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育之後，絕大多數媽媽需要重返職場。這時她們才發現，自己就像一隻無處安放的奶瓶，在社會的壓力與母性的要求間，艱難地保持平衡。哺乳設施的匱乏，公眾的偏見、敵意以及難以擺脫的羞恥感，是哺乳媽媽們面臨的現實困境。
找不到地方哺乳，我不敢出門
孩子咳嗽，嘴脣發白。到醫院掛完號，又排了兩小時隊，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我急忙走進母嬰室，裡面坐著幾對帶小孩的大媽大爺。我請求他們迴避。大媽淡淡地說：“你就喂吧，我們在這兒又礙不著你。”大爺也沒有轉身的意思，直直盯著我。那時的委屈，讓我想和孩子一塊流眼淚。
---菜苗
當媽媽後，衣衫不整常是迫不得已，抱著寶寶，騰不出第三隻手來整理儀容。寶寶滿月時需要體檢。因為社區醫院離家近，普通項目全套做下來大概十多分鐘，我沒來得及穿哺乳內衣出門了。到了現場才發現等待的人很多，不久寶寶就餓哭了。
作者圖 | 寶寶學步
社區醫院的母嬰室相當簡陋，靠牆排著三隻小小的塑料矮凳，外邊飄著的粗布簾子無法扣緊，一覽無餘。我匆忙哺乳完，發現自己單手無法將內衣釦起，孩子也沒地方放下。最後我只能用風衣擋著，回程一路尷尬。
---阿卜
在公共場合哺乳就像打游擊，短途旅行更是讓人心驚膽戰。那次我帶寶寶回孃家，搭了飛機。座位居中，兩旁是男性。我帶著寶寶躲進衛生間哺乳，突然遇到強氣流，飛機劇烈抖動，掛在牆上的小包都被震落，東西灑了一地。
空姐在門外“咚咚”捶門，催促我快點出來，“裡面不安全！”我一手抱緊寶寶，一手收拾衣物，越急越亂，無助地癱在地上。
---夢樺
哺乳期間奶水很多，不及時擠出就會溢乳，沒帶溢乳墊的媽媽，有時不得已還會拿衛生巾頂用。那次跟著公司參加活動，坐大巴車，寶寶突然睡醒大哭，抓我胸部。我被他折騰得一身汗，奶也漲，心裡苦。當著一車同事的面，實在解不開衣服，只能忍，胸前像墜著兩塊大石頭。
三小時後終於到了服務區，我奪門而出，飛速衝進衛生間。一解開內衣，就噴了寶寶一臉，半張開嘴的寶寶，目瞪口呆。
---媚媚
帶寶寶逛商場，排不到母嬰室，我揹著的尿不溼、茶水杯、褲子、紙巾，全無用武之地。臨時找隱蔽的地點，選中一個樓梯間。一抬頭，上方掛著個攝像頭。
最後還是進了洗手間。坐在馬桶上，聽著兩邊拉肚子和放屁的聲音，噁心得想吐。門外的人等得不耐煩，抱怨“什麼人，怎麼這麼久”。而懷裡的寶寶，還在對我笑。
--- Y
作者圖 | 喝奶的寶寶
產假結束後，我返校上班。孩子不碰奶瓶，只能母乳餵養。辦公室空間狹窄，衛生間又是與學生共用，我只能趁大課間的20分鐘回家哺乳。每次狂奔回家，都像是一場戰役。
專家說，哺乳時身心愉悅才能提高母乳質量。我只能勉力調勻呼吸，擠出微笑。母乳湧出，汗也如雨下。孩子的小手胖乎乎地放在乳房上，偶爾和他四目相對，一切疲憊都得到了寬慰。這樣的日子，我堅持了一學期。
---妮妮妮妮
我不得不當眾解開內衣
當媽媽，是從一個女人變成了需要24小時待命的移動廚房。生活不再是我想做什麼，而是需要我做什麼，穿衣服都要考慮要方便餵奶、下蹲和抱娃。
一次帶寶寶打車，他被喇叭聲嚇得嚎啕大哭。我坐在後座，躲進司機的視野盲區，想哺乳一會兒讓寶寶入睡。司機靠邊停了車，讓我下車。我以為他有急事，司機卻直接說：“我不想看見你在我車上餵奶。”
作者圖 | 寶寶
還有一次，在餐廳的公共區域吃飯。寶寶突然餓了，我找了個面牆的角落。突然，一個人在背後陰陰地說：“公共場合也不知道注意影響，帶個娃娃還出來吃飯。”我尷尬得不敢回頭。
別人家的媽媽
帶寶寶外出時，最尷尬的是寶寶隨時隨地的需求。高鐵上沒有哺乳室，有一次廁所進不去，我就直接在座位上餵奶了。座位靠窗，我面朝窗戶專注於哺乳，沒注意列車正減速進站。旅客們在站臺上排隊候車，隔著一兩米，一隊隊旅客從窗前掠過，我如同被檢閱一般。
想停止餵奶，孩子哭著不讓，我趕緊往車內側身，用手遮著胸部。這時列車完全停好了，外面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往窗戶上湊，彎著腰，臉快貼到玻璃上。我第一反應是想大聲呵斥，但理智告訴我，這樣只會讓車廂裡的人注意到我，而對窗外的人沒有任何影響。我一邊強行給孩子停止哺乳，拉下衣服，一邊對那個男人怒目而視。瞪了幾秒，他才走開。
---英木花到
哺乳期，每天需要算好時間，趁寶寶吃飽喝足，才敢出門。那次去超市買菜，遇上大減價，我多買了些東西，排隊結賬時耽誤了很久。寶寶突然鬧騰，從哼哼唧唧，到哇哇大哭，怎麼哄都不行，超市大減價的快樂瞬間變為懊悔。
離超市門口不遠處，有個修車鋪。我借了條板凳，用我的購物小拉車擋在前面，把腰凳解開，罩在孩子腦袋上。然後在買菜大媽、小區鄰居們的注視下，給她吃了飯。當時就咬牙發誓，再也不會在戶外給她哺乳。但後來，我還在鞋店小倉庫、商場廁所、內衣店餵過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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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沒結婚是“金媽媽”，結婚以後是“狗媽媽”。公共哺乳，是等待媽媽們跨越的一道坎。在公園裡，有媽媽為躲避人群，躲在大石頭後面哺乳。
作者圖 | 寶寶長大了
有一次寶寶餓了，著急地拉我衣領，哭得喘不上氣。到處找不到母嬰室，我只能拿出原本給寶寶防風用的毯子，兜頭蓋住，當眾餵奶。但空間太小，一小會兒我就缺氧了。於是只露著頭，在大夏天蓋著一米多長的毯子，一臉凌亂地面對各種目光，好奇的、取笑的、瞭然的。我根本沒心思顧這些，只想著不能餓著寶寶。
---井井
當眾哺乳，給我留下了揮之不去的陰影。那回預訂的景區在海邊的山上，大人和小孩都又渴又餓。景區人頭攢動，衛生間爆滿，孩子哭得滿頭大汗。丈夫在一邊見了，不斷催促我。其實他一哭，我就漲奶了，而且舊衣服對那時的身材來說，也比較緊。胸部脹痛、孩子哭鬧不休，我只好坐在樹下的石頭上，讓丈夫站前面擋著些。
衣服掀起來，孩子大口大口地吃。吃一會兒，停下來，到處望，胸部就暴露了。有些遊客來來去去地看，還笑著指指點點，我只好低下頭，眼不見心不煩。同行的親戚說，她們都是這樣過來的，“有什麼好害羞的”。我只覺得心酸。直到孩子斷奶，我再也沒出過遠門。
---小慧
作者圖 | 家裡的兩個寶貝
我曾獨自帶寶寶出門打預防針，因為開車不方便，選擇搭乘地鐵。期間，寶寶餓了開始哭。不想吵到大家，我讓寶寶側躺在腰凳上，胳膊繞過扶手，站著哺乳。旁邊的一個老太太見了，指責我不注意形象，滿車廂無人解圍。我怕孩子不安，只當作沒聽見，但臉紅了，眼睛也紅了。
---郭婷
沒有媽媽願意在公共場合袒露自己的乳房，她們無一例外，都希望給予孩子最營養、安全的食物，卻常被那些獵奇或厭惡的目光所包圍。
對公共哺乳的偏見與苛責，使母親這項神聖的權利，變為沉重的負擔。母乳，本是愛的載體，也是天賜的禮物。與公共哺乳相伴而生的，不應是母親的羞恥心與負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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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策劃：張舒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