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簽約作者： 有魚
吳嘉南小時候並不覺得自己長得不好看。
她原本有個雙胞胎哥哥，叫嘉北，可惜沒養大，三個月的時候就因為一場病沒了。父母視她如珍如寶，也許是把雙份的愛都給了她。
也是吳嘉南出生前後，父親開始下海做生意，甫一出手便順風順水，幾年下來略有小成。媽媽在政府機構做個小領導，官雖不大，也有幾個手下，又因為在一個重要部門，求辦事的也有一些。
家裡人情往來絡繹不絕，知道這家的孩子是個大人捧在手心裡的小公主，便都存了心曲意迎逢，送來各種新奇特的玩具。
真人大小、皮膚柔軟可說話唱歌的洋娃娃，滿地唱著歌轉悠的電子小狗，無數的芭比，以及它一套套的配件，層層疊疊的蕾絲的裙子，各種小孩兒用的首飾玩意兒。
嘉南小時候胖得臉嘟嘟的，梳著小辮子，扎著大蝴蝶結，穿著各種好看的裙子，小皮鞋亮閃閃。走到哪兒，別人都誇張地贊她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
吳嘉南理所當然地接受這些讚美，她從來沒想過漂亮不漂亮這件事。
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六一兒童節文藝演出，嘉南他們班要跳一支民族舞。挑出來的一如既往，是班裡最拔尖的那幾個孩子。也可能是長相拔尖，也可能是成績，也可能是家庭。總之每年都肯定會有嘉南。
這次教民族舞的老師是新來的，一心想在六一兒童節上拿個一等獎露個臉，動作編得很難。都是沒什麼舞蹈基礎的孩子，很快便和老師面面相覷，練舞對雙方來說都變成了一種折磨。
老師對嘉南格外不滿，因為她個子大，突出，而肢體又分外不協調。一伸胳膊一伸腿，總是突兀得像冬天掉光了葉子又凍得硬硬的樹枝。
那時候整個年級的老師都集中坐在幾個大的辦公室裡，一人一張辦公桌。嘉南去找班主任老師，聽到教舞蹈的老師在抱怨：“那個嘉南啊，最笨就是她，身子太硬，又大又笨，跳起舞來像只呆鵝。長得又不好看，讓她留在隊伍裡，真正為難。”
另一個男老師搭訕著表示同意：“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嘉南確實是越長越不好看了。”
嘉南一句“報告”堵在了喉嚨裡，她站在門口，一張臉燒了起來。她無意當中窺破了關於自己的一個巨大的祕密，她並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直到另一個老師發現了她，掩飾一般咳了一聲，招呼，“嘉南啊，怎麼不進來？”
嘉南那天回到家，對著鏡子看了很久。鏡子裡的自己還保留了小時候嘟嘟的嬰兒肥。然而塊頭已經大起來了，她基本是班裡最高的幾個孩子之一。眼睛不算大，鼻子不算挺，嘴又有點太大了些。頭髮還稀稀拉拉的。
嘉南從那一天開始，才知道了自己長得並不算好看這件事。
第二天嘉南莫名其妙跌了一跤，傷了腿，不能去跳舞了。老師的臉微微有點紅，但是什麼也沒有說，只囑咐嘉南好好休養。她還太年輕，想贏的慾望壓倒一切。嘉南退出，也許對她來說驚喜大過於愧疚。
後來他們跳的那支舞果然拿了第一名。嘉南坐在禮堂最後一排，老師被化著濃妝穿著演出服的孩子們簇擁著，在舞臺上拍照，笑得很開心。也許她很慶幸嘉南沒有參加，也許她壓根忘了還有一個嘉南。
但是嘉南忘不了，她在夢裡一次次站在辦公室的門口。裡面的人在說不同的事情，跟她有關係的，跟她沒關係的，有時候人聲嘈雜，她什麼也聽不清。
嘉南沒有再跳過舞，她畢業了。她的金色童年結束了。
上了初中，離家遠了。小學時候看起來很優渥的家庭條件，到了這所重點中學好像不算回事。嘉南長了一臉青春痘，又配了近視眼鏡，彷彿老天爺一心想要事情糟糕到極點，胸部開始發育了。
這一切對於青春期少女來說都是災難。她總是低頭含胸，希望別人不會注意到自己。
在教室裡她坐在最後一排，因為個子太高，也因為成績平平。
嘉南覺得是自己太笨，她努力去背那些語文課文，數學公式，化學元素，歷史年代，可惜它們都不肯跟她親近，通通在腦子裡攪成一團亂麻。她認真聽講，認真做筆記，做作業。可惜一切仍然都沒有起色。
有時候看著老師的嘴一張一合，內容卻根本無法理解。嘉南看著自己努力寫在本子上的一個個漢字，真讓人洩氣。寫著寫著就變成了一堆堆無意義的方塊和圓圈。
她轉頭去看窗外，白雲舒展，樹葉齊齊在風中跳著一支歡快的舞，一張白紙被風吹到了天空，慢悠悠地旋轉，滑翔，忽上忽下，有時候簡直像一隻白色的鳥，又快樂又自由。她的目光跟著那張紙轉，慢慢定格在了坐在窗邊的馬伯仲身上。
那時《一吻定情》正在熱播，看過的女生都宣佈愛上了柏原崇，而據她們說，馬伯仲跟柏原崇至少有七分相似。中分頭髮披在兩邊，髮絲自然地滑下來，遮住了一點點面頰，直挺挺的高鼻樑，眼睛又黑又深。
此刻窗外明亮的光線給馬伯仲完美的側臉加上了一層金邊。
嘉南也看了這個電視，她也喜歡電視劇裡帥帥的柏原崇。她之前並沒有好好打量過馬伯仲，此時那張微微發光的側臉卻對她產生了極大的吸引力。她呆呆地看著這個好看得似不真實的少年，如同欣賞窗外的美景。
直到物理老師一個板擦飛來，驚醒了她的白日夢。
“小小年紀，不好好學習，就知道看男生！”
也許那天老師是真的生氣，擔心不聽講的孩子自毀前途，也許她因為什麼別的事情心有不平，上課的時候偶爾把這惱怒發洩到了嘉南身上。總之這位平時還算是溫和的、四十多歲的女老師並不知道，自己的一句氣話，給別人帶來了什麼樣的災難。
教室裡一陣鬨堂大笑，所有人都扭過頭來看嘉南，再看看馬伯仲。
嘉南把頭深深地低了下去，她覺得自己的整個頭、手、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膚都漲紅到燒起來了。而馬伯仲無端被捲入一場風波，也有點惱了。他皺著眉，低頭看著課本。
班上的文藝委員王莎莎，是年級裡著名的美女。小小年紀，脣紅齒白，大眼睛忽閃忽閃。已經會打扮了，常常把一頭長髮披散下來，遮住半張臉，微低著頭看人，把眼波往斜上方送，無師自通的學會怎麼顯得臉小和嬌媚。
也許是從小驕傲慣了，在班上飛揚跋扈，身邊聚集著一群唯馬首是瞻的姑娘，彷彿跟著她自己也有榮光。
小孩子也許永遠都是這樣，無端端地崇拜那些美麗或者聰明的人。
物理課上的事故惹惱了她。她喜歡馬伯仲，而醜八怪吳嘉南竟然也敢喜歡，這簡直是對她的冒犯。下課的時候她走到吳嘉南身邊，把她桌子上的所有東西重重往地上一推。她的跟班們便立刻湊過來踩。
“也不看看你自己的樣子，你也配！”
她的跟班們跟著怪笑起來，在破壞之中她們也感覺到一種快活。
班上更多的人作壁上觀，要麼跟著傻笑，要麼事不關己，唯恐戰火燒到自己身上。
吳嘉南一言不發。她任由她們嘲笑羞惡，等到上課鈴響，再去把東西一樣樣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