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獨孤信的命運,在後人眼中大概只有輝煌的一面。

據《周書》卷16《獨孤信傳》載,“信長女,周明敬後;第四女,元貞皇后;第七女,隋文獻後。周隋及皇家,三代皆為外戚。”

三朝岳丈獨孤信,為啥活成了悲劇

獨孤伽羅(劇照)

大女兒嫁給北周明帝,四女兒嫁給李淵的爸爸李昺(唐朝開國後追封為皇后),七女兒獨孤伽羅嫁給隋文帝楊堅。

這份榮耀,真是震古爍今,空前絕後。

然而這榮耀,獨孤信及身之時並未享受到半點。周明帝在他死後一年才當上皇帝,七女婿家楊氏在24年後才建立大隋朝,四女婿家李氏要到61年之後才建立大唐王朝。所謂的國丈之尊,獨孤信並沒有嚐到半分滋味。

他的真實人生,是典型的高開低走,越活越尷尬。

獨孤信祖先世居北魏六鎮之一的武川鎮,與北周太祖宇文泰是老鄉。六鎮起義時,獨孤氏、賀拔氏、宇文氏三家地頭蛇,聯手幹掉起義軍首領衛可孤,從此捲入起義的洪流之中。獨孤信先是被勢力最大的葛榮義軍所獲,接著又被契胡首領爾朱榮俘獲,直到此時,獨孤信與他命中註定相愛相殺的宇文泰,都在同一陣營。

公元530年,歷史長河悄悄地分出兩道支流,從此決定了獨孤信的命運。

這一年,28歲的獨孤信受北魏差遣,到南方經略荊襄一帶,並在不久之後與老鄉賀拔勝重逢。

大約在同時期,25歲的宇文泰跟隨賀拔嶽西征關隴,進攻盤踞在那裡的起義軍万俟醜奴。

如果能給獨孤信人生再來一次機會的話,相信他一定會辭掉荊州的職務,頭也不回地跟隨西征軍進入關中,跟上他的真命天子——宇文泰。

有那麼誇張嗎?絕不誇張。人生之路的關鍵點只有那麼幾個,過了關鍵點,即使你走的再明智,也無法改變方向了。

獨孤信與賀拔勝、楊忠、韋孝寬等人在荊州情好日密,結成了一個鬆散的政治聰盟。正是這個該死的聯盟,害的獨孤信在關隴集團中終生戰戰兢兢。

三朝岳丈獨孤信,為啥活成了悲劇

楊忠

534年,賀拔嶽在隴西被刺殺,其帳下數萬雄兵無人掌管。當時對這股兵力起意的有好幾家,一是北魏權臣高歡,二是北魏傀儡皇帝孝武帝元修,三是賀拔嶽的二哥、時任荊州刺史賀拔勝。

賀拔嶽餘部正與隴西實力派、死敵侯莫陳悅緊張對峙,大敵當前,容不得耽擱,以趙貴(後為西魏八柱國之一)為首的諸將堅持推舉宇文泰為主。將軍李虎認為宇文泰年輕望薄,當不起重任,便星夜兼程趕奔荊州,企圖請賀拔勝來接管。正巧賀拔勝也聽說了消息,派獨孤信前去隴右察看情況,如果情況允許便直接接收賀拔嶽的餘部。

然而一切都晚了,宇文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夏州馳赴平涼接掌大權,三下五除二消滅侯莫陳悅,以實際功勞贏得諸將的尊重。

賀拔勝、獨孤信、楊忠、李虎這些人,理所當然地被宇文泰打入另冊,從此成了不可信任之人。

北周、隋、唐三代皇室的恩怨情仇,實種因於此。

接下來的兩年中,北朝發生劇變。高歡與孝武帝公開決裂,各自發兵互決高下,結果傀儡天子被趕入關中。北魏遂分裂為高歡把持的東魏,和宇文泰把持的西魏。

獨孤信與賀拔勝等人困守於荊州,既得不到西魏的援助,又被南樑和東魏夾攻,沒辦法,只好南下投降了樑朝。三年之後,賀拔勝、獨孤信、楊忠被梁武帝放歸西魏。

此時宇文泰已完全撐控了西魏政權,賀拔嶽原有勢力被極度壓制,賀拔勝歸國後被處處提防,雖然虛銜高至太師,但實領職務僅為丞相府中軍都督。從一軍長官降為親軍將領,落差巨大,賀拔勝寄人籬下,也是毫無辦法。

獨孤信也淪落為一般將領。

下篇

宇文泰識人用人之能,迥異於同時代的梟雄。如高歡者,對待異己者就是一個字,殺。如梁武帝者,則是一條:無原則的容忍。宇文泰則是徘徊在兩者之間。

不能說誰對誰錯,包括用人政策在內的各種政治策略,衡量是非的保底標準就是,合不合乎實際。

高歡的東魏繼承了北魏大部分軍事、政治和經濟遺產,人才資源足夠豐沛。然高歡居於幕後掌控東魏政權,名不正言不順,無法以仁義融之,便只能以詭道馭之。既然行以詭道,那麼殺伐便是最直接的手段。

梁武帝以力征開創天下,又是道德仁義經營天下。有足夠強大的道義力量,又有充足的騰挪餘地,試錯的時間和空間都很充足。故而他的容忍政策也能吃得開。異己分子也讓你分一杯羹,這是正朔帝國應該有的胸懷和氣度。

宇文泰什麼都沒有。

西魏帝國僻處關隴一隅,人口只有東魏的三分之一,經濟上貧乏之極,連年遭遇大災荒。常備兵力大概只有東魏的四分之一。

以如此捉襟見肘之基礎資源,宇文泰念茲在茲的是如何最大限度發揮內部最大力量。

獨孤信雖然曾是異己勢力,但有武川鄉誼的情分在,又同是鮮卑族人。相比關隴地區的漢人豪強,還算靠得住。何況,獨孤信又是武人出身,論統軍作戰,尚算得上一流人物。

說到底,不用白不用。

537年至540年,東西魏相繼爆發弘農之戰、沙苑之戰、河橋之戰,取得勝勢的東魏還加強了對西魏荊州一帶的進攻。獨孤信參與了歷次戰鬥,並被宇文泰委以鎮撫荊州的重任。一切都表明,宇文泰似乎解除了對獨孤信的戒心。

但是隨著東魏勢力的短時受挫——高歡忙於處於內部胡漢矛盾,並因此不慎引發高仲密叛逃事件,當然這還是後話。宇文泰得以騰出手來整頓內部秩序,誰親誰疏,立時呈現的十分明白。

河橋之戰結束不久,541年的某段時間,秦州原刺史念賢病逝於任上,宇文泰立即調獨孤信到秦州接任。秦州遠處隴西,遠離政治中心長安。

三朝岳丈獨孤信,為啥活成了悲劇

與此同時,關隴集團中的其餘人物,特別是與獨孤信等量其觀的幾位大將,如於謹、趙貴、李弼、侯莫陳崇等,都在軍界迅速竄升,成為舉足輕重的高級將領。獨孤信雖然表面上被寄予安定西方的重任,但誰都明白,宇文泰這是把他貶了。

賀拔勝、獨孤信、楊忠這個小集團中,賀拔勝一直被架空在高位,未掌實權。獨孤信遠走隴西,楊忠被宇文泰緊緊控制在自己的中軍。

不發一刀一槍,把異己勢力安排得明明白白,既使其無法抱團取暖,又能各任其能。宇文泰手段之高明,實在令人歎服。

獨孤信在隴右一干就是十年。獨孤信無法忍受遠離政治中心的孤寂,曾經乘宇文泰西巡至秦州之際,請求調中長安。

此前,宇文泰已為庶長子宇文毓娶了獨孤信長女,兩家成了秦晉之好。老鄉、戰友加親家,幾重關係疊加起來,又經過十年的冷處理,按說宇文泰該放心了。但獨孤信的請求仍然被無情地拒絕。

又過了3年,關隴集團各路高官勳貴的名望、官職都已安排的足夠妥當,幾乎成為政治廢人的獨孤信,才藉著率兵東征的機會,回到闊別13年的京師長安。

但宇文泰仍對其不夠放心,又藉著立繼承人的機會,結結實實地嚇唬了獨孤信一回。

當時宇文泰召集眾卿大臣,商議立嫡長子宇文覺為繼承人。宇文泰故意說,按理應當立嫡長子而非庶長子,可是我又怕獨孤信有意見。

大將軍李遠立時離座說:“自古以來,立嫡不立長,這是聖人定下的規矩,豈能因為獨孤信而改變,如果丞相因此而生疑,我這就宰了獨孤信。”說著嗖地拔出佩刀,眼看一言不合就要砍人。

獨孤信當時官職是大司馬,軍職是柱國大將軍,位列“八柱國”之一。而李遠只不過是大將軍,比獨孤信矮了一級,竟然敢如此放肆,不得不說,13年的冷處理,確實讓獨孤信徹底成了政治上的邊緣人。

獨孤信莫名其妙地躺槍,慌忙向宇文泰表忠心,說自己從來沒有想幹預立儲的想法。

宇文泰滿意地揮揮手,這場安排好的戲,圓滿地收到了預期效果。

556年,宇文泰去世。翌年,北周帝國誕生。

被宇文泰壓制了20多年的內部矛盾,來了一波小爆發。

由於宇文泰遺令年輕的侄子宇文護輔政,許多老將不服。八柱國之一趙貴,聯合獨孤信意圖誅殺宇文護,奪回大權。

獨孤信憋了十幾年的火被趙貴勾引起來,二人密議刺殺宇文護。不料事到臨頭,獨孤信又有些膽怯。遠離政治中心十幾年,或許真的是用進廢退,面臨政治波瀾,他居然退縮了。

密謀很快洩露出去。宇文護搶先動手,殺了趙貴。獨孤信沾了大女兒的光,被賜自盡於家,其族人、財產得以保全。

可憐一代名臣、一時俊傑,縱然卓絕穎脫,縱然名著於世,捲入政治怒潮,也只能隨波逐流,任命運掌控別人之手。

獨孤信本名如願,因其從南樑迴歸西魏,被宇文泰賜名“信”。

二人相會於地下,或許獨孤信會問宇文泰一句:你究竟信過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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