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作者：北方三嬸
1
村長叔跑細了腿，磨破了嘴，終於促成一樁好姻緣：村西頭的小曾帶著一雙兒女心生、心靈，嫁給了村西頭的老光棍兒光頭強。
“光頭強”本名叫小強，要說他也沒啥大毛病，有的是那個年代農村人的通病：窮，多子。弟兄五個，排行老二。
窮且也罷，他還多個“優勢”，人家頭上都是茂密的森林，他則是稀疏的戈壁。打小頭上生了瘡，落下了後遺症，基本寸草不生。誰家的姑娘那麼高尚，救死扶傷願意嫁給他？所以，四十多歲了還單著。
光頭強自幼喪父，前年又送走了老孃。哥哥弟弟都是孩子老婆熱炕頭，各自一家，自己咋看咋多餘。心裡常想：是個女人有口氣都要，哪怕找個招父養子的也中，一輩子都沒嘗過女人味，豈不白活一場！
小曾的前夫去年死於肺病，撇下老孃和她娘仨。光頭強和小曾的前夫是沒出五服的兄弟，論起來，小曾該叫小強大伯哥。這門親事要成了就是親上加親，又是一個村的，肥水不留外人田。小強會個泥瓦手藝，這幾年幫助三裡五村的蓋房子，攬私活，兜裡很有幾個碎銀子。這不，今年央求隊長叔劃分的新宅基地，蓋了三間新瓦房，闊氣的很。
只是漫漫長夜，孤枕難眠，黑燈瞎火，唯有老鼠相伴！
小曾也為難，婆婆老，孩子小，責任田裡活重，寡婦的日子也不好過。
起初，光頭強以本家哥哥的身份幫她收了秋。寡婦門前是非多，總有不懷好意的人打她的主意，與其招惹是非，不如撮合他倆的好事。
隊長叔先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光頭強求之不得，只是礙於沒出五服不好張口，如果小曾拒絕，以後見面豈不尷尬。
俗話說“剩飯難熱，寡婦婆家難說。”知根知底，關鍵是光頭強還是個雛兒，未生育就省了不少麻煩。如果再找個有孩子的，兩人婚後再生，前撇的後帶的，比聯合國都亂。小強雖然有些禿，年齡大幾歲，但有手藝，又有房子，自己拖兒帶女有啥挑的。婆婆只有孩他爸一個兒子，即使改嫁，她們之間的祖孫關係也不會變。
隊長叔也是五服之內的長輩，面子不好駁。就這樣，光頭強的單人床改成了雙人床。鑑於小曾的兒子已經12歲，白天在這邊吃飯上學，晚上回老屋和奶奶一起住。
小強還和從前一樣，喊小曾的的婆婆為嬸子，小曾的婆婆也答應這個院還是孫子的，將來可以在這娶妻生子。小強承諾兩邊的責任田他都照顧著種，決不會拋棄嬸子，看著她一個人孤獨終老，咋說他也是嬸子看著長大的，絕情寡義的事做不出來。那樣不要說活的，死的也對不起。
2
兩個人搬到一起生活才知道鍋是鐵打的。小曾以前五口人的地，由小強和小曾全權負責耕種，佔據了大部分時間。單身時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飢，雖然冷清，但是悠閒；現在熱鬧是真熱鬧，但是也真辛苦。屋裡突然多了三張嘴，當年的口糧就不夠吃。小曾想回老院背些糧食過來，發現婆婆已經換了鎖。也是，既然改嫁，婆媳之間的緣分已盡。
無奈讓兒子捎口信給奶奶，老太太悲從心起：兒子墳頭上的草還沒有長滿，媳婦就急著找人嫁，還說養活我老太婆！這才三個月就來踅摸我的糧食，安的是啥心！這麥子是俺兒辛苦打下的，要不是麥場裡累著又淋了雨，他也不會走那麼早。我可憐的兒啊，人家領走了你的妻子，還想搶咱的麥子啊！
老太太在孫子面前撒潑，哭聲引來了鄉親們圍觀，小強拽來端著飯碗的隊長叔。
“老嫂子活人咋能讓尿憋死？她娘仨的地在這兒呢，小曾放在一邊，恁孫子孫女你能不管？那可是咱老王家的命根。咱小孫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你忍心讓他們這輩人再吃二遍苦，再受二茬罪？我知道小忠侄兒走了你難過。可也不能犯糊塗啊！你想給自己留個後手，但不能虧了孫子，你老了指望誰？不還是得指望他嗎？”
“這哪有回來要糧食的道理，不是欺負我老太婆嗎？還說是借，這不是肉包子打狗嗎？糊弄誰呀？我可憐的兒啊……”
“既然今天把話挑明瞭，咱就說個小雞叨米。這個地咋種，她娘仨的口糧咋辦？小強一個人的地說破大天也養活不了四口人，村裡也不可能再給她們仨分地。沒有地，你叫他們咋活？餓的是可你的孫男嫡女。”
“這樣，眼看著快到收麥了，小強先從我家扛袋麥子吃著。這會兒把以後的事情說清楚——關於地的問題。”
“嬸子，你年齡大了，出不了力，幹不了活，地交給俺倆種，保證你有吃有喝。”小強再一次表態。
“反正我老婆子老啦，一把頭髮緊著你們薅。地給你們種，收成咋說？給我多少？”
“老嫂子這個事我也想了。按照規矩她娘仨的地應該和小強的劃分在一起，現在村裡不動地，還得保持原樣。你家五口人的地，按照兩季給國家交公糧的數量給你。這個事咱以前也沒有碰到過，也是摸索著往前走，先試試，不行了再改，方法是人定的。”
老太婆以示弱示悲博得同情，爭取利益的最大化。
唉！管閒事落不是，隊長的飯早涼涼了。
3
小曾的肚子真爭氣，第三年秋風起時生了個大胖小子。光頭強，年近半百得子，取名王大龍，喜悅的心情無以言表。放電影，借錢也放。放戲曲片《中狀元》，將來兒子考狀元，當大官！
大龍出生三天，小強到祖墳上燒喜紙。喜極而泣，不停的唸叨：“爹、娘，我也有後了，媳婦給恁二老添了個大胖孫子！可憐你們看不到啦，給你們報個喜，你們也高興高興。恁二老保佑恁孫子健康長大，保佑俺全家平平安安！爹孃你們聽到了吧？放心吧，我現在過得可好。小曾俺倆也不磨嘴。恁就替恁二孩高興吧。特別是俺娘，臨走最放心不下我的婚事……”
自從有了兒子，小強臉上的笑容都沒有消失過，晚上睡覺也張著嘴。生孩子是把雙刃劍，帶來了歡樂，也增添了負擔，家裡多了一張吃飯的嘴，責任田卻沒有增加。小曾不能下地幹活了，小強的空閒時間越來越少，乾的泥瓦活自然也就越少，收入不用說也一日不如一日。
心生已經15歲，長得人高馬大。孩子大了，心事多了，這半年基本上住在奶奶那兒，很少過來。打算開春後跟老表一起外出打工掙錢。心靈馬上小學畢業，由於年齡大有記憶，自從跟媽媽過來，兄妹倆從來就沒有改口叫他爸爸，一直叫大爺。他表面上不計較，心裡還是介意的，為他們祖孫三代人出力流汗，圖的啥！想想都寒心。
一開始擔心小曾結紮了，不能生，自己沒有後代，視他倆為己出，想到自己老了身邊有個依靠。如今，小曾通過手術補救措施，生了個兒子。有了大龍，小強心裡漸漸失衡。
心生的奶奶更不希望小曾再生，擔心自己的孫子在新院吃苦。繼父哪兒比親爹啊，況且人家有了自己的骨肉。
小曾年近四十才有了大龍，為了給小強生個一男半女，豁出了老命。小強更是堅定一個信念，即使傾家蕩產也要有個後代，盼星星盼月亮，燒香磕頭作揖，受了九九八十一難，迎來了大龍。
家裡地裡，人娃子，豬娃子，雞娃子，羊娃子……小強外出掙錢，小曾自己撐起一片天，一門心思撲在這個老來子身上。況且，心生兄妹兩個已經長大，農村的孩子本就不嬌貴，也忽視了對他倆的照顧。自然去他奶奶那兒多了一些。
村裡最不缺閒得的長舌婦。吃飯場裡、農閒時節嘮起了家長裡短，忘記了添飯；水坑邊擺起了龍門陣，忘記了洗衣裳。口乾舌燥也不在乎，吐沫星子噴對方一臉，也不介意，全當太太口服液。
“夜黑（昨晚）俺家都吃了飯收拾停當了，見心靈揹著書包沒吃飯往她奶奶家跑，這小曾光顧著疼大龍，親生的閨女都不管啦。”
“大龍生病了在衛生院住院，那兩口子沒在家。”
“有了大龍，心生兄妹倆可有的罪受了。最可憐的還是他的奶奶，老了老了剩下一個老婆。”
“三裡五村那麼多死了男人的，就她熬不住。好好的一個家被活活拆散了。”一聽就是平常不對付的。
“自私，光想著自己快活，不顧兒女死活。一把野蒿子草硬是當菜往籃裡剜！光頭強是啥好人，好人能找不到老婆？你還別說，沒頭髮也好哇，省了不少剃頭錢，晚上還省電。”嘴比刀子還扎心。
“沒爹的孩子可憐吶，多虧還有個奶奶疼。”
心生心靈在自己家被奶奶呵護關愛，自由自在，吸口空氣也順暢。
小強也憋屈呀，對祖孫遠不得近不得，只能疼不能嚴。老少爺們兒都睜眼看著，稍有閃失，口水都淹死你。
小曾夾在中間是兩頭受氣，前婆婆本就對她改嫁有看法，逮著機會，就怪她不關心孩子。
不改嫁，一家人雖然苦些累些，但至少大家心往一處靠，勁往一處使，氣是順的。當初走那一步，的確孩子太小，在純農耕時代，一個女人種地太難，才不得不邁出這一步。要是沒有大龍，她回頭的心都有。
貧賤夫妻百事哀，誰能把一地雞毛的生活過成一把精美的雞毛撣子！
4
轉眼到了心靈上初中的年紀。小姑娘聰慧好學上進，心靈心靈這名字真沒叫錯。可小強不願意再供，閨女早晚都要嫁人，上學找不到工作，還是打工，不如早點出去打工掙錢，自己掙個嫁妝。
上初中要住校，每年有一大筆花銷，村裡成群結隊的女孩子去南方工廠打工。能繼續上學的掰著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再說讀了初中還有高中，讀完高中還有大學，不知道要花多少錢？啥時候是個頭？自己年齡大了，大龍還小，他要為他考慮。
心靈與哥哥不同，哥哥學習不好，自己不願意上，心靈偷偷問過媽，還讓自己繼續讀書嗎？言下之意還想上。
奶奶上門興師問罪，責怪小強捨不得花錢，不供孩子上學。罵小曾剋死了兒子，守不住，虐待親生兒女。話越說越多，越罵越難聽。
小強自知理虧，憋氣不吭聲。心生奶奶依老賣老地拿頭往小強身上撞，氣急了的小強推了她一把。妥，趁勢地上一躺，呼天搶地，引來鄰居們看熱鬧。
心靈心疼得蹲在奶奶身邊，大哭。小曾心疼閨女罵了小強兩句。無處發洩的小強終於找到窟窿犯蛆，抓住小曾的頭髮，摁在地上，跺了幾腳。
心靈心疼媽媽起身去護，打急眼的小強連她也不放過，老鷹叼小雞一樣掂起扔在地上。奶奶看見孫女被打，順手抄起身邊的板凳照小強的頭上砸去。幸虧小強胳膊擋一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鄉親們及時趕到拉開了架，老奶奶拉著小曾和心靈，氣呼呼地回了老院。
次日在隊長叔的勸說下，小強提著禮物去道歉認錯。小曾借坡下驢，一切濤聲依舊。
心靈如願上了初中。學校集中食宿，開銷加大。小強早已不幹泥瓦匠，外出打工。小強掙的錢不再上繳給小曾，奶奶和小曾節衣縮食，勉強供到初二。懂事的心靈不願再上學，和同學去了城裡。
疼愛自己的奶奶，在冬季夜晚煤氣中毒，撒手人寰。兄妹兩個成了浮萍。
過年時，三個孩子五口人勉強在一起吃了頓團圓飯，表面維持一團和氣，不讓鄉親們笑話。
5
新年的煙花味還沒消散，二人協議離婚。
小曾重新回到老院，大龍開始了遊擊生活。爸爸外出掙錢，她在媽媽這邊吃飯、上學，二人雖然夫妻緣分已盡，但是對他的愛不會減少。
屋漏偏逢連夜雨，黃鼠狼專咬病雞。在大龍十六歲那年，睡在工地的小強突發腦溢血。經過半個月的搶救，命是保住了，但是後半生要在輪椅上度過。
上高一的大龍無奈輟學。爸爸不能掙錢，又要花錢，還要人照顧。小強不讓給自己治療，恨自己沒本事，成了孩子的負擔，花光了積蓄不說，還荒廢了孩子的學業。將來媳婦都難找，這是帶著孩子一起往坑裡跳啊，不能因為自己拖累了兒子，不能讓他再重複自己的老路。
大龍是個孝順的孩子，不放心爸爸一個人在家，堅決不出去打工。小強身邊確是離不開人手，兩條形成擺設的腿不聽使喚。
地裡玉米剛沒過膝蓋，又到了買藥的時候。大龍賣了糧食，去縣裡給爹買藥。小強推出輪椅來到父母墳地頭，匆匆從輪椅上翻下來，滾到父母的墳前，喝下老鼠藥。不一會兒，藥效發作，小強頓感劇烈的疼痛，在墳前來回打滾，玉米杆壓倒一片。
有人路過，看到玉米杆在晃動，時隱時現的一個黑影，以為是誰家的豬在禍害莊稼。進而發現路邊不遠處有個輪椅，好奇地走過去一看，媽呀，是光頭強在地上打滾兒。彎腰想扶他起來，一股刺鼻的農藥味撲面而來。趕忙大叫：小強喝農藥了，趕快過來。
鄉親們呼呼啦啦地跑到北地，手忙腳亂抬上手扶拖拉機。無奈時間太長，劑量又大，終究無力迴天。
他喝藥在父母的墳前，他死在兒子的孝心中。可憐的小強帶著滿滿的父愛，離開了大龍。
大龍在父親外套的口袋裡，發現一張紙片：
“龍兒，爸爸沒本事，不能掙錢供你上學，不能看著你娶妻生子，但爸爸絕不能成為你的負擔。我想了幾天，只有我離開，你才能夠輕裝上陣，去打工掙錢，將來才有一個好的生活。爸爸捨不得離開你，我要去找你的爺爺奶奶啦，告訴他們你很好，很孝順。我走以後，你去找你的媽媽，還有你的心生哥、心靈姐。
你要和他們好好相處，畢竟你們是一奶同胞長大的。喪事不要大辦。咱院裡那顆椿樹，讓你叔叔、大爺幫忙給我打付棺材。千萬別在外邊買，棺材好孬都得漚成土，省點錢。我知道你欠的有賬，別再往我身上扔錢了，在外打工照顧好自己。每年清明節不要來看我，你請假，老闆要扣工資，浪費錢。只在春節的時候給爸爸點根菸就行。愛你的爸爸。”
可憐的光頭強，如草芥般出生，如塵土般死去。生得平凡，死得窩囊。
（作品名：《光頭強之死 》,作者：北方三嬸。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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