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簽約作者：桃啃笙
1
安陽醫院的趙醫生是個自戀狂。
五年了，他的手機屏保始終是他的一張自拍照。
每次被科室的其他醫生髮現，總要笑話他一番。
有人說：“趙醫生，既然你這麼喜歡自己，五年起碼多換幾張自拍照嘛。”
趙醫生聽過也只是笑笑不說話。
每個人都有祕密，趙醫生同樣如此。
醫生是救死扶傷的行當，見過生的延續，也見過死亡的瞬間。生與死對醫生而言，是貫穿整個職業生涯的兩個字。
而趙醫生，比其他人感受更深。
因為他有一雙陰陽眼，能見活人，亦能看見死人。
2
這個能力令他不堪其擾。好多次在搶救室，十幾個醫生、護士輪番幫急救病人做心肺復甦。然而在大家仍存一絲希望不願放棄時，他卻比心電圖檢測儀更早感受到病人的魂魄抽離身體，隨即心跳變成一條直線。
每當這個時候，他都覺得自己很挫敗。與其說是在生死之間較量，不如說是在與人的命運抗爭。
直到他救了那個特殊的病人。
病人送來時渾身都是血，雙腿膝蓋以下血肉模糊。醫院大廳中央的電視緊急播報，高速隧道內發生大型連環車禍，目前四十三人死亡，十五人重傷，各家醫院都接到了上級準備緊急搶救的指示。
原本他們醫院被分配到五臺手術，但護士說有三個人在路上就沒了生命體徵，只剩下兩個人還在堅持。
他低頭看了一眼即將被送進手術室的人，心下猛然一驚。
這時主任問旁邊的護士：“聯繫到病人家屬了嗎？”
護士搖頭說：“警察說現場只發現一部手機能證明傷者身份。但屏幕已經粉碎，還沒電了，剛才被他們拿走充電試圖導出電話了。”
人聲嘈雜中，趙醫生說：“這人……我……大概認識，他是省劇院的樑漱。”
趙醫生從本科起就經常去省話劇院看演出，幾乎所有樑漱出演的話劇，他都一場不落地看過，不會認錯人。
主任扭頭對護士說：“那趕緊聯繫話劇院，叫他們派人來吧。”
3
搶救的過程很驚險，樑漱全身數十處血管破裂，膝蓋以下粉碎性骨折。大量失血導致樑漱從被送來開始，就一直處在深度昏迷狀態。
但令趙醫生慶幸的是，他沒有看到樑漱的魂魄從軀體中分離。
他還有很強烈的求生慾望。
院方準備給樑漱輸血，血管縫合人手不夠，速度沒有他失血的速度快；靠常規的藥物止血更是天方夜譚，現在只能靠外在輸血維持他的生命。只要輸血的速度比他流出的快，就算為手術爭取時間了。
然而壞消息還是來了。樑漱是最稀缺的Rh陰性熊貓血，醫院只存了一個單位的血，至少還需要去中心血庫再調來五個單位。
主任讓護士給血庫打電話調血，他這邊趕緊寫申請單。然而血庫方面直接拒絕了，表示在隧道連環車禍後，市中心又發生一場五車相撞，幾個醫院都在申請調血，血庫儲備告急，他們還得給明天白天可能發生的意外留出足夠的單位。
主任幾近哀求地和血庫申請：“我們這邊搶救的是位國家一級演員，省劇院的樑漱你知道嗎？還很年輕啊，不到三十歲，你這邊救救命，改天我們醫院組織醫生護士們獻次血……”
最後好說歹說，又拿了兩個單位來。
骨科醫生來了幾個，處理樑漱腿部的骨折。
趙醫生當時只是在急診科輪科的實習醫，能起到的實際作用不大，只能在一旁打下手。
血還沒來的時候，心電監測忽然“滴滴滴”地響了起來，樑漱的心跳變得極其微弱，好幾次驟停，拉成一條直線。
幾個醫生急忙給他做心肺復甦，但沒做幾次就被叫停了。他身上的出血點還沒止住，強行壓迫心臟，會讓失血加快。
趙醫生每天見到的生死很多，甚至一度覺得自己有些麻木。
但那天他覺得自己的手腳冰涼得很，在聽見護士告訴主任樑漱的心跳驟停時，他更是猛地後退了幾步。
主任看出他的狀態不太對，以為他是太累了，讓他先去洗把臉。
4
“你認識我是嗎？”
趙醫生洗完臉後，手撐著洗手池垂著頭猛喘氣，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對他說話。
他猛然回頭，接著不可思議地緊貼向身後的洗手池。
那是一個完好無損的樑漱，他聲線低沉，氣質絕佳，哪怕在衛生間，都彷彿自帶一身光亮。
趙醫生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忽然意識到什麼似的，猛衝回搶救病人的大廳。
從血庫調來的血正在輸進樑漱的身體，因為太過冰冷，幾個護士輪番用體溫焐著輸液管。
“別把這麼珍貴的血浪費在我這裡了，我怕是撐不過去了。”樑漱靠在旁邊的病床上，輕聲說。
趙醫生搖頭：“不會的，我們一定會搶救回來的，你不要放棄。”
樑漱換了個不那麼沉重的話題問趙醫生：“你看過我的劇。”
語氣篤定。
樑漱歪著頭想了想：“我對你有些印象，你每次來都坐在第一排，總是卡著時間進場，卻會等到徹底謝幕後才離開。”
趙醫生震驚地看著樑漱：“你竟然記得我。”
樑漱說：“六七年了吧，只要有劇你就會來，坐的地方左右移動不超過兩個位置。”
趙醫生對躺在那裡的樑漱說：“我很喜歡你的戲，所以請你千萬不要放棄。”
可站在那裡的樑漱卻輕輕地拉了他一下，一指自己的腿：“這裡很沉，我好像隨時都會重心不穩地倒下。”說著伸出自己的手，對趙醫生說，“你看。”
那雙手相比方才在衛生間中，趙醫生看見的第一眼，變淡了許多。
趙醫生的心驟然緊了一下,這樣的場景他見過太多，所有脫離身體的魂魄，如果不能及時返回軀體，就會變得越來越淡。只是魂魄消失，肉體的生命體徵也會隨著一同消亡。
趙醫生焦急地說：“那你趕快回去啊！”
樑漱面帶憂鬱，交疊著手說：“我嘗試過，當我從身體中飄起來的時候，我也感到驚恐，試圖不斷地抓住自己的身體，再鑽回去。但我的魂魄像是充滿了氫氣的氣球，不住地上升，直到完全脫離身體。好像與身體能夠交集的那道門被關緊了，甚至沒有留下一絲縫隙。”
趙醫生趕緊看向心電監控，心跳曲線幾乎微弱得沒有波動了。
如果說他剛來時的心跳，還像是一顆石子投入缸中，能夠激起一朵略大的水花，那此刻就是一粒沙投入大海。
“所以，不要救我了，也不要浪費血了。你看剛才一直在幫我縫合血管的主任，剛剛也無能為力地搖頭，去搶救更有希望的病人了。”
“但我真的希望你能堅持一下。”一滴淚落到地上，趙醫生垂著頭，半長的額發擋住他的眼睛。
“我現在有些後悔，年初的時候，我去看你的戲，結束後有一個合影留念的機會。我當時排了很久的隊，那天我特別緊張……”
樑漱“嗯”了一聲，溫柔地說：“我看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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