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向風
我叫蔣國偉，26歲，捕蛇的。我們家世代都是捕蛇人，我爹把我從初中教室裡硬生生拽出來扔進了山林，逼著我學會了這能耐。我爹說我家祖上就是捕蛇的，我們課本里講的那個《捕蛇者說》就是寫我們家的老祖宗。我說你看過那篇文章嗎你就瞎說，我爹急了抽我一巴掌道，老子怎麼沒看過，那裡面咱家老祖宗還拿著白塔鎮過千年蛇精呢！
1
濟南多山，學校大都依山而建，我來的這所學校便是如此。一座翠綠的山丘座落在學校裡面，時值初秋，樹葉開始泛黃。我踩在有些潮溼的大理石旁，叼著根捲菸，看著那座山，心裡情緒有些複雜。
10年前我就來過這所學校，那次我來，是給我爹收屍的。
10年前我爹突然離開家，此後一個月杳無音信，等再次收到關於他的信息時，卻是警察讓我們去認屍。我爹是被蛇咬死的，死後被來爬山的學生撞見報了警，靠著衣服裡的身份證尋到了家裡。
那天我跟著我媽認了屍，在當地尋了個殯儀館火化，抱著一個小盒子回到家。
我本以為我再也不會回到這個地方，直到三天前我又接到了警察的電話。
又有人死了。
警察還是十年前的那個警察，他認得我，說我有經驗，交給我來處理再好不過。
2
“死的人叫孫明，23歲，大三學生。”周警官向我面前的桌子上扔了幾張照片，“中毒死的，跟你爹那時候一樣。”
我拿過照片，看著死者紫青色的臉，腦海裡又浮現出10年前認屍時警察拉開白布刺入我眼中的那張臉。
“這蛇很毒，怕是什麼變異品種，隊裡讓找個專家，我就想到了你。”周警官點燃一根菸用力地吸了一口，煙霧後的那張臉顯得更加蒼老，“你有這本事算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這條蛇很可能是當年那條蛇，你捕了它也算對你爹有了個交代。”
“這蛇10年沒在山裡露臉，一出來就咬死了個人，是不是太蹊蹺了？”我皺眉，覺得有點不對勁。
這時響起來敲門聲。
“進！”周警官喊了聲，敲門那人便緩緩推開門走了進來。來人是個十八九歲的愣頭青，衣裳乾淨，一看便知道是個大學生。
周警官笑呵呵地說：“小林你來了，先坐。小蔣你問的好，其實這蛇案發三個月前便出現過，有人目擊蛇的存在並拍了照片
你面前的這個小林便是那個目擊者，我特意把他叫過來協助你抓蛇的。”
我面露難色：“捕蛇這活兒太危險，弄個大學生跟著我萬一出了點什麼岔子怎麼辦？”
小林不在乎道：“沒事，我家裡養過蛇。再說，蔣哥你人生地不熟的，我帶你逛逛學校安排住宿什麼的都方便。”
略微思索，我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
3
有了小林的幫助，我很快熟悉了整座山的地形，並找出了幾個適宜蛇藏身的點。
我拿著工具小心翼翼地排查每一個可能有蛇穴的區域，心裡有些緊張。這蛇很毒，再加上目前為止還沒有針對這種蛇的血清，一旦被咬到就是死路一條。
與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小林，他在周圍轉來轉去，有點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意思。
“小林你是學什麼的？”我拿捕蛇夾碰了碰一處草叢，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土木的。”
“蓋房子的？”
“差不多。”小林走到我身後，從我背後裝著捕蛇工具的包裡拿出了一個竹竿，好奇道，“蔣哥，這個是幹什麼的？”
我把竹竿拿過來，往地上一摁：“這個是用來壓蛇的，你用這個把蛇壓住，然後用捕蛇夾或者手弄住蛇頭，往袋子裡一放，這活就這麼完了。”
小林不信：“哪有這麼簡單，你們捕蛇的就練個這個？”
我嘿嘿一笑：“我爹說這叫大道至簡，這他媽算是他這輩子說出的唯一的文化話。”
從談話中我逐漸知道了這孩子居然是個富二代，小孩會來事，一口一個蔣哥叫著，一個下午我差不多把捕蛇的注意事項全兜給了他。
4
“那啥，蔣哥我上個廁所，你先找著啊。”小林提著褲子鑽進了林子裡，我卻沒看他，心情愈發沉重。
我找了差不多一個下午，卻愣是找不到那蛇的蹤跡。更奇怪的是，整座山上根本沒有被排洩後的動物屍體，似乎這蛇連吃東西都不需要。
“蔣哥你快過來！蛇在這兒！”突然小林的聲音撕破了山林裡的寧靜。我馬上拿起傢伙向他所在的方向跑去。
“小林你先別動，等我過去！”我著急地喊道，撥開層層樹枝和灌木，手上不知道多了多少道傷口。
等我來到小林身前的時候，眼前的景象讓我的心立馬涼了半截。
小林面前盤著一條大蛇，那蛇約一米長，身上的鱗片排布出詭麗的花紋，蛇首高高昂起，盯著我們倆，嘶嘶地吐著信子。小林此刻早就沒了之前的豪言壯志，雙腿打著擺子，冷汗從臉上不停地冒出來。
“蔣哥救我！”他死死盯著對面的毒蛇，連頭也不敢回。
“你別動，交給我就行。”我從背後的包裡取出竹竿握緊，開始平復自己的呼吸。
蛇懸在空中的身子晃來晃去，彷彿一支在弦上的毒箭，伺機待發。
我嚥了口唾沫，轉著腳緩緩往前移，我並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突然蛇首彷彿炮彈一般射了出來，蛇口張開，毒液噴湧而出，飛向小林。我一腳將小林踹開，揮起竹竿將蛇打在地上，沒等它爬起，竹竿槍出如龍，將它狠狠地釘在了地上。蛇還想動彈，無奈蛇頭被我壓得死死的，只能無力地晃著長尾。
“小林！你沒事吧！”我盯著蛇大口喘氣。捕蛇者講究一個眼疾手快，若不能將蛇定死在地上，下一秒死的可能就是捕蛇人自己。
“蔣哥我沒事！你怎麼樣？”小林從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
“我也沒事，把我那個袋子拿過來。”我吐了口唾沫。
5
省動物園接收這蛇得明天，小林從宿舍拿了個箱子把蛇裝進去。箱子似乎很久沒用了，上面都是泥。
“蔣哥，今晚你在我們宿舍湊合一宿。”小林樂呵呵地把蛇裝進箱子，推進了床底。
我點了點頭，看著空蕩蕩的宿舍，疑惑道：“你們宿舍沒人？”
小林嘿嘿一笑：“學校宿舍環境太差，我們就從外面租了套房子住，偶爾回來拿個東西什麼的。”
我點點頭，正準備爬上床睡覺，卻被小林一把拉住。只見小林認真地說：“蔣哥，今天你算救了我的命，我請你吃飯，咱們不醉不歸。”
在我的堅持下，小林放棄了高檔餐廳，選擇了一家不太起眼的路邊燒烤攤。
“這地方好吃不貴，蔣哥你放心點就行。”聽了這話我也不再客氣，一屁股坐在塑料小凳上，開始擼串。
腳邊的空酒瓶子逐漸多了起來，我說話開始變得大舌頭。
“我跟你說，老子要是不退學，說不準也能上個清華北大！”我滿嘴酒氣，一拍桌子，發出豪言壯語。
小林頻頻點頭，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問道：“我聽周叔說，您10年前來過這？”
我突然沉默，小林慌了神連連擺手：“不好意思蔣哥，我不是故意問這個的，你就當沒聽見。”
我想了想，將手裡的杯子重重拍到面前的小破桌上，口齒不清地說：“我，捕蛇的。教我這門手藝的是我爹，說這門手藝是祖宗上傳下來的，不能丟。他這人文盲倔脾氣，我看見那幫一直上學的開上小車也會埋怨，可是他這爹當的，除了不讓我上學，沒一點錯處。”
“我13歲輟學，學捕蛇三年，我爹除了讓我在旁邊看之外，連被抓住的蛇都不讓我碰。後來我琢磨著老頭大概就是想讓我知道這門手藝就行。我16歲那年想上技校，他一聲不吭沒了蹤影，估摸著是給我籌錢去了，可是誰能想到呢？等來的卻是公安局的電話。”
小林給我滿上酒，我舉起杯子灌了一口，“那天我跟我媽一起來的，那塊白布揭開的那一刻，我連哭都哭不出來。把我爹火化了之後，我進山找了那蛇三天三夜，最後用刀砍了那蛇的頭。”
“那是我第一次捕蛇，奇怪的是我也不害怕，把刀砍下去也沒有多高興，我把蛇身子裝進編織袋，找了個地方燒了，然後回了家。”
我仰頭將啤酒一飲而盡，目光看向那座隱藏在夜幕裡的山，緩緩說道：“那以後，我成了個捕蛇人。”
6
酒精麻醉了我的身體，小林把我弄到床上足足花了十多分鐘。
“小林，謝謝啊……等你蔣哥回了家，給你弄條大蛇玩玩……”我噴吐著酒氣，感謝著小林。
小林沒有說話，我覺得他在看我，我沒理，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半夜被尿憋醒，我暈暈乎乎從上鋪爬下來，卻一腳踩在一個帶輪子的東西上，沒站穩，摔了個四仰八叉。
我捂著腦袋打開寢室裡的燈，酒意如海潮般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懼——那個裝蛇的箱子裡面空空如也，只有一些泥土和樹葉。
蛇呢？
那條蛇肯定是被小林帶走了，可是他為什麼要帶走？這時電話突然響起了短信提示音，我打開一看，上面寫著：
“來學校後山，我在這裡等你。”
我想了下，給周警官發了短信說了情況之後就背上自己的工具，趁著夜色，上了後山。
7
我找到小林的時候，他正在給那條蛇餵食。
一隻小倉鼠瑟瑟發抖地窩在小林戴著厚手套的手裡，被他很仔細地餵給手中的毒蛇。他看見我來了，緩緩捏住蛇頭，將蛇像圍巾一樣掛在身上。
“來了？”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你為什麼要拿走這條蛇？”我看著他問道。
“這本來就是我的蛇，今晚你給我講了你的故事，現在我想講講我的。”他竟然盤腿坐在了地上。
“我們家有錢，我爸喜歡收集各種毒蛇，能買到的就買，買不到的，就僱傭專門的人去抓。”
“10年前有人在這山上發現了條很稀有的大蛇，就是我手上的這種。這種蛇算是基因突變，全世界都沒有幾條，我爸知道後自然想弄到手，於是便開始各種託關係找人，只求能抓住這條蛇。”他露出嘲諷的表情，“對，我們最後找到了你爹。”
“湖南捕蛇人數你們蔣家最厲害，我爸說了個數，你爹同意了，就帶著傢伙來到這裡。這蛇算是瀕危物種，受國家保護，為了保密，你爹連自己家人都沒告訴。後來你爹出了事，栽在了這條蛇上，然後憑空殺出來個你，進山三日，斬蛇首燒蛇身，從此這蛇算是絕跡。”
“可是這蛇當年留下了一枚卵，讓我爸搜山的時候找了出來，帶回家孵化餵養，最終長成了這個模樣。”小林摸著蛇身，面露微笑。
“故事講完了？”我冷冷地說。
“當然沒有，你不好奇那個人是怎麼死的？”小林得意道，“其實之前我並不知道這條蛇的存在，直到幾年前我家人出車禍死了，我接手了我家全部的生意，這才看見了這條寶貝。”他突然變得很興奮，“這麼毒的蛇，有了它，我簡直可以殺人於無形。”
“這就是你殺人的理由？”我瞪著他。
他像看白痴一樣看著我，繼續解釋：“蔣哥，如果你有錢，你會花嗎？如果你有水，你會喝嗎？”當你有了一個能殺人而且不會被發現的工具，你為什麼不會想嘗試一下殺人呢？”他笑道，“我的第一次作案很成功，我只覺得他很不順眼，然後我就趁他來到山上，把蛇放出去咬了他。幾天後當我看見屍體的時候，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我意識到我能輕易做到很多人一輩子都做不到的東西。”
“你把我叫到這裡，是要殺我？”我抽出背後的竹竿，做出戒備的姿態。
“對啊，它母親殺了你爹，它再殺了你，這才叫緣分。”小林站了起來，緩緩將蛇放倒在地上，“這蛇聽我的，我讓它咬死你，它就會咬死你。”
那蛇離了小林的手鑽進草地，彷彿入了水的魚。雖然月色明亮，但是要完全看清蛇的移動軌跡還是有些困難。我握緊竹竿，屏氣凝神，準備將竹竿刺出，刺中，我活；刺不中，我死。
周圍傳來沙沙聲，終於一個猙獰的蛇頭從草葉中彈出，撲向了我的面門！我下意識將竹竿揮去，將蛇從半空中打落，然後竹竿緊貼著蛇身，將其牢牢地摁在了地上！
8
正當我準備歇一口氣時，小林從我身後突然衝了出來，將我抱著推倒在地。竹竿失了力道，毒蛇再度獲得了活力，我和小林扭打在一起，蛇在地面上劃出恐怖的軌跡，張嘴咬向了我脖子。我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一股力量，竟是憑腰的力量硬生生將身後的小林甩到了蛇前，蛇口深深地咬入了他的脖子……
看著死咬著小林脖子不放的毒蛇，知道自己已經安全。蛇在咬中獵物後短時間內不會鬆嘴，以保證毒液完全的注入。
“為什麼……它……”似乎被咬到了氣管，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漏洞的風箱。
我推開小林，緩緩站起。
“我書讀得不多，初中就輟學，可我還是學過一些東西的。”我拿起捕蛇夾小心翼翼地夾住蛇頭，對倒在地上的小林說道：“蛇聽你的？開什麼玩笑，蛇類聽覺根本弱化到幾乎沒有，這是我初二學的。”
9
我從警局回到家的時候，3歲的兒子衝出屋門抱緊了我。
“爹你沒事吧？”小臉蛋埋在我的衣服裡，聽聲音像是哭過。
“你爹這麼牛逼能有什麼事？”我拍了下他的後腦勺，問道：“學習的咋樣？幼兒園考試得小紅花了沒？”
“得了好幾個呢！”他跑進屋裡炫耀似的拿出幾個鮮紅的小紅花。
“行，爭取以後唸書超過你爹我！”我樂呵呵道。
“爹，我長大也想學捕蛇。”兒子認真地說。
我一愣，開懷大笑，用力地胡嚕了一下他的小腦袋：“必須的，這可是我們家祖傳的手藝，不能丟。”
兒子認真地點頭，然後親熱地把我拉進屋裡，跟我說：“爹，你給我講個故事吧。”
我想了想，說道：“那行，爹就給你講一個《捕蛇者說》，話說當年咱家老祖宗劉邦喝醉了酒，看見路中間有一條白蛇，然後揮劍斬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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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風，愛看書愛聽故事，頭腦發達，四肢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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