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泉
初春我想回孃家看望母親，車坐到快要到時，突發奇想的下車從小路繞道往家裡走，想看看河灣和山澗的景物。
小路上變化太大：路上石頭很多，路也不平，坑坑屲屲很難走。大概小路很少有人走了。以前這也算是大路。走的人多很好走的。名人的話沒錯：世上的路都是人走出來的。
早春二月的山澗還不見一點綠意，河灣裡彎彎扭扭的小溪表面還有冰和雪掩蓋著，一小堆一小堆的雪在小溪上逗留。河灣裡到處是沉默的石頭。
山上陰面處，積雪如同棉花般點綴在溝溝壑壑裡。
很快走到村頭的山泉小房子跟前了。一眼就看見山泉周圍的幾棵大樹不見了，我很納悶怎麼人們在山泉周圍堆放了那麼多垃圾。再往裡一看，呀！泉水乾涸了！沒有一點水了。多可惜呀！以前的這山泉水是每天滿滿的，滿的常溢出來，清清的水從泉眼裡不停地向外汨汨流淌，水清澈的一眼能看見泉底的任何一點小東西！
鄉鄰的神泉呀，養育了祖祖輩輩多少年的山泉竟然乾涸了！是山泉老了還是累了?
我自言自語地說泉幹了，接我的嫂子敘叨敘叨說個不停。
我呆呆地站在山泉邊，浮想連片……
常聽老人們說他們的太太太祖爺的時候就有山泉了。山泉在大路邊（以前叫大路）遠近鄉鄰天天來來去去，擔水的，上地幹活的，鄉鄰拉的牲畜架子車，牲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常年累月 。年輕的汗子成了駝背的老人，俊俏的媳婦兒變成了滿臉皺紋的婆婆。可是山泉依然清澈，不停地流淌。
還常有路過走累的衣服破舊的鄉鄰們，拖著疲憊不堪的腿，三步並兩步到山泉邊，他們像狗一樣爬到泉口狂飲，邊喝邊喘氣叭嘰叭嘰嘴脣子，＂這水真給勁啊，解渴解渴＂他們不時地讚歎，末了再從包裡拿出黑麵饃饃，一口水一口饃。
在路邊的山泉真正少有的，方便了多少路人。鄰村的泉不是在山上就是在彎彎曲曲的溝壑裡，一般人找不見。而且他們的泉水很深，大人們要爬倒舀水，孩子們還舀不上，所以老人們把這泉以前叫大娘娘泉，鄰村的是二孃娘泉，聽說還有著很美麗的故事傳說呢。冬暖夏涼的神水啊，左三右四鄉鄰的最愛！
我常自豪地心裡會說：我們的神泉！那年月的趕路人經常這樣，人們都是步行走東走西，他們時常要步行四五十里路到縣城趕集，很多時候幾毛錢或一元錢的飯都吃不起。
＂吃飽喝足了歇好了，趕緊起身趕路吧，要不然天黑到不了家奧。＂大爺叔伯們邊說邊起身拍身上的土趕緊走了，我望著他們的背影，希望他們快快到家。我知道他們是很遠的深山裡人。走縣城比我們還更遠，我七八歲常跟父親走二十多裡山路，歇一會走一會，像他們一樣。
夏天的農村到處綠，到處是白的粉紅的杏花，純白的梨花，滿山遍野山花燦漫。村莊山澗處處飄著油菜花香，麥苗香，各種各樣野花香，杏花香。香氣瀰漫，沁如心肺。小溪象玉帶一樣環繞著流向遠方，帶去了我幾個小姑娘少童年夢想。天堂般的農村人的夏天，我們孩子們時常陶醉在如畫的夏天，瘋玩。太陽紅的時候男生在山泉對面河灣小溪裡洗澡玩耍，我們
那時候，我和小夥伴吃過早飯野菜湯，挎上籃兒，到村上不遠的地頭山澗小溪邊，山澗地頭溝壑壑裡找拾野菜，柴草，蘑菇。挎上滿滿一籃兒，每個人頭上戴上各種野花編成的花環，蹦蹦跳跳到山泉邊邊洗邊玩。
洗洗滿是泥巴的小手，搽搽補丁衣褲上的泥土，野菜洗的嫩綠嫩綠的。然後還要玩一會再回家。
山泉邊歡聲笑語，一會兒摔跤，打沙包，玩小石頭子，踢方格子，一會兒變法子學＂跳舞＂扭捏做怪，扮鬼臉，唱不成調的歌高聲東一句，低聲西一句的。驚嚇的茂密的樹上的麻雀嘰嘰喳喳亂飛，有膽大的不停地看著這些＂小演員＂們的精彩演出。花喜鵲也是在枝頭跳來跳去，喳喳叫個不停。似乎在歡呼喝彩。不知名的鳥兒在樹葉裡像在開會，樹葉裡一片鳥鳴聲此起彼伏！
它們不會害怕也不逃跑飛走，因為這兒幾乎每天是這樣吵鬧。鳥兒們習以為常。
小夥伴們玩著玩著就忘記了回家，偶爾有誰記起喊一聲＂回家了＂，大家急得胡亂碰頭找自己的籃兒，奪來搡去，一窩蜂亂跑，個個臉上驚恐，怕回家捱罵捱打。
路邊就剩下寂寞的山泉不停地往外流淌清澈的水。小溪裡青蛙呱呱聲一片一片的。
夥伴們第二天還是把捱罵捱揍的忘記了，又瘋玩。多麼歡樂的兒時啊，吃不上白麵膜的時代，一年四季一套衣服，可是開心快樂無憂無慮，時常仰望藍藍的天空飄著的白雲，想著白雲上會坐著神仙孫悟空，神仙會給我們白雲一樣白的饃饃 ，會給我們糖吃，衣服穿。會來打壞人，大點的哥哥說孫悟空只打妖怪，不會打人。我老記著捉磨到底是真是假。我們最大的心願就是渴望孫悟空會把我們放到雲朵上飛，像神仙一樣。
山泉對面有平平的小山頭，我們幾個小孩天天坐在上面，滾來滾去，翻跟頭，彎腰，站在上面看下面的人，覺得我們好高，做飛的樣子一會跑下山頭，一會又跑上去。我看見山泉在衝我們笑的很開心。
小孩子們每天拾菜拿到山泉上洗，山泉總是那麼慈愛地注視著可愛又可憐的餓肚子的孩子們，山泉像慈愛的母親不停把如乳汁般的清澈水供給孩子們和鄉鄰們。
每天天邊剛魚肚白，父親起來就去擔水，母親忙蒸饃讓父親來了喝茶。已有擔水的叔伯們哼哼唧唧的調兒從遠處傳來，擔一路擔泉水撒一路歌聲，女人們已在家做饃準備吃完上地幹莊稼。現在的老人們說那時候的人們心裡如水般的透亮，純淨。餓肚子但人們心裡不藏事，比現在的人快樂高興幾倍。
下午，一幫女人們陸續都來擔水洗菜，洗洋芋，山泉邊一下子熱鬧起來了，媳婦兒婆娘們一會竊竊私語，一會掩嘴偷笑，東家長李家短，，那家男人好，那家男人打婆娘，這些大嗓門婆娘們把山泉都嚇得水花亂濺，一會兒泉水見底了，女人們才急急忙忙到走還說不完，扯著脖子大喊著說。也有一兩個目光呆滯，頭髮凌亂的女人擔水來一聲不吭，別人都知道她沒有嫁個疼她的好男人。女人們便會你一句我一句幫著罵女人的丈夫，＂虎背熊腰不擔水，地裡也不做，家裡的啥活不做，還經常打人，沒天理了＂＂這麼個男人不如沒有的好。＂罵罵咧咧陸續各自回家了。
女人們回家了，村上家家炊煙裊裊漫漫圍著村莊。狗狗們的叫聲也響起來了，女主人的飯快熟了。我家的狗狗總是不停地盯著廚房像知道飯什麼時候熟的，就開始想掙脫鏈繩，跳來跳去，狂吠亂叫。如果趕緊給上些食物給它，便安靜多了。可是豬圈裡的豬也吼起來了，牛圈的牛趁急＂哞哞＂吼兩聲。父親趕緊小跑給喂牛。院子的雞＂咯咯咯＂圍在母親的腳邊幾乎不讓母親走路。母親的小腳忙的團團轉。
母親的飯吃的最遲最快，晚上睡覺母親上炕最遲，上炕還要在微弱的煤油燈下縫縫補補，我每晚催幾遍叫她睡，她嘴上應著騙我先睡著，她的針線老縫不完我覺得。直到我困的不知道何時睡著了，第二天睜眼總不見母親在我身旁。兒時的我老渴望在母親懷裡睡覺。
女人們回家了，我們又一幫孩子們擔著小桶子，有的綁兩個瓶子也擔上水，給家裡澆菜，澆樹，澆花，給豬兒，雞兒，狗兒給水喝。
那年下了好大一場暴雨，晚上雷鳴閃電雨聲特別大，足足下到天亮。天亮了我和哥哥聽河灣裡河水聲音特別大，就趕緊跑到河灣裡看。媽呀！小河變得好大好寬，人們都在洪水裡撈上游衝下來的木頭什麼的，哇！好像還有人撈上魚了。我們急得要團團轉，可不敢下水。而且洪水不斷衝著山泉周圍的樹，好像要把樹一定要衝走似的。大樹們任平洪水怎麼衝撞，就是紋絲不動只有樹尖被風吹得左右搖擺。大樹真是山泉忠實的護衛。哥哥說樹是父親以前栽下護泉的。
下午洪水小了，小河水也小很多，我們捲起褲子，脫了鞋，光腳丫趕緊跑河灣裡，衝下的魚兒還真多，撿魚的娃娃們也多，我們歡呼著：有魚吃了。我和哥哥搶著撿了好多魚在泉邊洗乾淨拿回家給父親看，父親黑著臉衝我吼：＂冷雨蛋子（冰雹）把莊稼打完了，你們還高興的很！＂我們才知道遭災了。今年要捱餓。父母都愁眉苦臉。我覺得好難受，似乎從那時候開始懂事了，有點心事了。
山泉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看著聽著她的鄉民們喜怒哀樂的生活，山泉很盡力擠出＂乳汁＂源源不斷給她的鄉民們。令鄉鄰們樂此不疲，盡情地享受著山泉慈母般的＂乳汁＂！有水就有生命。無論多麼困難，鄉鄰們一樣堅強的走過了一個個春夏秋冬。他們現在終於等到好日子了！可是像父親一樣沒等上好日子慈善的鄉鄰們好多好多……
我不知道的是山泉會從什麼時候覺得似乎孩子們來泉邊少了，大人們也很少來了呢?小路上的過往的人少了，因為那面的公路鋪成了柏油馬路。人們上縣坐三馬子坐了幾年。現在路上又放上公交車。步行上地幹活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三輪四輪車從山泉邊嗒嗒地來來去去人們都在車裡坐上地。修房子掏沙的四輪三輪真多把河灣裡挖幾個大好大的坑，沒日沒夜拉沙的車快把山泉震顫的要塌陷了。
山泉眼裡鄉親們的生活每一天每一年翻天覆地變化了。
山泉不淡定了，天要變了。已有幾年再無人掏挖山泉底下的沙石泥了，髒東西垃圾不斷擁擠著它。沒人聽到山泉快窒息的吶喊。
看那 偶爾來一兩次路過山泉的穿的很新很時髦很的媳婦兒，互相說家裡有井水了，自來水也有了，地再不種了不花算。人們都爭先恐後忙著到外面大世界打工掙錢去了。昔日的山泉邊玩的小夥伴們都已成大人家長了也忙掙錢。好多舊房修成新房了，人們的衣服新了，好吃的還要找人吃。上地的人只有一兩家人。遠地不種了荒廢了，近的也懶得種了。老的老著種不動了，能掙得錢的都掙錢去了。人們都過上好日子了。鄉村莊子上安靜得怕人，十家房子五六家沒人上鎖，她們的孩子們都忙著學習考試，再也不用拾菜拾柴，再也不到山泉邊玩了，沒時間。
我想山泉一定很興慰，他的鄉鄰們娃娃們都過上好日子了。他也終於等到好日子了。山泉是那一天那流淌完了最後一滴乳液的呢?我父輩的山泉記載了多少風華雪月的年華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缺雲山不是雲。我的年華我的夢在這裡定格成回憶。
站在山泉邊，我的眼眶溼潤了，往事啊一去再不復返，童年啊我的友情，我的小夥伴們！一切不復存在，難尋難覓……
如火的夕陽的餘光斜照射在山泉上，山泉猶如老弱殘年倦怠的老人，捲縮在那裡瑟瑟發抖。
來源：隴上芳草地、部分圖片來源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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