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野生動物攝影師大獎，是自然攝影界的至高榮譽。
說它是自然攝影的普利策，毫不誇張。
在眾多獲獎作品裡，有一張照片來自中國。
這是一隻正在舞臺表演的猩猩。
它每天需要換裝三次，擺出上百個不同造型。
誇張扭曲的動作，每次都引得臺下觀眾捧腹大笑。
滑稽嗎？
對不起，我只覺得殘忍。
本該生活在大自然的猩猩，套上它不該穿的衣服，做出讓它痛苦的動作。
這幅獲獎作品，是我們的恥辱。
猩猩表演，是動物表演最常見的一種。
它們穿上籃球服，舉槓鈴，跟小丑玩接拋球。
當猩猩咧起嘴，露出牙齒時，工作人員會告訴你：
大家看，這是大猩猩在微笑！
但令人心酸的現實是：
這個表情在猩猩的世界裡，並不代表微笑。
而是恐懼。
更能激起觀眾腎上腺素的，是大型動物表演。
人類的征服欲，在這一刻得到最大程度釋放。
即使大象是陸地最大動物又怎樣？現在還不是照樣和觀眾拔河。
曾經貴為萬獸之王的老虎，在森林橫行霸道。
但它站在人類面前，也要俯首稱臣。
在鞭子下助跑、跳躍，跨過一個個熊熊燃燒的火圈。
這時，人類才會滿意地說：
人類一發威，老虎就成了病貓！
類似的動物表演，正在我們這裡如火如荼展開。
動物園，遊樂場，逢年過節的廟會和嘉年華，處處可見。
現在，甚至還擴散到樓盤開幕。
房地產商為了招攬業主，不惜重金從安徽宿州請來專業馬戲團。
不收門票，不用預約，隨到隨看。
你問我，為什麼是安徽宿州？
因為這個人口600多萬的小城，有超過300多家馬戲團，被稱為“中國馬戲之鄉”。
在這裡，馴獸是家家必備的基本功。
他們的馴獸技巧，講究一個字：
狠。
老虎咬人？把牙齒卸掉。
還不聽話？用力敲鼻子。
鼻子是貓科動物最脆弱的地方，攻擊這裡準沒錯。
要說他們最得意的馴獸經驗，還是訓練黑熊。
黑熊表演的精髓，在於讓它跳繩，騎車。
而“站立”，是這些表演的基本功。
但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黑熊是爬行動物。
直立行走，無異於天方夜譚。
但這難不倒馴獸師。
他們用鐵鏈拴住黑熊的脖子，另一端固定在牆上。
這時黑熊只有兩個選擇：
學會用後腿站立，或者窒息而死。
然而，即使學會了站立，黑熊依然生不如死。
馴獸師飼養的黑熊，大多數患有精神疾病和終身殘疾。
長時間站立，會導致它們股骨頭壞死。
高強度表演後，黑熊會被立刻關回籠子。
在逼仄的空間裡，它們整日哀嚎。
宿州剩下的馴獸經驗，來自國外取經。
在大象之鄉泰國，遊客對大象的溫順讚不絕口。
它們會畫畫，會握手，還能背起人類走進森林遊覽。
是因為泰國的大象格外親近人類嗎？
並不是。
大象所有技能，都是被象夫逼出來的。
騎在象背上的你，很難想象這個畫面。
小象出生沒幾天，就會被囚禁到籠子裡。
四肢被鐵鏈勒緊，稍加反抗就會遭到象夫一頓毒打。
電擊棍、特製鐵鉤，隨時都會落在大象的頭上、耳朵上、鼻子上。
這是大象身上最敏感脆弱的地方。
來到中國，大象的遭遇變得更差。
在廣州一家動物園裡，精心打扮的大象身邊站著一位馴象師。
他手裡還拿著一根鐵鉤。
大象聽話，鉤子會一直藏在訓象師身後。
否則，鉤子馬上扎進大象的肉裡。
很多人不知道，大象的記憶力比人類還好。
它會永遠記得自己受虐的一生，留下無法磨滅的心理陰影。
大象被解救時，忍不住飆淚
動物表演總會伴隨著歡快、滑稽的音樂。
這段音樂就像一層遮羞布。
音樂響起時，大象可愛，黑熊靈巧，老虎威風。
馴獸師自欺欺人，遊客也跟著拍照鼓掌。
等音樂結束，遮羞布被揭下來，只剩下冰冷的現實。
大象扣上腳鐐，黑熊戴上鐵鏈，老虎回到鐵籠。
但是遊客早已散場，誰又看得到呢？
陸地上最凶猛、最龐大的動物，都已經被人類馴服。
但人類的野心，並不滿足於此。
他們把馴獸的鞭子伸向了海洋。
虎鯨，成了人類的下一個目標。
在這裡，我先給大家做一個小科普。
虎鯨並不是鯨魚。
它是海豚，和人類有很多相似之處。
比如，它非常長壽，野生虎鯨的壽命可以超過100歲。
它還很聰明，可以通過語言交流。
不同的虎鯨家族，還能形成自己的“方言”。
既然虎鯨這麼聰明，是不是能在訓練中少吃點苦？
並不會。
事實上，訓練虎鯨的辦法，殘忍得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每次訓練，馴獸師會把1條小虎鯨和2條經過訓練的虎鯨放在一起。
如果小虎鯨完不成動作，馴獸師並不會懲罰它。
而是去使勁虐打另外兩條虎鯨。
這樣，另外兩條虎鯨會欺負小虎鯨。
小虎鯨迫於壓力，不得不更賣力地訓練。
小虎鯨身上的咬痕
這條小虎鯨，就是歷史上最出名的“殺人鯨”，提裡庫姆。
原本在海洋裡每天遊幾百公里的它，在海洋館的小池子裡生活了34年。
這相當於一個人，在鐵籠子裡生活了34年。
很快，提裡庫姆出現了嚴重的精神疾病。
要知道，虎鯨對人類是非常友好的。
但提裡庫姆34年的囚禁生涯，伴隨著3條人命。
第一次，它把馴獸師拖進池底；
第二次，它溺死了一個流浪漢。
最後一次，它拖住馴獸師的胳膊，將她殺死在一場表演中。
提裡庫姆的故事，讓很多國家開始反思。
但遠在大洋彼岸的東方，卻緩緩拉開了虎鯨表演的序幕。
2018年11月，提裡庫姆去世的第二年。
上海一家海洋公園，拉開了“王者虎鯨科普表演”首秀。
中國虎鯨表演，正式宣告開始。
大家可能不知道，訓練會大大縮短鯨豚的生命。
首先，囚禁的必然後果，是動物精神狀態陷入崩潰。
南寧市動物園的中華白海豚“老白”，因為每天生活在寬不足5米的水池裡，得了精神疾病。
它生生折斷了自己的上頜。
即便這樣，老白每天還要賣力表演。
跳舞、頂球、轉呼啦圈，一個都不少。
其次，馴獸師嚴重缺少安全常識。
大連一家海洋館，甚至出現過馴獸師給白鯨塗口紅的事件。
這會增加白鯨的疾病感染率。
對她們的健康而言，無異於雪上加霜。
在高強度的表演下，有記者在海洋館發現了海豚的屍體。
有的死於腸子扭轉，有的死於過度疲勞。
但海洋館不但沒有愧疚，還威脅記者說：
不要讓外面的人知道，要不然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近幾年，在海豚頻頻死亡的現狀下，中國的海洋館並沒有減少，反而在增加。
那麼，源源不斷的虎鯨、白鯨從何而來？
去年11月，有人發現了一家遠在俄羅斯的鯨豚監獄。
這裡關著100多頭鯨豚。
虎鯨、白鯨，被封閉在一個個小水池裡。
它們皮膚脫落、精神萎靡、營養不良，很可能撐不過這個冬天。
動物保護組織曾經試圖營救，捕鯨人爆出內幕：
這些虎鯨和白鯨，是要賣到中國海洋館去的。
其實，我們稍微思考一下就能明白：
野生動物們，不可能自己走進動物園。
只不過，這種想法還沒來得及成型，
就被馴獸師們雞賊地迴避、美化了。
從國外“引入”，已經成了動物表演者心照不宣的祕密。
除了從俄羅斯引入鯨豚，中國還大量“引入”了黑猩猩。
有動物保護組織調查過。
2015年，中國一家野生動物園裡有20只黑猩猩。
除了最新繁育的，全都來自原產地非洲。
2012年，國際刑警組織揭露，過去3年中，至少有130只黑猩猩被運出幾內亞。
最殘忍的是，幾乎所有被走私的黑猩猩都是幼仔。
因為黑猩猩幼仔更容易捉到，運送簡單。
我想說，國際刑警還忽略了另一個原因。
成年的黑猩猩，會變得極具攻擊性，無法馴服。
所以，購買幼仔是為了儘早將其馴服，讓它參與表演盈利。
但是，捕捉幼年黑猩猩的代價是慘痛的。
每1只幼年黑猩猩被捉，家族裡至少會有10只成年黑猩猩，因為保護孩子被殺死。
也就是說，有130只黑猩猩被買賣，意味著有1300只黑猩猩因此死亡。
對於瀕危的黑猩猩族群來說，這個代價幾乎是毀滅性的。
黑猩猩母子
事實上，不惜一切代價捕捉幼仔，早就是盜獵者的共識。
比如幼年大象，遠比成年大象更好馴服。
籠子更小，需要的力氣更小。
更喪心病狂的是，小象被奪走之後，成年大象也會被盜獵者隨意殺死。
而幼年虎鯨的重量，要比成年虎鯨輕很多，更方便運輸。
提裡庫姆被捕捉時，剛滿2歲。
同時被捕的還有3頭成年虎鯨，被填上石頭丟入海底。
家族其他的虎鯨在海洋裡不願離去，遠遠排列成一條線，對著天空悲鳴。
而這一切的根源，是什麼呢？
馬戲團裡的掌聲，海洋館裡的尖叫。
掌聲之下，是經營者手裡一把把的鈔票。
尖叫背後，是無數野生動物家庭的生離死別。
我知道，肯定有讀者會說，近幾年國內動物保護的意識在提高。
你看，2017年，廣州動物園的馬戲表演就被關閉了。
這的確是一個好消息。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動物表演在國內永遠失去了市場。
它只是換了個形式，死灰復燃。
在長隆，你是很難看到露骨的動物表演了。
但333元一張票的“長隆大馬戲”，正在取而代之。
在這裡，你能看到馬和獅子和平共處，還能看到猩猩趕小豬，大象甩長繩。
雖然時長大大縮短，但本質上還是馬戲表演。
換湯不換藥。
而且，野生動物園顯然已經找到了更好的盈利方式——
綜藝合作。
湖南衛視的《奇妙的朋友》裡，大象會表演倒立，李宇春能和白鯨互動。
一看就知道，這都是受過訓練的動物。
浙江衛視的《神奇夥伴在哪裡》，更是爆出為了劇情虐待動物的醜聞。
一旦名聲打響，動物園迅速推出一系列明星動物。
做代言，做活動，繼續賺得盆滿缽滿。
發現了嗎？
野生動物表演，變得更“隱形”，卻也更有影響力了。
好在，不是所有的消息都是壞消息。
今年2月，上海長風海洋世界宣佈，白鯨小白和小灰將被放回大海。
網友紛紛叫好。
這是國內第一家放歸白鯨的海洋館，是一個可喜可賀的開端。
但是，這並不是一場靠我們自己打贏的勝仗。
要知道，上海長風海洋世界在2012年，被英國默林娛樂集團正式收購。
而早在1985年，英國出臺了確保動物福利的法律。
默林娛樂因為旗下海洋館圈養白鯨而備受指責，所以推進了小白小灰退休的計劃。
這意味著，小白小灰的“退休”是不可複製的。
蒙在放生的表象之下，還有另一層不為人知的陰影。
小白和小灰，直接被送到了冰島的救護中心。
經過了15年圈養生活後，它們早已無法適應大自然了。
取悅人類的動物表演，讓它們永久地失去了家園。
在電視劇《漢尼拔》裡，萊特醫生說：
情感是人類動物先祖賜予人類的禮物，
而殘忍則是人類送給自己的禮物。
這句話來形容動物表演，再合適不過。
動物表演的真相是什麼？
不過是，人類找到了屹立在生物鏈頂端的快感，
降服，虐待，高高在上。
動物在這裡成了任人宰割凌虐的對象，
肉體殘缺，精神折磨，家園漸行漸遠。
聖雄甘地曾這樣形容動物和國家的關係：
一個國家道德進步與偉大程度，可用他們對待動物的方式衡量。
誠哉斯言。
人類對待動物的邏輯，隱含著對待同類的邏輯。
一個把快樂建立在其他生靈痛苦之上的群體，永遠學不會真正的善良。
我相信，越來越多的人會明白：
真正的愛，不是囚禁奴役，而是歸還自由。
真正的平等，不是我們站在籠子兩端，它們在哭我們在笑。
白鯨跳出水面，骨骼和內臟都會破碎；
海豚穿過吊環，落下的瞬間可能猝死。
可它們不想死。
即使你沒辦法去做更多，請至少學會說不。
拒絕動物表演，就是守住人性最後的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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