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先知：教育應培養“富貴靈魂”

教育不能僅僅盯著少數幾個考上北大清華的學生，而是要回歸教育的本質，培養學生豐富而高貴的靈魂。

在地處湖北潛江的江漢油田廣華中學，校園貼吧裡曾流傳著這樣一個段子：學生在上學路上遇到一位老人摔倒了，到底扶還是不扶，引發學生們熱烈討論。

據說這件事傳到校長吳先知耳中，他說了一段被學生“瘋傳”的話：你是廣華中學學生，當然要扶，他如果訛你，我們全校師生為你捐款，老師們陪你上法庭應訴！

這件事因年深日久已難以細考。但學生們都確鑿地說，校長肯定說過這話，這太符合他的性格了。

在廣華中學，校長吳先知“人氣”頗高。他走在校園裡，遠近的學生都紛紛衝他喊“校長好”。每一次校園集會，學生們最愛聽吳先知講話，他從不說套話、空話，他激情而鏗鏘的即席演講時常引發雷鳴般的掌聲。

學生為什麼如此喜歡他？吳先知笑道：“可能是我很善良吧，我對每一個學生都很好。”仔細想了想，他又鄭重地說：“教育不能僅僅盯著少數幾個考上北大清華的學生，而是要回歸教育的本質，培養學生豐富而高貴的靈魂。”

“學校不是農場、磚廠，辦學理念要有教育味兒”

2009年初，吳先知通過競聘走上廣華中學校長崗位，一上任就趕上大事——省級示範中學複評。

拿什麼去迎接複評？吳先知經過認真思考，選定了一件頭等大事：“我帶著中層幹部和教師團隊，對學校的辦學文化、教育理念、管理機制等進行了梳理，做了新的定位和拓展。”

學校原來的辦學理念是“求實創新，和諧發展”，這個理念當然也不錯，但在吳先知看來，學校的教育理念一定要符合學校的定位，而不是“放之四海而皆準”。“學校不是農場、磚廠，你的辦學理念要有教育味兒”。

從自己喜歡的學者周國平的文章裡，吳先知找到了幾個關鍵詞，經過與教師們討論，重新確立了學校的辦學理念——“尊重生命，啟迪智慧，富貴靈魂”。在此基礎上，他們對學校的校訓、培養目標、教育教學文化進行了整體改造。

第二年，學校順利通過了省示範高中的複評。據說，有專家曾站在學校的校訓石前讚賞地說，一看這校訓，就覺得這是一所文化底蘊深厚的大學校。

校訓石上鐫刻的是“下學而上達，先憂而後樂”。這也是吳先知想出來的，前半句語出《論語》，後半句出自范仲淹名作《岳陽樓記》。從此，每一個廣華中學畢業的學生都自豪地把這兩句話印在心上。

令記者感到驚奇的是，吳先知其實是物理教師出身，但喜愛讀書的習慣賦予了他濃濃的人文情懷。

廣華中學地處江漢油田，原是一所子弟學校，生源有限，但在吳先知任下，學校教育教學質量不斷走高。

更重要的是，這所學校雖然硬件變化不大，但學校教育明顯變得更有深度、更有厚度，學校也顯得更“大”了。

這樣的內涵變化，都得益於學校圍繞育人目標，在課程建設上的一系列新做法。“學校教育要培養具有正確價值取向、有自控力和學習力的人，而不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吳先知說。

為此，學校改革既有課程，經過整合與創新，推出了基礎性、拓展性、研究性三類課程。

在基礎性課程中，教師對國家課程進行校本化實施。吳先知提出，課堂教學必須關注兩點——激趣、啟智。“課堂教學無論怎麼改，一定要激發學生的興趣，引發他們的思考，否則教師講得再好都是沒用的。”他說。

研究性課程涵蓋了學校的研究性學習和綜合實踐活動，學生打破年級界限，走出校園，研究石油生產與環境保護的關係，考察南水北調對漢江下游居民生活的影響。

而吳先知最看重的則是學校的拓展性課程，因為這才是真正基於每一個學生個性成長的課程。

每天下午第二節課後，就是學生參與拓展性課程的時間。針對那些學有餘力的學生，學校在數理化、生物、信息學等學科開設了大學先修課程。學生走班選課，奔赴各個實驗室、專用教室，在教師指導下深入探究。對於大多數學生，學校開設了體音美、攝影、演講、書法等更多拓展性課程。“每個學生都能找到自己感興趣的課程。一到下午三四節課，整個校園就變得熱鬧非凡。”副校長王東亮說。

這樣充滿活力的校園，不僅學生喜歡，吳先知也感覺很舒暢。喜歡踢足球的他常常會組織教師和學生踢友誼賽，他親自披掛上場踢前鋒。每當這一刻，歡騰的操場上很難分清誰是學生誰是老師。

“不要眼裡只有高考，要教學生把書讀厚了”

2016年4月，在香港舉行的第十一屆全國中學生作文大賽中，廣華中學學生楊哲成經過知識測試、現場作文、即興演講等環節脫穎而出，獲得“文學之星”桂冠，從香港特首林鄭月娥手中接過獎盃。第二年，這個有個性、有主見的孩子被保送北京師範大學，讀了自己喜愛的哲學專業。

令人驚奇的是，近年來廣華中學儼然湧現出一個“小作家群”，學生連續5屆在全國中學生作文大賽中獲獎。這樣驕人的成績既讓同時參賽的省內外名校“耿耿於懷”，也充滿了好奇：這個生源有限、幾乎“不擇生而教”的學校怎麼會如此厲害？

究其原因，這首先得益於學校良好的閱讀氛圍。廣華中學藏書豐富，但學校沒有把圖書束之高閣，而是為各班配備了圖書櫃和圖書角。同時，學校要求每個學生每學期至少要閱讀20本圖書，三年下來就是60本。

但更重要的，學生的文學才華和精神成長，其實與學校開設的一門拓展性課程——大語文閱讀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在吳先知眼裡，大語文閱讀課不僅是語文學科的拓展，更是學校最重要的一門拓展性課程，既有益於學生各門學科的學習，也是在教學生做人。

一門語文學科的拓展性課程被校長置於這麼高的地位，教師們起初有些想不通。為此，吳先知曾經和學校的語文教師進行了一場相當長時間的“論戰”。

別看吳先知是教物理的，說起語文教學來也頭頭是道：“教一節《沁園春·雪》，你不能教了一個星期還停留在字詞分析和詞意賞析，這些一兩節課就夠了，更多的時間可以讓學生閱讀毛澤東的其他詩詞，還有同時代的其他作品，讓學生在比較閱讀中開闊視野。”

“我一開始不理解，以為校長是要讓學生拓展閱讀範圍，後來才知道我想錯了。”語文教師鄭鳳梅坦言，“大閱讀之大，是要有大胸襟”。

用吳先知的話說，就是“不要眼裡只有高考，要教學生把書讀厚了”。他一向主張，課本只是個藍本，教師不能只滿足於教那幾本教材，而是要讓學生在廣博的閱讀中與大師對話、與經典對話，提升人文素養與人生智慧。

如今，同樣是一門大語文閱讀課，慢慢開竅的教師們創意無限，開發出讀書報告會、小說賞析、演講社、詩社、演劇社等豐富多彩的課型。

採訪期間，正趕上其中一節讀書報告會。講臺上，學生張鑫堯正在分享他閱讀錢穆《國史大綱》後的感受。

難以置信，這樣一個少年人居然會捧起大部頭的人文經典，不僅讀進去了，而且讀出了自己的心得。談及初衷，張鑫堯說，正是在一次關於西南聯大的專題閱讀中他認識了錢穆，帶著好奇開始閱讀《國史大綱》，越讀越入迷。

“孩子們的閱讀興趣很廣泛，他們不僅讀文學，而且讀哲學，讀歷史，讀心理學，甚至是讀科學書籍。”鄭鳳梅介紹說。

有一件事讓鄭鳳梅印象深刻，班裡有一個女生喜歡高等數學，在大閱讀課上經常讀數學專著。怕老師批評，女生故意包上流行小說的書皮。鄭鳳梅發現後並不點破，一次讀書報告會，她有意安排女生作報告，分享數學之美，受到激勵的女生從此也喜歡上了語文。

這也就不難理解學校為什麼會湧現“小作家群”，正如鄭鳳梅所言，“通過大語文閱讀課，學生收穫的是遠比分數和升學更重要的東西。”

“沒有教師成長，我渾身是鐵也打不了幾根釘子”

就在前不久，喜訊傳來，廣華中學教師曹軍亭、劉玉霞同時被評為湖北省特級教師。一所學校一次性誕生兩位特級教師，這也是不多見的佳績。

教師們走上名師成長之路，是吳先知作為校長備感自豪的事。在廣華中學，不僅學生成長屢創佳績，教師們也用優異的專業素養實現了快速發展。

“教育即生長”是吳先知在閱讀盧梭的《愛彌兒》時獲得的一個重要啟示。在他看來，這句話包含了兩重含義，學校教育要實現學生和教師的共同成長，兩者相輔相成，互為因果。

為此，吳先知在廣華中學提出“雙生長”理念。“僅有學生的成長，沒有教師的成長，我就是渾身是鐵也打不了幾根釘子。”這是他常說的話。

像許多好學校一樣，廣華中學有著優良的師德師風，但同時也不乏有能力、有個性的教師，怎樣因人而異為每位教師的發展提供適合的平臺，考驗著校長的管理智慧。

青年物理教師沈鼕鼕是華中師範大學畢業，滿懷憧憬來到中學任教。原以為教中學遊刃有餘的他，沒想到在班級管理上遇到許多問題。他有些沮喪地向校長請教。

對這個上進心強的年輕人，吳先知十分欣賞，同時也明白他工作中過於急切的心理。“你的每一項教育活動都要遵循‘知情意行’的原則，這四個字缺一不可。”吳先知笑眯眯地說。

什麼是“知情意行”原則？沈鼕鼕有些不太明白。吳先知接著說：“你看，你不能只給學生講道理，學生僅有認知沒有體驗，就變成了說教。同樣，你也不能只讓學生體驗沒有認知，那樣很可能變成了體罰。”

到底如何做到“知情意行”呢？學校一年一度的成人禮就是最好的範例，每年高三畢業前，學生們要一起跨過成人門，校長和教師在門外等候，迎接他們的是鮮花和掌聲。但這還沒完，接下來，他們還要揹著父母走過一段滿是荊棘和泥濘的路。

“我們希望學生能明白，人生路上不光有鮮花和掌聲，還有荊棘和泥濘，還有要擔負的責任。”吳先知意味深長地說。每一年的成人禮，學生們哭得稀里嘩啦，他們在體驗中明白了今後該怎麼做。

就是通過這樣的教育活動，沈鼕鼕逐漸明白了，如何在教育中傾注更多智慧與創造，讓自己和學生一起成長。如今的他已經成了學校的青年幹部。

在廣華中學這個真誠、和諧的發展氛圍中，教師們對事業的熱愛被充分激發，都在各自的位置上找到了職業價值，實現了新的成長。

已經有26年教齡的劉玉霞，既是學校的生物首席教師，也是一位善於智慧育人的班主任。上級曾有意提拔她擔任學校校長，但她經過慎重思考，婉言謝絕了。在她看來，自己最喜愛的地方還是講臺。“做一位專家型的教師是我的職業追求。”她說。

近年來，劉玉霞所帶的班級教學成績優異，多名學生的高考成績在全市名列前茅，她指導的多位青年教師也先後獲得省優質課比賽一等獎。去年，劉玉霞不僅被評為省特級教師，還成為江漢油田中小學第一個正高級教師，榮獲潛江市“五一”勞動獎章。

這一切吳先知看在眼裡，喜在心裡。在廣華中學，教育正如水乳交融一般，在師生的共同成長中一天天地變得更加美好、更加充滿生機。

吳先知，湖北省潛江市江漢油田廣華中學校長

作者：本報記者 白宏太 □ 通訊員 陳 嶸

《中國教師報》2019年01月23日第12版 版名：教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