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 祭(首屆我和中山裝徵文)

周恩來 唐裝 朋友圈 政治 中山裝文化館 中山裝文化館 2017-08-29

衣 祭(首屆我和中山裝徵文)

丘炎山

歲月的塵埃覆蓋了記憶。往事一如年代久遠的黑白照。還有多少人願意回憶一件衣服?願意再次穿上中山裝?中山裝,一個民族曾經的夢想與榮光,西裝、夾克取代了你開啟了新的時代,我知道屬於你的時代卻遠未結束。

偶爾,我腦海裡還是會浮現父親穿著中山裝,在我記憶深處行走。那是少年時代,穿中山裝的公社幹部——父親,腰桿筆挺,精神、威嚴而神氣。淺灰或者藍黑的中山裝,前面四個“明袋”特別搶眼,左胸上,大多會別上一枝鋼筆。下面兩個口袋也可以方便的揣東西,經常會有一個硬紙面的小本子在裡面。遇上冷天,那口袋便是取暖的工具,收留寒冷的手。那時,我印象中,所有“同志”的中山裝幾乎都是這樣的款式。這代表了一種光榮和自豪:老家的農村人對“幹部”慣稱“同志”。穿中山裝的“同志”,八九不離十的是皮膚都比村裡人百、吃皇糧的“幹部”。一個村裡出一個就是值得大夥兒說道的了。

其實那時候,我正經崇拜過的中山裝,我對它的瞭解少得可憐。僅僅是從父親口中知道,那區別於父老鄉親們的清一色的土布、又多有補丁點綴“唐裝”或褂子的中山裝,是我少年的偶像——國父孫中山發明的衣裳(其實這也不準確),這無疑加重了我對中山裝的敬重。穿著中山裝的父親走在村間鄰舍,他所受到的尊重我甚至以為就是來自於他的衣服。這讓我一次次萌發穿中山裝的渴念。然那時條件不好,那中山裝可不是想穿就穿的。因為父親的緣故,我穿的東西比身邊同齡人要好一些。但只能算是中山裝的變種,上面的兩個口袋是沒有的,下面的兩個口袋也沒蓋,怎麼看都沒有中山裝氣派。我最初擁有穿上中山裝的往事,那是父親回家農忙,遇上天熱,它就會把中山裝脫下,掛在柱子的釘子上。那時候,我常會趁他們不在,偷偷穿上父親的中山裝,滿足一下一個少年蠢蠢欲動的慾望。只可惜,瘦小的身材罩在那寬大的衣服裡面,無論如何也看不出父親穿著的那種俊朗,唯一的就是像穿筒裙那樣的滑稽。於是,就盼望自己快點長大,早點穿上中山裝。

到小學畢業,年齡也大了些。家裡的條件好一些了,但也沒有好到可以隨便穿中山裝的程度——布料緊張不說,即便有了布料,裁縫的費用也比做一般的衣服高。精打細算的母親自然會算賬,做新衣服自然還是中山裝的變裝。偶爾,即便有父親淘汰下來的中山裝,首先到了哥哥身上。於是,便有了對哥哥最初的嫉妒——他穿上爸爸的中山裝,似乎一下子比尋常瀟灑了不少,甚至於有了訓斥我的權利。我只恨自己不是老大,身體長得不太爭氣,這麼多年依然沒有長到很合適穿中山裝的個頭。

中學時期,我在敬愛的周總理身上體驗了英俊倜儻這個詞。穿著中山裝的周總理,在各種政治舞臺上長袖善舞,縱橫捭闔,氣象萬千,遠比父親他們更有魅力。那時候,偉大領袖也穿,但我怎麼看,都是周總理穿著優雅大方,帥氣精神。至於看到他們年輕時穿長衫的照片,竟啞然失笑——似乎就不是純粹的當代中國人。在我的骨子裡,配得上龍的傳人這個雅號,似乎除了中山裝,別的服裝總差著一截。對中山裝多了這份感情,也就多了一分早點擁有一套中山裝的願望。

參加工作後,我可以自己給自己買中山裝了。然而,這個時候,中山裝卻在改革開放新興的浪潮中悄然隱遁,取而代之的是皺巴巴的西裝,以及後來的夾克。我興沖沖,費了好大勁才給自己做來一套,穿出去,走在清一色穿夾克西裝的同齡人之間,又成了另類的大熊貓:古與土的評價,讓我不得不脫下夢寐時久的中山裝。

那時候我知道了“衣以載道”的深刻意義,衣冠於人,如金裝在佛。我特別欣賞中山蘊藏的傳統文化和思維:其前襟的四個口袋代表“國之四維”禮、義、廉、恥,前襟五粒鈕釦象徵“五權分立”,袖口三粒鈕釦代表“三民主義”,上部小口袋的倒山形體架式袋蓋寓意知識分子的重要,這種暗喻是中國傳統服飾文化和服飾審美思維中最具代表性的特徵。閉合的翻領、前衣襟五粒鈕釦繫結,體現出中正、堅韌、挺拔的中國傳統文化精神。民國時期到新中國成立初期,中山裝攜帶著一份社會徹底改革、人民當家做主的民族自尊和自豪感而風靡全國,曾一度流行為當時中國男子最喜歡的標準服裝之一。這雖然讓我有了以前對中山裝無知的羞赧,但卻讓我更加喜愛中山裝。

在不出去的時候,在自己的小天地裡穿上那套中山裝。對著鏡子自我陶醉一番:鏡子中那個帥氣的小夥,多精神,多有勁,那才是我心目中理想的自己。我堅信對於一箇中國人來說,中山裝無可爭議地成為近代中國最美的部分。

當我朝著越來越深的歲月走去,一路上,丟失的東西太多,而固執留存在生命裡的東西讓我心存疑惑,雖然這裡面沒有刻意的成份,當某種性情特質病痾一般地存在,我深信我對它的依賴程度。我先是丟掉了農民出身的本原質樸,接著丟掉了來自小地方那種特有的怯懦與卑微感,最終我丟掉了少數民族的血性與狂狷,那深藏於骨頭的鐵質和血液裡言詞的氣壯。為什麼這中山裝伴我至今,它為什麼沒有被丟掉?我想起二十年前,一個人隻身去到城裡請裁縫給我做這套衣服,全部花銷幾乎是我一個月工資,我的內心充斥著滿意和自豪:“我就要穿上中山裝了。從此我就是一個地道的中國人……”

一路走來我毫無察覺,竟然這麼久沒有穿中山裝。當我再次審視一直伴我多年的中山裝,我才突然意識到,這條隱藏在生命身處的東西,潛藏著我最真實的自戀與抒情,它高蹈在隱祕的世界裡,完成著我與共同的孤獨。是不是可以認為,我今天開始的回憶是對那套中山裝存在的另一種紀念?抑或另一種存在?我想起唯一的一次,我居然在同事結婚的酒席上發了狂。那天竟好好的美化了自己,穿上中山裝赴宴,酒後竟在桌子上為嘲弄我的同事大發雷霆,聲如洪鐘,驚呆了數十桌酒客。後來,有同事問我,“昨晚你怪模怪樣,似乎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別人不就說你土,說你穿中山裝怪異麼,居然發了那麼大的火……”我素來在公開場合比較注意形象,但那天,極為罕見的失態,我全然不在乎大家的眼神和同事婚禮的喜慶,在桌子上就抬起了槓:“你懂個毬,這才是中國人真正的服裝,你就一穿西裝的假洋鬼子,數典忘祖……”這件事成為了朋友圈中的一個笑料,多年以後還有人說起。只是,沒有人知道,我發火的真正原因。然而,我深信,只要真正懂中山裝的人,面對那種從我靈魂發出的聲音,一定會為之動容,那是怎樣的心如刀割啊。

後來,工廠要做工作服,徵求意見的時候,我建議做中山裝,又成了一個迂腐與落後的笑料。但我沒有太多辯解,那天回家,翻出那套中山裝,想起會場大夥的嘲笑:我輕輕對他說,原諒他們的無知吧。

尋常,我依舊妥協於世俗的一些世俗的眼睛和嘴巴,依舊以穿工裝為主。在私人的場合,一樣也穿上那套中山裝。多年過去,舊了都捨不得扔掉。

2010年,我第一本書首發那天,我自己從都到腳做了一次徹底打整,我不再在意那些別有意味的眼神,挺直腰板走進了會場,我要儀式一般揮灑一次屬於我人生中極為難得的狂歡,一份肆意淋漓難以言表、有強烈的排它性,無法與人分享狂歡。

當我寫下這些文字,卻並不是想做一次普及或者呼籲,更不是為了拯救漸行漸遠、甚至處於尷尬、沒落與衰敗的中山裝。因為我知道,這套中山裝像一個胎記,烙在我身上。每次端詳它,就是凝視父輩,以及那些曾經套上中山裝灑脫的古老的靈魂,是因了什麼,我一定要用這樣的形式來表達我人生的喜悅和哀愁,尷尬和遺憾。

作者:丘炎山,又筆名南焱,雲南宣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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