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氪|刀鋒上的楊浩湧

文 | 王海璐 楊軒

編輯 | 楊軒

1 戰爭發起者

瓜子二手車CEO楊浩湧一張娃娃臉,個子不高。下屬陳豔豔說他“萌萌的”,財務顧問郭如意回憶和楊浩湧的香港之旅,感到好笑:楊浩湧上車一抬腿,手機“啪”地一聲掉在地上,聊完一起身,手機又漏在座位上,“基本看到座位上有個手機,拿起來就是他的。”一週裡楊浩湧掉了20多次手機,而穿著運動褲的楊浩湧總是“這兜找找,那兜找找,好多東西,機器貓一樣。”

投資人徐新形容這位耶魯畢業生是“白馬”(他曾纏鬥十年的老對手姚勁波是“野狼”),紅杉合夥人計越說他“坦誠、透明”,而據與他共事十年的瓜子市場副總裁白如冰觀察,“我們趕集出去創業的人,只要找浩湧、項目差不多,他基本都支持了。”

但同行對他恨得牙癢。

一位二手車行業VP對36氪說,瓜子是“業內公敵”,幾家二手車公司的市場公關還建了個微信群,“反瓜子聯盟”。

今年初,瓜子C輪融資期間,大搜車創始人姚軍紅寫了一封3000多字的實名信,發給投資人——先指責瓜子分別向阿里、騰訊謊稱對方出了投資意向書,然後談瓜子大砸廣告之路走不通,C2C模式問題太多。

一份對瓜子的工商處罰剛下來:罰款1250萬元。這源於一年前,對手舉報瓜子使用“遙遙領先”等措辭,違背了《新廣告法》對極限用語的規定。(瓜子已提出行政複議。)

最近瓜子又被人人車告了,因為《中國新說唱》裡,選手“那吾克熱”舉著話筒rap了一段廣告:“瓜子二手車,一路超前沒得說”,“行業領軍配備,冠軍捨我其誰。”人人車稱這首歌誤導公眾,涉嫌不正當競爭。

陳豔豔雖然職位是瓜子公關高級總監,但去年1/3的時間花在打官司上——輸了廣告就要下架,她“成宿睡不著”。一次她被叫到有關部門,發現競爭對手把瓜子網站數據扒了個遍,小1米高的“證據”摞在大隊長的桌子上,“你自己看,(都是)舉報你的材料。”

當然,競爭是相互的,常常說不清誰是攻擊發起者。上述二手車行業VP對36氪說,自己公司會議室裡發現過竊聽器,一到融資期就有“黑稿”。

楊浩湧對此倒是“看得挺淡”。1250萬元處罰判決下來,他也沒找陳豔豔商量對策。陳豔豔主動問楊浩湧要不要發點新聞稿“壓一下”,楊說“別折騰了”,這是個硬新聞壓不下來,承受就好了。

被36氪問到怎麼看競爭,楊浩湧語調平靜:“我以前都經歷過,堵截你的投資人,派臥底、互相說對方不好……這都是都是商戰的常態,也是歷史上任何一場戰爭的常態。”

實際上,二手車行業的血雨腥風模式,是由瓜子開啟的。

在趕集、58合併後的第一次董事會,楊浩湧就申請2億元市場預算,作為瓜子二手車的市場推廣費——瓜子那時還是趕集孵化的一個項目。董事會中有人問,“兩億花多久?” 楊浩湧說“兩個月”。“我說完後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在沉默。” 楊浩湧說。但會議結束後,他如願以償。

楊浩湧申請高額市場費的理由是,要“在戰爭一開始就把對方打死”。該年底,楊浩湧辭去58趕集聯席CEO、出任瓜子二手車CEO,此後不久就A輪融資2億美元,二手車行業以每年10億元計,孫紅雷、王寶強、萊昂納多輪番上陣的廣告大戰隨即開啟。

這場10億元級廣告戰的重度參與者、優信創始人戴琨曾經對36氪說,如果沒有楊浩湧,優信的市場廣告費要至少砍掉一半。

之所以拿到如此高額的A輪融資,也是靠楊浩湧帶頭掏錢,前後總共掏了1億美金——楊浩湧在58趕集合並時持股7.95%,按如今市值計算摺合約7億美元——而同行們不過是手持一份商業計劃書去募錢,A輪拿個幾百、幾千萬美元。

“外面對我們貼的標籤還是善戰、大投入、進攻凶猛。大家都覺得浩湧打過仗、融錢能力又強,進來一頓亂砸。你們(36氪)也是這麼想的吧?”楊浩湧說,他認為這個想法已經過時。

2 廣告戰之後的算賬

36氪:你預料到過二手車行業競爭會這麼激烈嗎?

楊浩湧:當然,只要是萬億市場、大跑道。我一進入這個市場,就想到了將來一定是血雨腥風,很慘烈的。

36氪:怎麼個血雨腥風法?

楊浩湧:就是大家過去看到過所有最激烈的競爭都會發生。

泰合資本合夥人郭如意對楊浩湧和瓜子原本是存疑的。

第一次見面,西裝革履的郭如意就向這位一身運動服的客戶提出挑戰性問題:二手車是個低頻交易,大打廣告戰獲客,賬能不能算得過來?“能不能持續、長期、天天打廣告?我覺得不可能。”

但楊浩湧反問:“為什麼不能天天打廣告?”

郭如意愣了一下。

楊浩湧是這麼算這筆賬的。

二手車市場裡的玩家,當時最多做到每個月1萬臺規模,楊浩湧認為,這個成交量是很難實現盈虧平衡的。因為算不過帳,所以他們的打法都趨於保守。

楊浩湧一頭算廣告獲客成本、管理運營費用,一頭算每臺車的提成收入、金融收入等,做了一個大膽的預測:每年投放10億廣告拉用戶量,單月交易量達到4萬臺的時候,能達到盈虧平衡。

“他是把這件事放在一個更大格局裡去想。首先規模他想得更大,”郭如意說,而大家通常是正向推演:今天當你賣幾千臺車,應該怎麼算賬。

不同於一般創業者,楊浩湧在廣告上是花過大錢的:當年趕集網率先請姚晨打出“趕集網啥都有”的廣告,一直被58壓制的趕集流量一時猛漲反超。而失去了先機的姚勁波,不得不花費5億元以求反制趕集網的3億廣告投放。

楊浩湧幾乎用過所有廣告渠道,對廣告投放熟悉到小數點。而根據楊浩湧的經驗,廣告效果不是線性增長,花到10億元,基本就把所有主流渠道和能抓到的用戶抓到了,再多花也沒太大用了。而基於這個核心假設,每臺車的獲客成本會不斷攤薄,每月賣4萬臺是個盈虧臨界點。

郭如意聽著這個“互聯網理工男”歷數每個明星的報價,每個渠道的費用和表現,廣告詞怎麼打,感到很驚訝:作為財務顧問,他一般才是比CEO算賬更清楚的那個人,但楊浩湧是罕見的喜歡算賬,且能算得明白的。

“我覺得兩億美金才能把六脈打通,只融1億美金,跑不起來,其實錢浪費了。”楊浩湧說。廣告費花太少、沒打透,沒建立用戶心智,相當於浪費。

對應的,瓜子A輪融2億美金,估值就10億美金了。

這的確是一個理性預測,只是很少有人從創業的第一天就敢這麼想。

更大的邏輯在於,“我們2016年整個決策,都是要快速推到那個量,跟對手拉開絕對差距,否則未來就要無休止地消耗。”楊浩湧說。

管市場投放的高級副總裁白如冰,在2017年拿到了楊浩湧主動多撥的幾個億市場預算。因為當時人人車拿到滴滴的2億美金融資,隨後把當期市場費用追加到和瓜子同一級別。

“(他覺得)我們保證自己品牌的勢能,比什麼都重要。他不願意冒這個險。”白如冰對36氪說。

二次創業,楊浩湧有一個強烈願望,就是避免合併的可能性。他認為在同質化的競爭裡面,通過合併去消滅一個競爭對手是1+1

2015年,趕集和58的合併是投資人撮合的。姚勁波說服不了楊浩湧,就轉去“堵截”趕集的投資人。能合併成,因為趕集的股東之中有人極力主張,並把自己的股份賣給了58。因此,瓜子最開始分拆的時候,楊浩湧就做了AB股。此後進來的股東,價格可以談,但是必須接受這個條款。

當然,想要避免合併,除了緊握控制權,最關鍵的方法是全速奔跑。遙遙領先不僅是一句廣告,也是楊浩湧的策略。

“(瓜子團隊)是一個捨命狂奔的基因。”比如,瓜子後市場負責人曹士軍到外地出差,關節炎犯了,因為前線事情棘手,沒有及時退下陣來,結果耽誤了治療時間,現在十個手指都伸不直。而“Mark更是捨命狂奔。”徐新說。

“多數創業公司的CEO是摸著石頭過河,但是他一眼看到了那個山頭,然後自己去規劃,到山頭的路徑。”郭如意說。

不過,楊浩湧規劃的這條路徑,其實大面積都是未知地帶。瓜子的A輪,紅杉看賽道看選手,投了——沈南鵬說,“幫我們紅杉賺到錢的人,我們有傳統一定要支持第二次”;被楊浩湧稱做“friend and family”、趕集A輪投資人藍馳陳維廣投了;經緯張穎也投了。但從趕集時代就陪伴他,楊浩湧隔不久就要通個電話的的今日資本創始合夥人徐新沒有投。

徐新跟楊浩湧說,“我是要投你的,我把錢給你留著,”但是要等到模式跑通了,風險小一點,那時候即使價格貴,“我也認了”。

當時,徐新跑遍了傳統二手車市場,一進門五六個黃牛圍著她拉拉扯扯,她覺得瓜子的“去車商”模式“很犀利”。即便如此,徐新認為還有3個問題沒解決。其中第一項,瓜子的財務模型裡,不能僅僅靠交易提點,必須要算上C端消費者的車險車貸、乃至維修保養收入,賬才能算過來。

徐新把自己家的奔馳掛在瓜子上賣了。約她看車的買家很多,但她發現,其中有一些好像很專業,“嘴巴很會說”,有點像她在交易市場遇到的黃牛。“我們估計三分之一的買家是黃牛。”

徐新擔心,二手車C2C模式很難擺脫黃牛:第一,黃牛“吃貨”了,流動資金風險在他手上;第二,二手車買賣雙方都不知道怎麼定價,但黃牛基於經驗定價了。但如果車都被黃牛買走了,黃牛也不做金融、維修,後面的金融、維修保養的賬怎麼算?

楊浩湧之所以大打廣告戰,就是希望能快速衝交易量,跟對手拉開絕對差距,避免未來無休止地消耗。但即使他能超過二手車電商同行,但幹不過15萬線下車商,其實並沒有贏。

這些問題當時都沒有答案。“我們就把問題拋給Mark(楊浩湧)。”徐新說。

3 終局和選擇

36氪:你有沒有曾經被逼到份上,做過自己都讓自己驚訝的事?

楊浩湧:肯定有,但不合適講。

36氪:你現在想到58趕集的合併,是什麼心情?

楊浩湧:上帝為你關上門,會為你打開一扇窗。

2016年底到2017年初,瓜子B輪融資前後,對它的質疑達到了頂峰。

美國C2C模式的Beepi處境極其艱難,2017年2月宣告倒閉。那麼,瓜子的C2C模式憑什麼能做成?

B2C模式的優信二手車也在同時融資,哪種模式會勝出?優信創始人戴琨很早就放話,要把能拿的錢都拿到,不給競爭對手機會。後來,兩家公司選擇在同一天召開發佈會宣佈融資消息。

“B輪融資時候,針對瓜子的攻擊多了去了”,郭如意當時服務瓜子的B輪融資,“我那時心裡都慌死了。”

楊浩湧倒是很淡定。趕集時代,他經歷過2008年金融危機,最難的時候,融資時連阿拉伯人都找了,裁員到市場部只剩3個人,一層樓空空蕩蕩。他安慰郭如意說,別擔心,不至於融不到,做好了一切都自然而然,即使短期資金有壓力,“我賣點股票,我還能支持”。

其實,當時瓜子的月交易量做到了近4萬臺,“我們都看到那個盈虧臨界點了,”郭如意說,繼續走,短期把盈利做出來,融資可能更容易。但楊浩湧不,他要調整業務。“他很純粹,不是站在資本的思路去想事,而是商業就是這個樣子。”

2017年春節,瓜子CTO張小沛和家人到日本旅遊,家人在山上滑雪,她天天在酒店和楊浩湧打電話,討論問題出在底層邏輯上還是執行上,怎麼轉型。

當時兩人曾經爆發過一次激烈的爭論。張小沛提了一個方案:車商也貢獻了訪問量和交易額,那不如設置一個機制,把車商單獨“管理起來”。

楊浩湧當時就在電話裡“吼”了起來:“你這是一個很膽小的行為!是被車商綁架的行為!做企業,上面有道,下面有術。可以有一些迂迴,但是方向不能錯。”楊浩湧說。如果優質車被車商收走了,消費者怎麼辦?這是一個“致命問題,不能屈服。”

在張小沛看來,楊浩湧是一個對商業的本質有純粹信仰的人。也正因此,他允許團隊犯錯誤,卻不能容忍,在服務用戶的初衷上,出現任何的動搖或是偷懶。

楊浩湧設計了識別車商的一套機制,還給一線銷售定了高壓線,“誰敢帶車商就殺誰”,但團隊並不買賬。年初,瓜子全國總監大會,楊浩湧在臺上宣講,瓜子要去車商,服務用戶。他講得很“嗨”,但發現臺下的人聽得一點都不興奮。會後私下交流,大區總們跟楊浩湧抱怨,“你又找我們要業績,又說用戶第一。想拿業績,最好的方法就是,車商拿車拿得快。”

那年年中的時候,楊浩湧找到徐新,說他找到“幹掉”黃牛的辦法了:把業務做重,雖然不賺差價,但“幹黃牛乾的事”。一方面自己付定金囤車,一方面用AI算法定價。

這意味楊浩湧要一步從互聯網輕模式,跨入重模式,而且要花很多錢。

“他不太追求短期。他總是說,我是想改變這個行業,那我該做對的事,即使痛苦,需要花很多錢,但是看終局,算大賬,坎該邁還得邁。”郭如意說,“他一直是這套理念。”

4 技術和信仰

楊浩湧:這難道不是這個行業的巨大變革嗎?後面是數據在驅動,我就覺得很興奮,這事很酷,很有意思。

做AI算法定價,楊浩湧是有“信仰”的。雖然算錯了可能虧不少錢。

CTO張小沛是被楊浩湧描畫的“用算法重構二手車交易”的圖景,吸引來瓜子的。她曾是Hulu的全球副總裁、宜信的CTO。

2016年,瓜子剛剛開始做金融時,張小沛擔心虧錢,不敢一次試太多,她先跟楊浩湧要了200萬。結果楊浩湧反問他,“為什麼要200萬,為什麼不是1000萬?”

楊浩湧在算賬,如果一單5萬元,那200萬隻能做40臺車,能不能跑出數據?如果數據不夠,就是在浪費時間。

徐新說楊浩湧是“白馬”,姚勁波是“野狼”,是個傳神的比喻。楊浩湧學計算機的,中科大碩士,耶魯深造,曾在Juniper的核心開發組做軟件研發。他在趕集時,也更願意摳產品。“我在產品上花的精力多。每天就關注用戶發帖不方便怎麼辦,找不到相應的分類怎麼辦,很單純。”楊浩湧曾說。

楊浩湧不適應雞血、地推那一套,這被認為是趕集落於下風的一個重要原因。一名趕集前員工曾說,在早期,楊浩湧甚至連銷售的會議都不願意參加。被姚勁波從趕集挖到58的陳小華曾說,“那時候他(楊浩湧)很害羞的,在電梯裡遇到員工有時他都不好意思,都當做沒看見的。”而姚勁波情商高。在58趕集做管理層融合團建,大家一起打壘球時,趕集員工跑了一壘,姚勁波就熱情地誇她“真棒”,“來,把我的幸運手套給你。”

2015年底,楊浩湧辭去58趕集聯席CEO時,大家連著幾天在酒吧聚會,算是告別。很多人都很感慨,10年了,要翻篇了。但楊浩湧就坐在那裡默默玩拼圖。他不太表達感情,說話也不太有起伏。在瓜子,他還是不怎麼跟大家聊愛好、生活,開玩笑也“很乾的”。

當然,楊浩湧確有進步。這一次,他招來了前阿里首席人才官鄧康明管組織建設,阿里負責銷售鐵軍的雷雁群管銷售。至於楊浩湧自己,他發現跟大區總喝酒有利於瞭解前線,就讓同事給自己每個月安排一場。“你還是能看出來他其實不太擅長酒桌那套,”陳豔豔說,一次大家勸酒,讓他喝“白的”,楊浩湧也拿起一杯一口乾了,“他盡力了”。

而跟張小沛聊起用數據驅動業務、改造行業,楊浩湧“眼睛裡面會發光”的。

自囤車和AI定價以來,瓜子每個月花在囤貨的資金,現在已經上漲到幾十億元。而且,還摔過兩次很貴的跟頭。

一次是去年11月,算法定價剛剛開始做,收上來幾百臺車,因為採集的數據不夠多、顆粒不夠細,把價格定高了。評估師看過之後說:“瞎扯,怎麼報這個價?虧死。”

這批車最後只能降價出售,斬倉2000多萬。前線有個大區總還掉了眼淚。“這打得我們太痛了。”張小沛說。但楊浩湧說,這就像較小孩學走路,一定會進步的,“我不焦慮”。

當然,這也不僅僅是因為一個理科男對數據和算法的信仰。“他創過業,生死堆裡走過。他經常說,就這麼定了,試一試吧,不試也不知道結果。我就更謹慎,我會算啊、算啊。”張小沛說。

更慘痛的經歷還在後面。今年6月,楊浩湧發現,瓜子收上來的車大部分半個月就可以售出,但有些車卻半年無人過問。他稱呼它們為“殭屍”車,前線比他更幽默一些,稱之為“鎮店之寶”。

“鎮店之寶”最多的時候有1000多臺,佔用近1個億資金,而且每天都在貶值。去問前線的銷售,他們總說,“再給我點時間,我肯定能賣掉。”但這個月賣了100多臺,下個月又清點出來100多臺。最後就變成了似乎永遠都消滅不掉的“殭屍車隊”。

“4000萬,1個半月之內,我不想看到這些車了。”楊浩湧告訴倉管的團隊。最後這批車降價幾萬,有的甚至半價賣掉了。張小沛說楊浩湧在大決定上,是敢於“扣扳機”的人。

這件事之後,楊浩湧對內明確了一條底線:一輛車收進來,45天之內必須處理掉。“就跟蛋糕店,晚上8點鐘一定要把(貨)清掉(一樣)。你不清掉,備貨就沒概念。”楊浩湧說。

5 再次捨命狂奔

徐新:Mark表面很謙和,內心裡很要贏的。很多人打不贏就想撤,他會一直跟你耗下去,他不認慫的。

打廣告戰,楊浩湧說自己不焦慮;AI算法定價,楊浩湧說自己不焦慮;但終於,楊浩湧焦慮了。

伴隨著AI定價和自己囤貨,瓜子從去年底開始,很長時間都在各種堪稱簡陋的場所賣車。第一個點兒開在北京郊區後廠村一個大停車場,100多臺貼著瓜子綠色標牌的二手車安靜地停著,霧霾天裡灰濛濛的一片。這些場地,有的平均下來一個車位月租金還不到10塊錢。

廣東佛山的賣場在一個廢舊倉庫裡,今年4月,瓜子市場高級副總裁白如冰去考察,因為幾天前剛剛颳了颱風,半堵牆是空的。租期還有2、3個月到期,房東干脆不修了,說我送你幾個車位吧。場地當時已經爆倉了,附近的空地、馬路上,都停滿了綠色標牌的瓜子二手車。

正如徐新所說,“坐商”比“行商”好,開店、客人自己上門效率更高。但從互聯網轉到線下,團隊面臨著很大挑戰。

“白如冰打廣告每年打十幾億二十億,我一點都不緊張,我都不太理他,你去花,你去弄去,我們對品牌太瞭解了。但對未知的領域我是很緊張的,因為我知道大概率一定是會摔跟頭的。”楊浩湧說。

線下店容易失控。在這一點上,楊浩湧的很多同行都走過彎路。大搜車的姚軍紅剛開始創業,做的就是二手車賣場。但隨著規模擴大,遇到了成長瓶頸。姚軍紅表示,重資產運營,規模擴大不僅不等於虧損收窄,運營不當反而很容易把資金鍊扯斷,一不小心,就成了“大坑”。

美國最大的二手車賣場連鎖Carmax做了幾十年,市場佔有率也只有3%左右。姚軍紅認為,規模化車商在全球範圍內都很難形成,更何況是混亂、非標的中國市場,“我幾乎可以斷言,中國不會有Carmax。”姚軍紅說。他後來轉型為車商提供軟件服務。

為了減少摔跟頭,楊浩湧把市面上關於零售的書都看了一遍,拉著H Capital的陳小紅聊,拉著以投消費零售著稱的徐新聊,拉著阿里巴巴的曾鳴聊。他還密集地到盒馬鮮生和小米之家“考察”了一段時間。最後他意識到,可以把線下的用戶行為記錄為數據,再基於這些數據做管理。他管這個叫“鏡像理論”。

從互聯網轉線下,楊浩湧並沒有給自己和團隊太多學習探索的時間。瓜子正在瘋狂地開店:從今年9月開出第一家,年底要開超過100家店。

選店的重任交給了管市場營銷的老將白如冰。他接手之前,楊浩湧曾經找過傳統零售行業的老人,但他們無一例外地都被瓜子激進的擴張計劃嚇退了,“你們瘋了吧?幹不了。”

線下有很多複雜的場景,比如消防牌照卡住,場地裡有“釘子戶”不肯搬走,還有一個場地,因為新建了門頭,旁邊的商戶認為遮擋視線,索要1000萬,“不給錢就跳樓。”但這些,都沒有拖住瓜子開店的進度。白如冰告訴36氪,瓜子已經在用的店已經有幾十家了。

上個月,徐新跟楊浩湧見了一面,兩個人聊新零售聊了5個鐘頭。楊浩湧跟徐新說,瓜子半年裡開了100多萬平米的線下店,面積已經超過了沃爾瑪、家樂福——這讓徐新感到非常大的衝擊。

“我當時覺得,他怎麼這麼快?真敢幹。”徐新說,“一個內行人,嚇都嚇死了。”

如果說互聯網競爭一般都會“老二非死不可”,線下的生意並沒有這種網絡效應,也不會你死我活。因此,安全的做法都是先試水、先跑通——比如,易鑫COO姜東就認為,算法在零售中不會扮演關鍵作用,真正關鍵的還是店面運營能力。

況且,在這個資本寒冬裡,對手們並沒有窮追不捨。優信、易鑫上市之後估值倒掛,人人車從一些城市“戰略退出”,大搜車創始人姚軍紅說,二手車的冬天才剛剛開始,創業者比拼的是資本效率。一些更小的二手車電商在寒冬中已經面臨清盤。

那瓜子為什麼依然要捨命狂奔?

楊浩湧回答36氪說,在寒冬中擴張效率更高,可以把對手遠遠地甩在後面。他依然強烈地想快速跟對手拉開差距,像廣告中說的,“遙遙領先”。

那快速擴張,最壞可能遭遇什麼情況?

瓜子請了3個財務VP,“市場好,我賬上留10個億;冬天你墊子要墊厚一點,最低不會低於20億。”楊浩湧說,“我們不會死的。”

6 不確定性

36氪:你有沒有想過,未來出行是靠打車來解決的,二手車市場會變得很小,新車市場也會變得很小。

楊浩湧:那當然。你進入這個市場,你就做好這個準備。

滴滴不緊張嗎?當有一天無人駕駛來了。主機廠不緊張嗎?這行業沒有哪家能跑掉的。你的未來是不確定的。所以它才好玩,它才興奮,大的變化意味著大的機會。

趕集的故事結束了,但楊浩湧的故事沒有結束。

正如校內網賣了、飯否關了,但王興的故事沒有結束;去哪兒賣給了攜程,但莊辰超的故事沒有結束;餓了麼賣給阿里,但張旭豪的故事很可能也不會結束。

在瓜子內部,大家也問過楊浩湧,你都這麼多錢了,為什麼不去買個島?反而又要來創業?

楊浩湧說,買島給他帶來的樂趣,不會比創業大。

郭如意也問過楊浩湧,為什麼不去做投資,要苦哈哈創業?楊浩湧說:“這麼好的一個機會,我要不去,挺遺憾的。”

徐新也得到了類似的回答。“他天使投資投了一大堆,老覺得隔靴搔癢不來勁。老覺得很多idea很好,但企業家做不起來,還不如我做。”

“我觀察他對財富、生活,沒那麼追求。”郭如意說。瓜子至今還在趕集的老辦公室裡,位於北京西郊上地,挺破的,租金極低;瓜子高管出差5小時內不能坐飛機;會議室曾經擺著很多礦泉水,楊浩湧問“我們自己喝水用杯子不就可以嗎?”瓶裝水停止供應了。

三年前,徐新給楊浩湧提了3個問題——黃牛、坐商、4S店式低成本獲客,這在當時沒有解決方案。但徐新認為,這三年來楊浩湧通過不斷對模式做出調整,“一個個都攻克了。”

瓜子二手車會是一個終局嗎?三年來,它已經數次迭代,與第一天相去甚遠。幾乎可以肯定,未來它也不會是今天的樣子。

他想到了二手車銷售未來可以做短期租賃,電動車和無人駕駛會帶來新模式,他為出行市場未來的不確定性感到興奮,但是他說,他不會做滴滴式的打車生意,因為“仰攻”的太辛苦了。

顯然,與58纏鬥十年的記憶過於刻骨銘心,當行業老二的滋味至今依然像一根刺一樣扎著他。

“我不願意做第二名。”楊浩湧說。他寧願當拓荒者,“進入無人區”,找解決方案,挑戰腦力和思考力,逼著你吸收各種知識,那種“在黑暗微光裡摸索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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