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同〡縱使青春留不住

大學 婚姻 劉同 猴子 芥子須彌 2017-07-16

劉同〡縱使青春留不住

(1)

有一種孤獨是明知道結局是曲終人散,可當下卻不得不放聲大笑,直至在這樣的盡興中流下眼淚。

2013年7月,大學畢業十年的我,重新回到了嶽麓山下的湖南師範大學。

這個約定是十年前許下的。

2003年畢業聚餐。

全班不到二十位男同學,五十多位女同學,舉杯許下的諾言。

“無論身在何方,無論是否結婚生子,無論過得光鮮或貧瘠,十年後,我們再聚。”

感人的承諾還來不及咀嚼和回味,就被其他班級嘩啦啦的敬酒給沖垮了,連著酒氣熏天的豪言壯語,溫婉溼潤的臨別贈言,在人群的喧囂中,在天色漸漸發白的嶽麓山下,一一沉於彼岸。

我不知道當時有多少人記得這句話,當時我的念頭是:十年啊?恐怕已經大腹便便,恐怕已經兩鬢成霜。我不知道多少人有真正的時間概念,我一直以為時間概念無非是約會不遲到、上課要準時。我連三個月之後自己在幹什麼都猜不到,你許一個十年的約,我只覺得也許這樣的許諾會顯得很牛吧。

“十年孫子不來,十年狗不來,十年後老子死了變成鬼都要來!”一人一句嬉笑怒罵。

我們宿舍13位男生,性格各不相同。有的講義氣,動不動就幫忙出頭平事;有的覺得自己特帥,每天出門前梳頭髮要半個小時;有的進大一就是系學生會主席,說話老氣橫秋;有的性格內斂,只希望畢業後不回老家就行。還有一類人如我,有任何機會都不想錯過,各種面試都想參加,連手機促銷員的工作都要試試。

(2)

我喝得頭暈,坐在椅子上看著這些兄弟們。一個一個,十年後他們都會變成什麼樣子,我又會變成什麼樣子?我怕十年後一事無成,怕十年後孤身一人,擔心自己沒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擔心自己買不起一輛屬於自己的車子,擔心自己的小說賣得太差(畢業時,路金波老師幫我出版了第一本小說《五十米深藍》),早早就放棄了寫作,我怕之後再無實現夢想的可能性。

我怕好多,然後就吐了。有些承諾如一根針,毫無重量,卻凜冽銳利,能直挺挺地插進每個人心裡,傷口細微到毫無疼痛。在時間的流淌與社會的打磨之後,傷疤和老繭交錯縫合,眾生坎壈,任誰都忘記了這句話的出處,我們舉著酒杯,臉色泛紅,20歲出頭的男男女女們,誰又能想到十年之後自己的命運會如何糾葛呢?

畢業一年。生活暗無天光。置身於正在風暴四起的電視傳媒中,滄海一粟隨暗流漂泊,毫無抱怨。有時遇見同在長沙工作的同學,互相調侃兩句,他們說:“猴子,你怎麼越來越像猴子了?”我咧嘴一笑:

“那還不是因為我回到了真正屬於自己的地方。”

如果你認定苦是自己應得的,那麼光必然會照耀到你身上。

即使是滄海一粟也終會有歸宿,扛到雲開風散,暗湧窒息,再漂泊的物體也會沉於海底,各有各的領土。

畢業十年,只是一個回首的時間。

我媽打電話給我:“明天你回湖南做什麼?”

我說:“大學畢業十年聚會啊。”

我媽用一種難以置信的語氣說:“不會吧,你畢業都已經十年了,怎麼在我心裡你大學畢業並沒有多久。”

我在電話這頭訕訕地笑。笑在我媽的心裡,我仍是少年。也笑時光似風,帶走了季節,也帶走了青春的溫度。

嗯,我畢業十年了。在從北京回長沙的高鐵上,看著窗外的風景,倒退啊倒退,就想起那些年的我和我度過的日子。

畢業三年。埋頭苦幹,四周無光。人還是那個受到諷刺會咧嘴一笑的人,工資少了不敢和主編理論,挺孬的;被欺負了只會在角落裡為自己哭一場,挺孃的。唯一做得夠男人的事情就是每個月存4000塊交給我媽。雖然存滿一年,也買不了什麼,但只是覺得這個舉動很爺們兒。

(3)

畢業五年。開始在行業中摸出一些門道,成為了小團隊的負責人。開始有了失眠的症狀,也常常從睡夢中驚醒——我總是夢見自己被公司老闆開除,當眾大罵,冷汗刷背。

為什麼會那麼心虛?為什麼總受制於人?為什麼自己的命運那麼容易就能被人操縱?那幾年我的生活中只有工作,鮮有朋友,與大學同學也少有聯絡。偶爾隱身在中國同學網5460的班級論壇,看同學們結婚的結婚,生子的生子,發福的發福,升官的升官,心裡想著:我的落點究竟在哪裡?

對於絕大多數北漂的人而言,北京,僅僅是一個夢。我拼勁入睡,融入環境,只希望自己清醒時,它是個值得稱道的美夢罷了。只是,剛到北京的日子,夜晚常常做噩夢。

畢業七年。工作漸上軌道,老闆信任有加,不再從夢中驚醒。這時才發現生活單調得可怕。地鐵、公車、走路,每天遇見很多人,通過表情猜對方的人生,通過水果攤老闆娘的水果,猜她這個月的生意。臨近30歲,人生開始順遂,卻並不熱鬧,幾乎沒有出過國,也沒有和夥伴們做出什麼出格越軌的行跡。那時,媒體開始報道80後的榜樣,韓寒成為國家公民,郭敬明轉換身份成為有“中國夢”標籤的商人。我在電視圈,做著幾檔娛樂節目,在校招的季節跟著人力資源部進校園宣傳公司,常被問到一個問題:我是學新聞專業的同學,我是有新聞理想的,娛樂新聞算個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我從中文系畢業,十年投身於此,也曾吃苦也曾拼命,面對那些雙眼灼灼、理想累累的同學們,我竟然語塞。

做娛樂能算是一種理想嗎?

我不止一時覺得自己過得卑微。面對朋友、家人的不理解,我只能咬牙挺住。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想明白這些質疑的本意——你如何才能向外界傳達你存在的意義?

自己存在的意義,多難回答的問題啊。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甚至都弄不明白:為什麼貸款需要選20年和30年?——我只能選30年啊。為什麼房子要選朝向?——能住不就行了?

家裡把所有的積蓄拿出來,給我湊齊了北京一套小戶型的首付。我爸媽比我更興奮,爸爸來北京出差看我,讓我帶他去房子的工地走走。我走到未封頂的工地,手指胡亂一指:“喏,那就是我的房子。”

(4)

“哪一套?”我爸問。

“我也不知道,就是這裡面的一套。”我是真的不明白,房子是哪一套有什麼重要,重要的是有一套。

後來我爸一直懷疑我把首付拿去做了為非作歹的事兒,直到交了房我住了進去,他還懷疑我是租來騙他們的——直到拿到房產證。這些在我看來,都算不上什麼傻事。青春,是一個容量極其有限的內存,沒有人能十全十美,有些內容存儲多了,自然有些內容就缺失了。有的人左手拿著U盤,右手拿著硬盤,有備無患,全副武裝,我看著都覺得累。

就是在這種承認自己某方面不足,卻義無反顧朝著一個方向奔跑的過程中,我趕上了求職節目的興起,成為裡面的職場達人。

從小父母就教我如何待人處事,我照著學,卻發現自己並不招人待見。反而當我說些自己真正想說的,不傷害他人尊嚴的話時,別人會更在意我、欣賞我——因為那是你的思考,而不是轉述別人的思考。

後來,參加各種活動,主持人逢人就介紹我是“職場達人”。每次被這樣介紹的時候,我都想把自己掐死,然後警告自己,以後再也不要參加這樣的活動了。我的心虛是有原因的——鋼琴好的可以稱作鋼琴達人,美術好的可以稱作美術達人,人人都術業有專攻。我可好,職場達人,說白了就是職場小混混。

後來,為了不再混,我離開了“職場達人”這個稱號。

人生就這樣到了33歲。

我並不覺得這個年紀真的就到了而立之年。

古代人因為壽命太短,50歲就差不多快掛了,所以30再不立,不如直接掛了。而如今,人們動輒慶祝80大壽,40歲才是真正的中年吧。

所以33歲的我,以及30多歲便已被古訓折騰得夠嗆的青年們,我們完全可以再利用好些年去挑戰人生,嘗試多種不可能。而這其中,就包括了與少年的我們重聚。

在人生緩緩前行的旅途中,回首張望需要勇氣,直視而悠長,像是某種神聖的儀式。這些年,在出差旅途中、在他鄉與舊友和老同學的相遇,三杯兩盞淡酒碰撞出來的火光,放射性地將我們的心投影在牆面上。你會發現,再強硬的外表之下,都有一根針立在那兒——“無論身在何方,無論是否結婚生子,無論過得光鮮或貧瘠,十年後,我們再聚。”

(5)

一方面,一個人越久,就越怕一群人的熱鬧。

另一方面,探險已不再讓人有衝動,迴歸過往才讓人覺得溫暖。

“我們聚會吧。”

同學在電話裡這樣說,手機上便有了一個專屬的微信群。

人群數字一個一個地增加,故事一點一點地厚重。

到了臨近畢業重聚的日子,我的內心愈發忐忑。怕自己會忘記他們的樣子,怕自己會忘記他們的名字,怕自己會忍不住落淚,怕自己因過於興奮而喝酒到醉,怕他們會說:劉同,你變了。

老同學互為照妖鏡。多年後再相見,每個人都誠惶誠恐,盡力讓自己回到以前的樣子。不是說現在的樣子自己不喜歡,而是擔心老同學會忘記自己。大學同學見證了自己最青澀最懵懂的青春,那些趁年輕犯下的錯誤,自己忘記了他們卻記得一清二楚。我閉著眼都能猜到他們用極其熟悉的語氣對我說:“就你那死樣子,還給我裝,還給我裝。”然後自顧自地笑出來。

老同學,恐怕是世界上稱呼得最生疏卻對我們最知根知底的人。

劉同〡縱使青春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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