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歲老人冰心的朋友圈

冰心 朋友圈 老舍 清華大學 商務印書館 商務印書館 2017-09-23

這兩本書記載了幾十年來我的人際關係中的悲歡離合、死生流轉,我一般不願意再去翻看,因為每次開卷都有我所敬愛眷戀的每一個人的聲音笑貌,栩栩地湧現在我的眼前,使得我心魂悸動。

—— 冰心

《關於女人》是冰心20世紀40年代在重慶時寫作出版的;在八十高齡時,她又自覺應以“有限的光陰”寫一本《關於男人》,於是1984年開始動筆,寫了十多位“可敬可愛”的男人。

百歲老人冰心的朋友圈

1

冰心女士眼力不佳,書呆子怎配得交際花

1923 年我初到美國,花了五塊美金,照了一兩張相片,寄回國來,以慰我父母想念之情。那張大點的相片,從我母親逝世後文藻就向我父親要來,放在他的書桌上。我問他:“你真的每天要看一眼呢,還是隻一件擺設?”他笑說:“我當然每天要看了。”有一天我趁他去上課,把一張影星阮玲玉的相片,換進相框裡,過了幾天,他也沒理會。後來還是我提醒他:“你看桌上的相片是誰的?”他看了才笑著把相片換了下來,說:“你何必開這樣的玩笑?”

這裡不妨再插進一首嘲笑他的寶塔詩,是我和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老先生湊成的。上面的七句是:

香丁

羽毛紗

樣樣都差

傻姑爺到家

說起真是笑話

教育原來在清華

“馬”和“羽毛紗”的笑話是抗戰前在北京,有一天我們同到城裡去看望我父親,我讓他上街去給孩子買薩其馬,孩子不會說薩其馬, 一般說“馬”。因此他到了鋪子裡,也只會說買“馬”。

還有我要送我父親一件雙絲葛的夾袍面子。他到了“稻香村”點心店和“東昇祥”布店,這兩件東西的名字都說不出來。虧得那兩間店鋪的售貨員,和我家都熟,都打電話來問。“東昇祥”的店員問:“您要買一丈多的羽毛紗做什麼?”我們都大笑起來,我就說:“他真是個傻姑爺!”父親笑了,說:“這傻姑爺可不是我替你挑的!”我也只好認了。

抗戰後我們到了雲南,梅校長夫婦到我呈貢家裡來度週末,我把這一腔怨氣寫成寶塔詩發洩在清華身上。梅校長笑著接寫下面兩句:

冰心女士眼力不佳

書呆子怎配得交際花

當時在座的清華同學都笑得很得意,我又只好承認我的“作法自斃”。

1986 年11 月21 日

百歲老人冰心的朋友圈

吳文藻、冰心夫婦

2

與老舍:孩子氣

我認識老舍先生是在30 年代初期一個冬天的下午。這一天,鄭振鐸先生把老舍帶到北京郊外燕京大學我們的宿舍裡來。我們剛剛介紹過,寒暄過,我給客人們倒茶的時候,一轉身看見老舍已經和我的三歲的兒子,頭頂頭地跪在地上,找一隻狗熊呢。當老舍先生把手伸到椅後拉出那隻小布狗熊的時候,我的兒子高興得抱住這位陌生客人的脖子,使勁地親了他一口!這逗得我們都笑了。直到把孩子打發走了,老舍才撣了撣褲子,坐下和我們談話。他給我的第一個難忘的印象是:他是一個熱愛生活、熱愛孩子的人。

因為老舍常常被孩子們纏住,我們沒有談正經事的機會。我們就告訴老舍:“您若是帶些朋友來,就千萬不要挑星期天,或是在孩子們放學的時候。”於是老舍有時就改在下午一兩點鐘和一班朋友上山來了。我們家那幾間土房子是沒有圍牆的,從窗外的山徑上就會聽見老舍豪放的笑聲:“泡了好茶沒有?客人來了!”我記得老舍贈我的詩箋中,就有這麼兩句:

閒來喜過故人家,

揮汗頻頻索好茶。

1978 年6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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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

3

我的老師:蘿蔔的清甜氣味

我永遠忘不掉的,是T女士,我的教師。

從此我每天下課後,就到她的辦公室,補習一個鐘頭的算術,把高小三年的課本,在半年以內趕完了。T女士逢人便稱道我的神速聰明。但她不知道我每天回家以後,用功直到半夜,因著習題的煩難,我曾流過許多焦急的眼淚,在淚眼模糊之中,燈影下往往湧現著T 女士美麗慈和的臉,我就彷彿得了靈感似的,擦去眼淚,又趕緊往下做。

那時我住在母親的套間裡,冬天的夜裡,燒熱了磚炕,點起一盞煤油燈,盤著兩腿坐在炕桌邊上,讀書習算。到了夜深,母親往往叫人送冰糖葫蘆,或是賽梨的蘿蔔,來給我消夜。直到現在,每逢看見孩子們做算術,我就會看見T 女士的笑臉,腳下覺得熱烘烘的,嘴裡也充滿了蘿蔔的清甜氣味!

在這裡,我要招供一件很可笑的事實,雖然在當時並不可笑。那時我們在聖經班裡,正讀著“所羅門雅歌”,我便模仿雅歌的格調,寫了些讚美T 女士的句子,在英文練習簿的後面,一頁一頁地寫下疊起。那時我們都用很厚的牛皮紙包書面,我便把這十幾篇尊貴的作品,折存在兩層書皮之間。有一天被一位同學翻了出來,當眾誦讀,大家都以為我是對隔壁女校的女生,發生了戀愛,大家鬨笑。我又不便說出實話,只好漲紅著臉,趕過去搶來撕掉。從此連雅歌也不敢寫了,那年我是十五歲。

4

與聞一多:“一條煙茶待客的‘風俗’

我記得很清楚的見面,是1930 年的夏天,他(一多先生)和梁實秋先生到我們的燕京大學的新居來看我們。他們一進門來,揮著扇子,滿口嚷熱。我趕緊給他們倒上兩玻璃杯的涼水,他們沒有坐下,先在每間屋子裡看了一遍,又在客室中間站了一會,一多先生忽然笑說:“我們出去一會就來。”我以為他們是到附近看別的朋友去了,也沒有在意。可是不多一會,他們就回來了,一多先生拿出一包煙來,往茶几上一扔,笑說:“你們新居什麼都好,就是沒有茶煙待客,以後可記著點!”說得我又笑又窘!那時我們還不慣於喝茶,家裡更沒有準備待客的煙。一多先生給我們這個新成立的小家庭,建立了一條煙茶待客的“風俗”。

我雖然和一多先生見面的次數不多,但他在我的腦中是個很熟的熟人。從他的和我的朋友的口中,我不斷地聽到他的名字,和他的名字一同提到的,往往是他的詩,更多的是他這個人!他正直,他熱情,他豪放,他熱愛他的祖國,熱愛他的親朋,熱愛一切值得他愛的人和物。

他是一團白熱的火焰,他是一束敏感的神經!他自己說過:“詩人應該是一張留聲機的片子,鋼針一碰著他就響,他自己不能決定什麼時候響,什麼時候不響。他完全是被動的。他是不能自主,不能自救的。”所以他的詩就是他的語言,就是發自他內心的歡呼和吶喊,不過他的呼喊,是以有藝術修養的、有節奏的“跨在幻想的狂恣的翅膀上遨遊,然後大著膽引吭高歌”出來的!

1979 年4 月19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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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一多

5

泰戈爾:“除了我的心之外,我沒有忘了帶的東西!

我接觸泰戈爾的著作,是在1919 年五四運動以後。我從中文和英文的譯本中,看到了這位作家的偉大的心靈、縝密的文思和流麗的詞句,這些都把我年輕的心抓住了。我在1921 年以後寫的所謂“短詩”的《繁星》和《春水》,就是受著他的《離群之鳥》(The Stray Bird)這本短詩集的啟發。

從他的散文、小說和詩歌中,我們可以看到這位偉大的印度作家是怎樣熱愛著自己的、有著悠久的優美文化的國家,熱愛著這個國家裡的愛和平愛民主的勞動人民,熱愛著這個國家的雄偉美麗的山川。從這些詩文的行間字裡,我們看見了提燈頂罐、巾帔飄揚、神情抑鬱的印度婦女,田間路上流汗辛苦的印度工人和農民,園中渡口彈琴吹笛的印度音樂家,海邊岸上和波濤一同跳躍喧笑的印度孩子,以及熱帶地方的鬱雷急雨,叢樹繁花……我們似乎聽得到那繁密的雨點,聞得到那濃郁的花香。

我沒有會見過泰戈爾,1924 年他訪華的時候,我正在美國學習。回國後,聽陪伴過他的中國朋友說:“在泰戈爾離開北京的時候,他很留戀。在車子離開旅館之前,我的朋友問他:‘有什麼東西忘了帶沒有?’(Any thing left ?)他惆悵地說:‘除了我的心之外,我沒有忘了帶的東西!’(Nothing but my heart!)”多麼深情而有詩意的一句話!作為一箇中國人,我也在這裡獻上我們對他的一顆敬慕的心!

1979 年 4 月28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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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爾

(本文節選自《關於女人和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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