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書蝶
公眾號 |書蝶
01
最近寒門學子考上北大，繼而感謝貧窮的文章，引發了很多人的爭議，那就是“貧窮”究竟值不值得感謝？
說到貧窮，窮過的人不願回顧，沒窮過的人以為是傳奇。
而不管窮過與否，貧窮是一種無力扭轉的生存狀態，裡面寫滿無奈甚至絕望，絕對不值得朝拜。
就像學霸小姐姐洋洋灑灑的文章，她所謂的“感謝”並不是針對真實的生存現實，而更像是一種姿態，那就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畢竟，她才是個20左右的學生，青春年少，雖然經歷過辛苦，卻絕對沒體會過絕望。因為，她的父母努力給她撐出了一片天地，雖然缺錢但不缺愛。
最主要的她並沒有因為缺錢，而中斷了學業。
我覺得她應該感謝自己晚生了30年，若是時光倒退30年，她會發現大多數家境貧困的女娃子都早早被迫輟學，為了生存而挺起了稚嫩的身體。
所以，她對苦難的理解沒有社會中人印像的深刻，所以，才會輕易寫出“感謝貧窮”的措辭。
而圍觀的吃瓜群眾，大都歷經滄桑，因為買不起房，因為養不起娃，因為看不起病而對貧窮有了刻骨的認識，所以，“感謝”之類的言辭就覺得有點輕巧虛偽了。
很多評論文章也都表明了立場:苦難是絕對不值得感謝的，值得感謝的是勇往直前的精神，長篇大論一番後，也讓人覺得比較虛擬。
而我所關心的是，什麼原因會讓人對苦難的態度發生顛覆性的轉變？比如昨天還憎恨命運不公，今天卻又感恩磨礪？
然後就會發現一個很明確的現實，那就是無非是終於熬出了頭，終於可以和黑暗的日子一刀兩斷，所以才有了高風亮節般的精氣神。
如果生活一直還在苦海里泡著，那麼感謝之類的話，是永遠醞釀不出來的，不整天罵娘已經是難得的樂觀向上了。
就比如這位學妹，如果沒有收到名牌大學錄取通知書，還繼續在外地打工，有可能一直永遠打下去，那麼她還會感謝貧窮，感謝命運嗎？
即使她樂觀的發聲繼續說著感謝的話，又有誰願意去聽？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道理，千年不變。勝利者才有發言權，勝利者才會被人頂禮膜拜。
說到底，這終歸是個功利的社會，凡事以成敗論英雄。而我們終歸是功利的俗人，喜歡一窩蜂的去從眾。
02
說起對貧窮的認識，我想講一段往事，可能聽起來像是故事。
那是近30年前的往事，關於一個鄰居家抱養的小女孩的往事。
鄰居因為生了兩個兒子，一直想要個女兒，所以不知從哪裡“撿”了個剛出生不久的孩子。
現在想來，她也該是做媽的人了。不知道她是否還記得那曾經的往事。
那個時候，山東省份的計劃生育嚴苛的像是歷史上的白色恐怖。因為超生而被整得家破人亡的大有人在。
小女孩應該是“嚴打”之後幾年的事了，風頭過後，計生部門們清理餘毒，對一些超生多養的孩子彙總統計。
這個小女孩雖是抱養的，但養父母對她視如己出。只是，他們家三個孩子，已卡準超生的紅線。
小女孩已經被養到4歲多了。長得十分可愛，只是因為家裡窮，穿戴的不太像樣。父母忙於生計，她也就時常鼻涕黏滿臉頰。
從來沒想到她的命運會被人為改變。當那一天到來的時候，我們一眾人全都傻了眼。
當計生站的工作人員，像老鷹捉小雞一樣把她抱走，整條街道都是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她的養母開始驚駭地邁不開腿，後來發瘋般地跟在車子後面哭著追，卻終歸追不上。
我不知道那些日子，她的養父母是怎麼熬過來的，撫養了4.5年的女兒，說搶走就被搶走了。
那是政治，沒人敢說對錯。
後來，就傳來拿錢贖人的消息。要麼拿幾千塊給孩子買個戶口與身份，要麼孩子被列入到孤兒院名下，任別人領養。
那年頭，只聽說過有萬元戶，卻沒有見過幾千塊錢的。他們家的日子本來就勉強揭開鍋，哪能湊齊那麼多贖金。
貧窮讓他們絕望的鼓不起任何爭取的勇氣。那段煎熬的日子，她的養母一下愁白了頭，卻最終選擇了沉默。
再後來，孩子真地就被別人花錢領走了。
養母萬箭穿心，費盡千辛萬苦追問到了孩子的下落，那是個離我們較遠的鄉鎮。曾沒出過遠門的養母，在難耐的思念之後，終於忍不住要去看她。
於是，她去了，然後，死心塌地的回來了。從此，再也沒去打擾過女孩。
原來，她去到那個村子裡，在女孩的新家門口徘徊。她看到了那個撫養了幾年的女兒，但已不是最初的樣子。
那是戶家境殷實的人家，人到中年，因為一直未孕而領養了孩子。
初次擁有孩子的喜悅，讓他們十分疼愛小女孩。她穿上了從來沒穿過的花裙子，騎著從來沒騎過的腳踏車，乾淨漂亮快樂。
很明顯女孩在最初的恐懼痛哭以後，很快就喜歡上了這個新家，新爸媽。
小孩子的忘性畢竟大。
當她看到鄰居的時候，她依然認得出那是她曾經的“媽”，卻不再有竭力掙扎找媽的想法。甚至被新養母一番勸說後，乖乖地就回家了。
鄰居的心很疼，卻也知覆水難收，漸漸就斷了念想。其實，斬斷念想的不是因為新爸媽的警告，而是貧窮讓她在那戶人家面前自慚形穢了。
她看到小女孩在這戶人家生活的幸福，比起在自己的窮房子裡快樂百倍。雖是不捨，卻也覺得女孩有了好的歸宿，算是安慰了。
她覺得沒必要再去追尋過往的記憶了，就讓女孩把她從記憶中抹去吧，只要她幸福就好。
於是，從此再也不曾相見過。
醉過方知酒濃，窮過才知錢重。若不是因為窮，那個女孩仍會是鄰居家的女兒，可是因為窮卻只能形同陌路。
不用猜想，小女孩後來的生活一定是幸福的，她也早忘了幼年那不堪的一幕。人海茫茫，有些情緣說失去便真地永遠失去了。
03
我因為這件事，年幼的心受到了猛烈衝擊，晚上竟難以入眠。後怕之餘，無比慶幸自己是親生的，不用忍受痛苦的骨肉分離。
我是多麼希望他們家能湊齊那些錢，把女孩贖回來啊。可是，貧窮的現實只能讓人低頭認命，註定無力迴天。
如果長大後的小女孩，還能回憶起這些往事，不知她會遺憾還是慶幸？在窮困的鄰居家裡，她的命運可能早早就註定，輟學，賺錢補貼家用。
而去了新家，因為唯一而享受到博愛，不僅有吃有穿，上學的問題也絕不會人為懈怠。
當年的政治，於她而言，已然分不清是禍是福。
但是貧窮的真相，讓人不寒而慄。窮困無助的陰影，成了那個時代的記憶，註定會刻在一些人的心裡，經久不去。
後來的我也不止一次吃過窮困的苦，就連自己崇尚的學業，也因為家貧而無以為繼，被迫早早踏入江湖。
雖然一路坎坷的經歷，讓我對人生多了更深刻的認識，讓我的寫作素材略微豐富，但我對貧窮始終深惡痛絕，絲毫說不出感激。
也因為我的人生沒有開掛，沒有飛黃騰達，所以，也就沒有機會感謝苦難的命運，終於把我送到了這裡。
我的人生目標也因此大打折扣，完全做不到高風亮節，超凡脫俗。甚至人生夙願也那麼庸俗不堪，我希望自己不再受窮，希望孩子不會受窮，餘生只想過有錢人的生活。
一點都不陽光，一點都不正能量。
時光流轉，那年幼時的苦難記憶，終究已成了回憶裡的夢魘，只剩下暗示般的模糊。
也越來越相信，貧窮本身是沒有價值的，它的價值來自於人們為了擺脫它而不懈的努力。
因為只有努力才會有機會與它作別，所以，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也就早早知道除了努力再沒有別的路可走。
有時候，孤注一擲反而創造了奇蹟。
但是，奇蹟畢竟只是極少數，仍舊會有很多人在苦難裡掙扎，有可能是一輩子的永恆掙扎。
倉稟實而知禮節，只有熬出頭的人生，才有資格歌頌貧窮。
相信當你沉淪在苦難之中的時候，你除了鼓足全力爬上來，再也沒有閒情逸致去感謝苦難了。
因為時機還不成熟，因為你還沒有熬出頭地。
但不管你有沒有出息，永遠不會有人真心感謝貧窮與苦難，因為那違揹人性的本質。
就像大風號上說的那樣，為什麼要感謝貧窮？一個人可以戰勝貧窮與苦難，但並不能成為美化貧窮與苦難的理由。
貧窮與苦難對一個人的傷害是實實在在的，而它所謂的“回報”卻是如此虛妄。除了痛苦、恥辱的記憶，它其實什麼也不會給我們留下。
貧窮，使多少人放棄了做人的尊嚴，使多少人出賣了良知，更使多少人走向沉淪。有人從貧窮中突圍而出，但更多的人被貧窮扼住了咽喉。
所以，我們感謝世間萬物，唯獨不能感謝貧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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