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生,被放大的是兩段婚姻、三個女人,而被隱去的是政治人生

中國近代史 政治 徐志摩 婚姻 環球人物雜誌 2017-05-23

1918年8月14日,上海十六浦碼頭,“南京號”輪船緩緩起錨離岸。

21歲的徐志摩站在甲板上,揮手向前來送行的親友告別,踏上了赴美留學的旅程。但離愁別緒並未在他心中停留太久。

回到船艙,他提筆寫下了《赴美致親友書》:

“……諸先生於志摩之行也,豈不曰國難方興,憂心如搗……今棄祖國五萬裡,違父母之養,入異俗之域,舍安樂而耽勞苦,固未嘗不痛心欲泣,而卒不得已者,將以忍小劇而克大緒也……國運以苟延也今日,作波韓之續也今日,而今日之事,吾屬青年,實負其責。”

這番話,極具其恩師梁啟超的《少年中國說》一文的氣魄:以青年之軀,擔興衰之責。

他的一生,被放大的是兩段婚姻、三個女人,而被隱去的是政治人生

徐志摩直到去世都是青年,年僅35歲。

當後世慣於把他的一生簡略成兩段婚姻、三個女人和幾首口耳相傳的愛情詩時,那個懷揣著救國夢想渡海、以政論文章鍼砭時弊的青年,卻漸漸地不為人知。

就好像他這一生的幾個重要選擇——人們津津樂道於他為了追求林徽因匆忙從劍橋回國,把他的死亡歸結為在陸小曼與林徽因間疲於奔命的意外,卻不知道,這背後有恩師改造社會大計的召喚和愛國心的驅使。

《徐志摩傳》的作者韓石山告訴《環球人物》記者:“撇開那些風流韻事,我們才能走近真正的徐志摩。”

他的一生,被放大的是兩段婚姻、三個女人,而被隱去的是政治人生

徐志摩曾說:“在24歲以前,詩,不論新舊,於我是完全沒有相干。”

“我父親送我出洋留學是要我將來進‘金融界’的,我自己最高的野心是想做一箇中國的Hamilton(漢密爾頓)。”這位漢密爾頓,是美國開國元勳、首任財政部長。

他的一生,被放大的是兩段婚姻、三個女人,而被隱去的是政治人生

美國開國元勳亞歷山大·漢密爾頓(1755/1757年—1804年)。

徐志摩曾表示想做中國的漢密爾頓。

徐志摩以其為目標,是想從經濟入手來推動中國社會的發展。為此,他還取了個英文名“漢密爾頓·徐”。

徐志摩到美國後,進入伍斯特城的克拉克大學歷史系就讀,選學了《19世紀歐洲社會政治學》《商業管理》《勞工問題》《社會學》等課目,成績很好。但他真正收穫的並非是課堂上的知識,而是被點燃的愛國熱情。

1918年11月,當一戰勝利的消息傳來,美國人湧上街頭歡呼慶祝,發自肺腑地為國家驕傲。徐志摩初到異邦就旁觀了這一幕,感觸頗深。

“他與室友共同訂立章程,發奮向學。章程的內容除了早起晚睡,多運動、多學習以外,還有每天7時朝會(激恥發心),傍晚面對祖國方向,高唱國歌。”韓石山說。

他的一生,被放大的是兩段婚姻、三個女人,而被隱去的是政治人生

畫家高小華創作的《徐志摩和他的親友們》,徐善曾評價說: “我感覺我們是在重建祖父的歷史。

徐志摩到美國後不久,就聽說有一個留學波士頓的中國學生建立了愛國組織國防會。他認為,與其窮居,不如張揚,況且附近的紐約有不少英賢之士,不可失之交臂,於是約了好友前往波士頓,還去了哈佛大學。他在哈佛待了3天,不僅加入了國防會,還結識了吳宓、趙元任、梅光迪等中國留學生。

吳宓在文章中記述道:“一日,有克拉克大學的兩位中國學生,來加入國防會;其中一位李濟,另一位便是徐章垿,字志摩。照例簽名註冊之後,大家便暢談國事和外交政治等。以後還會見過幾次,所談仍不出此範圍。”

1919年底,獲得克拉克大學一等榮譽學位後,徐志摩來到紐約,進入漢密爾頓的母校哥倫比亞大學研究院,專攻政治學。充滿競爭和壓迫的大都市進一步激發了徐志摩的愛國熱情,也讓他對社會主義思想產生了興趣。他的目光不再停留在實業救國,轉而關注社會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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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年,徐志摩以畢業論文《中國婦女的社會地位》結束了在哥倫比亞大學的日子,收起行囊,“擺脫了哥倫比亞大博士銜的引誘,買船漂過大西洋”,想去英國劍橋大學研究院讀博士。

這一次,他追隨的目標,變成了哲學家、和平主義社會活動家伯特蘭·羅素,“想跟這位二十世紀的福祿泰爾認真念一點書去”。

誰知等徐志摩到了英國,羅素卻去了中國。既來之,則安之。徐志摩進入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師從英國社會主義主要思想家拉斯基教授,並有了一些政治實踐,比如隨拉斯基夫人去伍利奇碼頭參觀選舉。這一時期,他給國內的《改造》雜誌寫了幾篇文章,談的也大都是政治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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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英國後,徐志摩如魚得水,朋友圈中多為“不列顛名士”。

1921年春,他在作家狄更生的介紹下,進入劍橋大學王家學院(即國王學院)就讀。同年10月,他得知羅素回英的消息,並拿到了羅素的住址。他立刻寫信請求見面,很快如願以償。

徐志摩成了羅素家中的常客。韓石山說:“在英時期,羅素是對徐志摩影響最大的人。羅素攻擊卑鄙虛偽,提倡世界政府,熱愛和平、文明、人類,捍衛思想自由及創作自由的觀點,都對他影響很深。羅素給了他敏銳的社會意識。”

徐志摩的英倫行開始得草率,結束得突然。1922年8月,他突然決定回國。

在這個決定的背後,既有眾所周知的原因——追尋林徽因的腳步,還有一個少有人道的理由——恩師梁啟超有一個“中國的文藝復興”計劃,需要其回國相助。徐志摩開始以自己的方式,步入古老而憂患的祖國的現實。

他的一生,被放大的是兩段婚姻、三個女人,而被隱去的是政治人生

中國近代思想家、政治家、文學家梁啟超(1873年—1929年)。

徐志摩的恩師,對其影響極深。

談及梁啟超與徐志摩的關係,廣為人知的是徐志摩和陸小曼婚禮上,證婚人梁啟超那一席驚世駭俗的證婚詞:“徐志摩!陸小曼!你們懂得愛情嗎?你們真懂得愛情,我要等著你們連續不斷的,把它體現出來。”“這是我告訴你們對於愛情,負有極嚴重的責任,你們至少對於我證婚人梁啟超,負有極嚴重的責任。”

後人據此認為師生反目。事實上,直到梁啟超去世,徐志摩都是其愛徒。

早在辛亥革命爆發時,徐志摩就被梁啟超的學識、文采和思想所折服,赴美留學前,又成了梁啟超的弟子。

“梁啟超是一個干預社會、敢於擔當的文人,其主導的大部分文學活動,都可以說是有政治意味的,他也如此影響著徐志摩。”韓石山向記者解釋,“梁啟超召喚徐志摩回國參與的‘中國的文藝復興’,就是一個振興中國文化的計劃。後來泰戈爾訪華也是梁啟超創辦的講學社邀請的,當時是徐志摩做的翻譯。”

他的一生,被放大的是兩段婚姻、三個女人,而被隱去的是政治人生

1924年,泰戈爾與徐志摩(三排左一)、顏惠慶、林徽因(二排左二)、恩厚之等人在景山莊士敦家門口。

徐志摩回國後不久,就搬到了石虎衚衕7號,負責處理圖書館和講學社的英文信件。工作之餘,他就帶著皮包四處投稿,逐漸在新文化運動後群雄割據的格局中打出一方屬於自己的天地。

1922年5月,蔡元培、胡適、梁漱溟等人提出要建立由知識分子中的“好人”組成的“好人政府”。於是在吳佩孚的支持下,法學家王寵惠、北大教授羅文乾等人入閣,但財政總長羅文乾的被捕讓“好人政府”如曇花一現。

這激起了知識界的強烈不滿。北大校長蔡元培提出辭呈,聲援羅文幹。初回國的徐志摩,帶著滿腔理想主義的勇氣和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寫下了《就使打破了頭,也還要保持我靈魂的自由》。在這篇文章中,他認為蔡元培是在“拿人格頭顱去撞開地獄門”,並感慨“如何去牽涉政黨,總不能淹沒這風潮裡面一點子理想的火星。要保全這點子小小的火星不滅,是我們的責任,是我們良心上的負擔”,發出了“無理想的民族必亡”的吶喊。

“徐志摩不是一個純粹的詩人。回國後的兩三年間,在建樹詩人聲望的同時,他更多的是以時政評論家的身份說話。他的散文中最精彩的也是這類文字。”韓石山說。

他的一生,被放大的是兩段婚姻、三個女人,而被隱去的是政治人生

早期徐志摩發聲往往是寄文章去各種報紙雜誌,在接辦《晨報副刊》後,那裡成了他的陣地。

1926年3月,日艦轟擊大沽口炮臺,國民軍還擊,史稱“大沽口事件”。是時,徐志摩就被困在大沽口外的通州輪上,聽著傳來的陣陣槍鳴炮響。回北平後,因八國要求拆除大沽口國防設施的通牒引發的“三一八”慘案,讓徐志摩終是難抑憤怒,寫下了《梅雪爭春(紀念三一八)》。在他主持的《晨報副刊》上,聞一多、饒孟侃等人紛紛發表詩文譴責北洋政府的暴行。《晨報副刊》上的《詩刊》創刊號幾乎成了“三一八”慘案紀念專號。

“徐志摩有政治上的義憤,卻沒有多少參與政治活動的興趣。他並非是對社會現實沒有興趣,而是對當時各種亂七八糟的政治活動不抱信心,他始終以自己的方式關注政治現實和民族存亡。後來‘濟南慘案’,他也在日記中痛陳,‘日本人當然可惡’‘有血性的誰能忍耐’‘上面的政府也真是糟’‘沒有一件我們受到人家侮辱的事是不可以追原到我們自己的昏庸’。”韓石山認為,《晨報副刊》這個陣地,正好展現了徐志摩批判社會的實力與勇氣。

1931年10月29日,徐志摩決定和外交官顧維鈞一道,乘張學良的專機南下。此前因顧維鈞一再延期,徐志摩不得不在北平逗留了12天。這12天,他幾乎與北平的好友都見了面。一次次的見面,竟成了彼此皆不知的訣別儀式。

在徐志摩去世後的友人悼念文章中,這些“訣別”常被提及。其中與劇作家熊佛西最後的長談,頗值得深究。

“某夜,我們在勺園小集,記得正是深秋陰霾天氣,北風呼呼的颳著窗紙,落葉紛紛在院內捲起。熊熊爐火,一杯清茶,我們互談心曲,他說往事如夢,最近頗想到前線去殺敵!他恨不能戰死在沙場上!他什麼樣的生活經歷都已經歷,只沒有過戰場上的生活!他覺得死在戰場上是今日詩人最好的歸宿。”

當時,“九一八事變”的炮聲剛過,民族危亡激起了每個中國人體內的血性。韓石山感慨道:“徐志摩在人生的最後幾年,對政治的熱情一度有所消退,但在‘九一八事變’後,他的愛國熱情再度高漲了。顧維鈞當時負責和日本人打交道,要南下向中央彙報東北、華北局勢。兩人同乘飛機,又是好友,東北、華北的情況應該都是有談到的。這也就不難理解徐志摩為什麼南下後又立刻北歸了。”

他的一生,被放大的是兩段婚姻、三個女人,而被隱去的是政治人生

徐志摩回到上海後,與陸小曼發生過爭吵。 11月19日清晨,他乘“濟南號”飛機去北平,終因飛機誤觸山頭而遇難。與陸小曼最後的爭吵,以及趕赴林徽因在北平協和小禮堂的報告會,似乎為徐志摩的人生畫了一個桃色的句號。

事實上,早在11月9日滯留北平時,徐志摩還給陸小曼寫過一封信,信中說:

“我此行專為看你:生意能成固好,否則我也顧不得。且走頗不易,因北大同人都相約表示精神,故即(使)成行亦須於三五日趕回,恐你失望,故先說及。”

韓石山解釋道:“所謂北大同人,就是北大的教授們,所謂表示精神,就是要在日寇步步進逼,東北局勢危急,華北幾將不保的國難時刻,表示他們同仇敵愾的信念。我想,這為徐志摩匆匆返回北平提供了另一種解釋。徐志摩這一生,要說他堅持了什麼政治思想,其實並不明確。但有一件事他堅持,那就是愛國。當初渡海是為了救國,回來後鍼砭社會是希望國家變得更好,至死也是想為民族救亡做些什麼。他是一個始終的愛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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