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語故事二：鍾孝廉（七）

他顫慄地抬起頭，只見遠方突然像狼煙騰起的霧靄飛速襲來，在眼前三尺之地收攏，匯聚，凝形，樣子漸成有如衙門上的審案堂似的，只不過體積大了十倍不止。由於它的巨大，也由於他的渺小，所以除了仰望著橫亙在前的如同一座黑山的桌子之外，他什麼也看不見。

按捺住心裡頭的恐懼，他站起來緩緩倒退著走了數十步，才看見堂上的龐然大物。這難道就是掌管人類生死輪迴的所謂閻羅王嗎？他目瞪口呆地仰看著上方那黑色氣息繚繞之中似是臉龐的東西。

像是剛剛睡醒了似的，那張隱約只有個輪廓的臉龐上睜開了雙眼，赤紅的目光盯著下方的有如螻蟻的東西，聲音有點懶散地說道：

“鍾奕凡，鍾舉人，在你們人世，舉人的雅稱也叫孝廉吧，所謂‘孝順親長，廉能正直’的鐘孝廉？不可笑嗎，你回想下自己的人生，覺得自己配得上嗎？”

一種從聽覺上感到並不可怕的感官給鍾舉人帶來自負的勇氣和語氣：“你就是閻羅王嗎？哼，就算我曾經犯下過錯，配不上這‘孝廉’二字，可我也救過人命，做過那麼多的好事，難道也非得要我命不可嗎？！”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哦？看來你是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了？自己說來聽聽如何？”閻羅王依舊不鹹不淡地說道。

“別他媽揪著我的過錯不放！難道你會不知道我做過的好事嗎，那你為什麼不提這個，為什麼不是功過相抵，為什麼就一定要我死！”鍾舉人吼道。

像是絲毫不在意他的放肆，閻羅王淡然說道：“哦，那就說說吧，救了一條人命，幫人修過屋頂、犁過地、種過菜之類的，還解決過各種糾紛，嗯嗯，好多啊。該你了，說說看自己犯過什麼錯吧，我們來看看究竟可不可以讓你不死，如何？”

聽此，鍾舉人頓時覺得仍有生的希望了，壓抑著心中的興奮，面露慚色地說道：“的確，這‘孝’字我配不上。父母死了有二十多年，但卻因為無錢而沒有讓他們入土為安，靈柩也一直停放至今。待我重回人間，赴任知縣後，不僅要好好安葬他們，且一定給他們二老風風光光設個祭壇供拜，以彌補這些年的缺憾。”

“嗯嗯，這‘孝’你倒是先想要彌補啊，嗯嗯，只是小錯而已，畢竟沒錢安葬也沒辦法嘛，但你父母在世時你也沒有好好盡孝吧，還經常埋怨不是生在官宦富貴之家不是嗎？但同樣是小錯而已，還有呢？”

“我在年輕之時曾因交友不慎，在酒醉時被慫恿著姦淫了一個婢女，那是身不由己的事。”

“哦？被慫恿嗎？不是你在那個婢女的酒杯裡下了迷藥嗎？”

明明沒有心跳，但鍾舉人就是心顫了一下。

閻羅王繼續慵聲懶氣地說道：“你還給那個婢女二兩銀子當作封口費，還威脅著說如果報案就要滅口云云的。嗯嗯，相較之下也是小錯，還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