急性左心衰。

病因暫且不說,患者的病情卻極其危重,煩躁不安、大汗淋漓!

送患者前來醫院的是養老院裡的一名普通工作人員,他既不瞭解患者的病情,也不願意替患者付費。

“你們該搶救就搶救,她兒子一會就來了!”這名工作人員扮演著熱心而又冷漠的看客。

即使不瞭解患者的病情,沒有人掛號、付費,在面臨生死之時,醫者也是會全力以赴的。

開通綠色通道,第一時間積極搶救。

搶救很成功,治療效果很明顯。

這原本應該是一出充滿正能量的事情,卻在家屬的口中變成了滿是齷蹉的蠅營狗苟之舉。

家屬拒絕支付費用,理由是:“沒有經過家屬同意,你們就搶救,會有這麼好心?”。

家屬甚至無賴道:“我不在搶救室裡看著,又怎麼知道你們有沒有搶救?”。

如果我不是身穿白大衣的話,我真相抓住家屬的衣領告訴她:“不就是一千多塊錢的事情嗎,何必如此做作?”。

雖然這種事情很少發生,但沒發生一次都是對我內心的一次打擊,都會讓我對這個外表繁華內在冰冷的世界更加失望。

幾天前,急診室裡來了一位慢阻肺的老年男性患者。

家屬要求住院,但病房卻並無床位。

我建議患者要麼暫時門診治療,要麼可以去其它醫院繼續治療。

但是,家屬卻不願意離去。

考慮到患者的病情較危重,行動不便,我便替患者預約了病床,並且特意囑咐同事:“這個病人比較危重,儘可能優先安排。”

雖然告訴了家屬,第二天不一定會有空床,但是麻煩還是來了。

原來家屬看見有其它病人被收進了病房,便不依不饒起來。

“別人比你們預約得早,已經等了三天,總有先來後到的規矩吧?”

“別人的病情同樣也很危重!”

無論如何溝通,家屬一口咬定自己的病情是最危重的,是最應該被優先安排住院的,他們甚至對我說:“你不是答應了我們嘛!”。

被拒絕後,家屬開始了無賴,甚至揚言要投訴我、要告我:“既然安排不了住院,為什麼又要答應我們,這不是耽誤患者的病情嗎?”。

當然,我的遭遇同有些同行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每個醫生都聽過這句話:“不要對你的病人好!”


比如最近發生在山東聊城的“假藥門”事件,比如那些正在發生的農夫與蛇、東郭先生與狼一般的故事。


我不想在說起這種鞭笞我們每一個人內心的事情,我也不想再提起那些讓醜惡頂在頭顱之上嘴臉。


因為我深知這絕不會是最後一次人性與道德的表演,這也絕不是對醫患關係的最後一次痛擊。


因為我深知發生在醫務人員身上的無奈依舊在繼續,因此也註定有更多的無辜患者而受傷。


最後,我想對患者朋友說的是:當你身陷病患之中,當你身處病榻之時,最希望你早日康復的永遠是身披白大衣的醫者。我們同醫者之間應該是親密無間的戰友,而不是相互提防過的敵人。


最後,我想對醫者朋友說的是:前輩們告訴我們不要對病人好,絕不是這字面上簡單的意思,它需要我們用一生去領會。我們可以失望,但萬萬不能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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