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笑點,都變成一次性的了



我們的笑點,都變成一次性的了


我的笑點已經準備好了,每天都在等人承包。/《羞羞的鐵拳》

今天的大多數搞笑作品都夠不上幽默的門檻,還停留在笑別人愚蠢、笑他人缺陷的層面。

我們熱衷於大規模地造梗玩梗,但這些梗就像味精,帶來短暫的快感之外,還有綿長的不適感。

而且梗和味精一樣,都是消耗品,被消費過度的笑料被稱為“爛梗”,網友們會棄之如敝履,馬上尋找新的快樂源泉。

“改革春風吹滿地,中國人民真爭氣……”只要是還在堅持每天上網衝浪的人,大概都不會對這首歌感到陌生。

這首《改革春風吹滿地》最早誕生於B站鬼畜區,隨後通過各類短視頻平臺和社交網站的傳播與再創作,終於成為家喻戶曉的“神曲”,在2018年和2019年交匯之際,和《卡路里》一同躋身大小年會的必選曲目。

這首歌能夠走紅不是沒有道理的,作者憑藉優秀的編曲能力,把昔日春晚小品王趙本山的各種經典臺詞串聯起來,而且句句押韻,秒殺百分之九十的國產rapper。

最後配上高潮部分魔性的旋律,餘音繞樑,聽過三遍以上的人,大概再也忘不掉了。

不得不承認的一點是,這首歌的成功,離不開經典小品廣泛的受眾基礎。

“不打針不吃藥,坐著就是跟你嘮,用談話的方式,這就叫做話療……”

對於熟悉春晚小品的人來說,聽到這句歌詞,腦海中馬上就能湧現出種種畫面,達到笑點翻倍的效果。

可惜小品的笑果是長久的,而神曲的熱度總是稍縱即逝。通過搜索指數就能看到,《改革春風吹滿地》在去年末突然躥紅後,經歷元旦前夕的搜索高峰,在春節期間又火了一陣,目前已經逐漸降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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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才剛來到元宵節,熱搜又變成唱《卡路里》的騰格爾了。


當然了,從無到有、由盛轉衰本來也是顛撲不破的規律,但你是否覺得,在網絡時代,這個進程就像被按下了快進鍵?

面對手機屏幕哈哈大笑變成一件司空見慣的事,但這種笑變得格外短促而缺乏回味,笑完之後需要馬上切入另一個笑點,否則內心就會覺得空空如也。

過去的喜劇,值得反覆觀看,是真正的快樂源泉,而現在停留在首頁上的視頻和段子,往往一眼就是永別。我們迎接的笑料好像更密集了——

每天都有無數的沙雕視頻撲面而來,但所有的笑點,好像都變成了用後即拋的一次性產品,在放聲大笑之後,迎接我們的往往是冷寂和空虛。


我們的笑點,都變成一次性的了


上網衝浪的快樂怎麼沒了?


如果你的網齡足夠長,肯定聽過《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這個名字。

那是遙遠的2005年,電腦還沒有像手電筒一樣,成為中國人必備的家用電器,功能機狹小的屏幕能夠顯示的文字也相當有限,擁擠的網吧是大多數人連接互聯網的主陣地。

那一年,電影《無極》上映,儘管請來一批大牌演員助陣,但還是無法阻止廣大觀眾的如潮惡評。

在這種全社會笑懟爛片的氛圍中,一個叫做胡戈的年輕人,把《無極》的素材重新剪輯拼接,製造出《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這部惡搞短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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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極之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海報。


用今天的視角來看,這部片子的製作水準十分湊合,但這種娛樂一切的解構精神,在當年帶給網民的無疑是十足的新鮮感和實打實的快樂。

當然,在取悅網民的同時,這部片子也把大導演陳凱歌氣得夠嗆,一度要將胡戈告上法庭。

那是千家萬戶接入互聯網的前夜,笑料還相對稀有。今天的網絡原住民完全看不下去的《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在當時卻能達到看一次笑一次的效果。

如果梳理集體網絡記憶,就會不得不感慨於過去的笑點壽命之長。從樓主燒餅、神馬都是浮雲,到信春哥、你媽喊你回家吃飯,隨便一個都夠中國網民高高興興地討論上大半年。

如今在網上閒逛,偶爾闖進蓋了幾千層樓的天涯神帖、貼吧神文,就是那個年代的最好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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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能記起賈君鵬這個名字嗎?


木心的《從前慢》被人在各種場合下引用,用來形容中國人在網上找樂子的歷史進程,也再貼切不過: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在信息量和娛樂手段的雙重升級下,那種一個段子咂摸一下午的日子一去不復返。

從東北的大力哥到廣西的電瓶哥,一不留神就撞上了網民的笑點。都說喜劇的內核是悲劇,其實這些意外成名的網紅大都是真正的社會底層,但除了博人一笑之外,很少有人關注他們的後續的生活,很多就成為不知所蹤的江湖傳說。

還有越來越多的人成為職業諧星,把取悅別人當成一門生意,像預測股市一樣預測大家的笑點,然後一擁而上。

今天有人女扮男裝,明天就有一百個糙漢子主播客串起了女生;今天有人玩了一個惡作劇,明天就能在微博上找到無數種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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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滑板鞋》也是當年傳唱度極高的神曲了。


這批人火起來快,過氣也快,原因大概就是他們笑點的產出跟不上受眾感覺厭倦的速度。

就像papi醬,剛成名時何等驚豔,不扮醜不作妖不油膩,簡直是搞笑網紅界裡的一股清流。可如今才短短兩年過去,卻已經多少有了點泯然眾人的趨勢。

其實papi醬自身的風格沒有太大變化,倒是觀眾的口味變得愈發挑剔。

魯迅先生真的說過,一個月擠出兩本幽默刊物這件事,本身就不幽默。

搞笑的人越是使盡渾身解數,觀眾越是覺得索然無味,這大概就解釋了2019年的今天,為什麼你天天上網大笑,卻很少感覺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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梗,當代生活的味精


梗,互聯網的重要產物,可以將其簡單地解釋為笑點,但也不完全等同。

前互聯網時代的笑點,具有很強的大眾性,而互聯網生產的梗,則天然帶有某種亞文化屬性,往往逗得一群人鬨堂大笑的同時,讓另一群人面面相覷、一臉懵逼。

用網友常愛說的一句話就是:懂的人自然懂。

前互聯網時代也會造梗,但那種強度和密度與今天的娛樂工業不能同日而語,當然,傳統喜劇的梗留給人們的回味,也是今天的搞笑視頻所不能比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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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梗有明顯的排他性,所以網絡上常見問號臉。


以相聲為例,在這門語言藝術中,一個引人發笑的橋段被稱為包袱,把笑料說出來被稱為抖包袱,如果觀眾笑了,就叫包袱響了。

過去,相聲是真正的底層藝術,那時相聲演員喜歡把這個行當叫做“平地摳餅”,形容身無分文,一窮二白,只憑一張嘴從觀眾手裡賺來飯錢。

比如在相聲大師馬三立七十多年的相聲生涯裡,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撂地”的狀態——也就是在露天場所賣藝餬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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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三立老師不僅相聲說得好,硬照水平也相當了得。


傳統相聲裡的大多數包袱,都是在這種與觀眾的短兵相接裡打磨出來的。

相聲之所以區別於講笑話而作為一門藝術,就在於它並非單純的搞笑——包袱從來都不是直接丟給觀眾,而是要經過三翻四抖,層層鋪墊,才能達到餘韻悠長的效果。

相應的,也就有了包袱皮厚和包袱皮薄的說法——顧名思義,前者指笑點很難被觀眾抓住,後者指包袱很容易被觀眾理解。

馬三立那段著名的《逗你玩》,經過長長的前奏,最後在包袱抖出去後戛然而止,觀眾哪有不笑的道理?

不過,在節奏如此之快、競爭如此之激烈的網絡時代,短短二十秒的小視頻顯然沒有給這樣的經典留足時間,觀眾也失去了等待的耐心。至於要創作者每週生產一個經典包袱更是天方夜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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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創作者不生產新包袱,觀眾很難一直笑。


眾所周知,幽默是一個舶來詞彙,對於幽默,日本《萬有百科大事典》有著這樣的解釋:

“曾經有人把‘幽默’譯成‘有情滑稽’,這雖不成熟,但卻有一定道理。幽默中的笑並不是那種無情的嘲笑。它凝聚著對人類,包括自身的可悲性格的愛憐之情,這是比較高級、複雜的笑。

如果按照這樣的標準,今天的大多數搞笑作品都夠不上幽默的門檻,還停留在笑別人愚蠢、笑他人缺陷的層面。

我們熱衷於大規模地造梗玩梗,但這些梗就像味精,帶來短暫的快感之外,還有綿長的不適感。而且梗和味精一樣,都是消耗品,被消費過度的笑料被稱為“爛梗”,網友們會棄之如敝履,馬上尋找新的快樂源泉。

“9102年了,你怎麼還在發這些東西?”


可這些東西從走紅到過氣,明明還不到一個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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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喜劇人來說最“高級”的評價,就是他的笑點很“高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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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焦慮,比賣笑點更賺錢


社會學家王學泰曾在一篇《漫談幽默》裡寫過這樣一段話,今天看來是對當下生活的精準預言:

雖不能說沒有笑,但總覺得勉強,彷彿有被人胳肢的感覺;有時回味起來,甚至感覺噁心;也就是說“幽默”完結之後,不僅沒有給人帶來愉悅,使人的精神得到點昇華,而是相反。於是“幽默”在稍有見識的人們心中如同市場上的貨幣一樣不斷貶值,甚至談及幽默則令人有肉麻之感。這是個幽默文學和幽默藝術表面上紅火,實際上不景氣的時期。


笑是笑了,但笑得不真心,笑得不痛快,笑得不真誠,就像創作者拿著鐵錘使勁捶打觀眾的笑點,一邊打還一邊問:“好笑嗎?你笑了沒?”觀眾只好乾笑幾聲,草草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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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今天觀看喜劇的觀眾,還得配合演員,假裝自己被逗樂。


相比起來,賣焦慮是比賣笑點更容易的一門生意。笑點最忌諱重複,笑過一次的東西就像嚼過的甘蔗渣,而焦慮的精髓恰恰在於重複。

你升職了嗎?為什麼你沒法買房?明天你會相親嗎?你的同學都加薪了呀……連番捶打之下,每一個在地鐵裡盯著手機的上班族,都逐漸變得表情凝重。

相比於搔首弄姿地逗人發笑,句句戳心、聲聲叮嚀的雞湯反倒讓人更加受用。各位筋疲力盡的搞笑博主,要不要考慮改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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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吳的笑容逐漸消失。


前不久,因為兩條粗重的眉毛而走紅的小吳,剛剛把腳邁進娛樂圈的淺水,就陷入了真假難辨的羅生門。圍繞他是否曾向別人發送露骨的聊天記錄,吃瓜群眾又一次聚攏,發掘新梗——

但這大約是小吳最後一次登上熱搜了,沒人關心這件小事的真相究竟如何,只關心它有沒有最後的令人發笑的價值。倒是小吳自己,認認真真地發了一封律師函,向空氣宣戰。

你看,大多數嘻嘻鬧鬧的喜劇的最後,都是一地雞毛的鬧劇,只有尷尬和擰巴是不變的底色。

畢竟,生活的本質,不過就是浮光掠影的快樂和綿延不絕的焦慮。

✎作者 | 曹吉利

✎圖編 | 麻阿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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