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尚誼:倫勃朗是我的至愛

油畫 靳尚誼 倫勃朗 素描 藝術看客 2017-04-04

靳尚誼,1934年生,河南焦作人。1953年畢業於中央美院繪畫系。1957年結業於馬克西莫夫油畫訓練班,並留校在版畫系教授素描課;1962年調入油畫系第一畫室任教。原中央美院院長。現為中央美院博士生導師、教授、中國美協主席、中國文聯副主席、全國政協常委,是中國油畫新古典主義學派創始人。作品多次獲得國內外大獎,並被中國美術館等機構和個人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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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家靳尚誼

小學愛臨摹古代英雄俠士 同學在教師給他辦畫展

靳尚誼1934年出生於河南焦作,太行山南麓的一個煤炭工業城市。父親靳允之是煤礦職員,也作過中學教員。母親吳佩蘭是家庭婦女,曾任小學教員。靳尚誼的弟弟叫靳尚誠,也是中學教員 。他的家庭可說是教師之家。

靳尚誼天生喜歡畫畫。在焦作讀小學時最愛圖畫課,經常臨摹連環畫中的古代英雄俠士,同學們從家裡拿來紙讓他畫,把畫貼在教室牆上,給他辦過一個小畫展。

從未學過素描 被北平藝專錄取

1947年靳尚誼讀完小學離開家鄉住到北平外婆家,同年考上北平私立"九三中學"。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靳尚誼15歲,在一位親戚的鼓勵下,報考北平國立藝專(現中央美術學院)。他第一次聽說素描,第一次使用炭條畫石膏像參加考試。因從未學過素描,素描成績排甲等最末一名,靳尚誼被北平藝專錄取後,藝術生涯從此開始。

靳尚誼進入北平藝專不久,學校就與華大三部美術系合併建立了中央美術學院,校長為徐悲鴻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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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山人-132×100cm-2006-布面油畫-中國美術館藏

第一次摸油畫 為工廠畫毛主席肖像

1950年夏天,我們在南京浦鎮機車廠體驗生活時,工廠請學校畫一幅毛主席油畫肖像。這項任務應該由四年級學生靳之林完成,他學過油畫。我當時才一年級,好奇又興奮,非常想試試,我跟在靳之林後面,幫他畫。我們根據毛主席標準像的照片,在一米高的畫布上打上格子,先畫素描,再塗顏色。我覺得用畫筆一筆筆把顏色塗在布上,再把它們銜接起來,真是有意思極了。這是我第一次摸油畫,我想我就是從這時候起開始愛上油畫的吧。我工作得極為認真、努力,幾天就畫完,由於素描還行,畫得基本上像。靳之林又幫我調整了顏色,算是完成了任務。這就是我生平第一次摸油畫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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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家黃賓虹-85×75cm-1995-布面油畫-上海美術館藏

第一次臨摹歐洲人的油畫原作

1954年"蘇聯展覽館"在北京建成,同時蘇聯的大型展覽在北京、上海、武漢巡迴,展出了很多蘇聯藝術家的油畫作品。49年入校至今,雖然已經是研究生了,但沒有真正學過油畫。在素描課堂上每個人畫過三張油畫作業:一張頭像,一張半身像,一張領袖像,對於什麼是真正的油畫,我不瞭解,也沒見過。這次在蘇聯展覽上我才第一次看見歐洲的油畫原作。

展覽期間學校決定讓研究生去展覽館臨畫,自己挑選臨摹的作品。我選了馬克西莫夫的一幅《鐵爾皮果列夫院士像》。這幅畫是穿著白衣服的坐像人物,偏古典的造型,顏色微妙、含蓄。蘇聯大百科全書對這張畫的評語是技術上達到"爐火純青"。白天我們都在展覽館臨畫,旁邊常常有觀眾,我記得杭州美院一女生也臨了這張畫。肖像臨完了以後大家互相交換意見,由於不瞭解西方造型體系的要求,僅僅認為比較像,還不錯。但是我知道表面可以,實際根本談不上掌握造型、色彩的要求,油畫的妙處在哪裡也不清楚。馬克西莫夫的油畫技巧那麼高,我們是望塵莫及的。

世界上的事就這麼巧合,沒想到我仰慕的這幅畫的作者馬克西莫夫,以後真的成為了我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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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女歌手 74×54cm 1984 布面油畫 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藏

第一次座火車 去蘭州烏鞘嶺深入生活寫生

1954年讀研究生的時候,艾中信先生帶我、蔡亮、葛維墨三個人到甘肅蘭州烏鞘嶺深入生活。那是我們第一次坐火車,艾先生坐臥鋪,我們都是硬座。先到西安呆了幾天,然後跟石魯一起到蘭州。蘭州鐵路剛修到那兒。站臺上還沒房子,一下車就是空的站臺。蘭州破破爛爛,我們到時太陽剛剛升起,蔡亮詩興大發:"噢,一個城市的黎明"!

蘭州鐵路工程局的一個作家叫洪流,把我們帶到烏鞘嶺。雖然是夏天,烏鞘嶺卻下大雪,我們住在賬篷裡面。我畫了好多速寫。回來以後艾中信畫了《通往烏魯木齊》,當時我準備考油畫訓練班,什麼都沒畫;葛 維墨畫了唯一一張比較好的《走向生活》,是一個大學畢業生,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蔡亮也畫了一張,畫的是勘探隊員借住在藏民家裡,油燈下藏民補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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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的講壇上(修復後)-100×80cm-1956-布面油畫

1954年,去黑腦村的驚險一幕

我也出過險情。54年下鄉,到太行山宣傳總路線,從保定進山,沒有交通工具,騎著馬走了100多里路。馬在太行山的山溝裡,竄來竄去,竄進樹叢中的小道,路旁的樹把我一下子給刮下馬,幸虧因為樹矮沒摔著。從早上一直走到天黑,才到黑腦村。住在村裡搞宣傳,那個時候老鄉還留著剪了辮子的長髮,很窮,吃的極差,但因為剛解放分了田地,心情很安定。

第一次油畫人物肖像寫生

在油訓班課堂上,馬克西莫夫讓學生們瞭解了素描的結構和西方油畫色彩體系的要求,每個人都躍躍欲試想實踐一下。我記得第一次用油畫筆在畫板上畫寫生肖像是在我們的宿舍裡,畫的是附中的女孩叫任翠然,形象生動可愛。當然更多的是同學們互畫素描,我還保留著那時候我給蔡亮畫的素描肖像寫生,現在看來多麼幼稚,但又多麼認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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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中山-70×65cm-1986-布面油畫-中國郵政郵票博物館藏

堅持不懈的動力之一 來自老師馬克西莫夫

最讓學生們興奮的莫過於看老師作畫。馬克西莫夫常在我們面前作畫,筆筆到位,很快就出現效果,真是痛快。我記得有一次在近郊溫泉上了一個月的外光寫生課,我們分住在老鄉家裡,天氣很熱,午睡之後,我們走到外面,只見馬克西莫夫穿著背心,頂著炙熱的太陽,背後插一把白布遮陽傘正對著巷子裡的黃土房子畫著。看來,他根本沒有休息。為了捕捉自然的瞬間光色變化,為了抓緊時間,他從不睡午覺,投入地畫畫,忘記周圍的一切。多年以後,當我畫得累了,也偶爾想起當年老師的樣子。俗話說"身教勝於言教",這也是我堅持不懈的動力之一吧。

畢業創作 老師的點評對我打擊很大

馬克西莫夫要求我們畫一張情節性繪畫作為畢業創作。為了確定題材,我反覆了多次,總是不夠滿意。

1957年,中國和蘇聯成立了混編登山隊,首次登上了新疆帕米爾高原的慕士塔格峰,當時在社會上引起很大反響。於是,我決定選擇中蘇聯合登山這個題材。為此,我做了多種準備,先畫了身穿登山服的運動員的素描,又請當時美院附中的混血同學做模特寫生,然後再去八達嶺畫冬天的雪景,還畫了模特穿上登山服在雪地裡的寫生。重點畫了雪天中,天光和雪的反光生成的複雜色彩關係在人物衣服上呈現出的色彩狀態。忙了將近半年的時間,終於完成了畢業創作:《登上慕士塔格峰》。

創作完成後自己並不滿意。雖然盡了最大的努力,水平也不過如此。大家的畢業作品集中在一個教室裡,請董希文先生來講評,他對我說:"你的畫氣不貫"。這句話對我打擊很大。董先生的感覺很準,一語中的。中國畫講"氣",我沒有做到整張畫氣的貫通,說明造型、色彩以及畫面的處理做不到渾然一體,表達得吃力、生澀、不順。我清楚自己的水平,深刻地感覺到未來的油畫之路還相當漫長和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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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國大典》

我與《開國大典》的那些事

1949年國立北平藝專的學生去天安門廣場參加了開國大典。那時候,我15歲,一年級。1950年中央美術學院成立,學生會搞"紅五月"創作活動,每個學生都要畫重大題材的創作。我沒學過創作,也不會構思,但是去天安門看開國大典是我難忘的經歷。我畫了一個開國大典時 升旗的場面,近景是樂隊吹號的局部特寫,遠景是升國旗,有點像宣傳畫。畫得亂七八糟,很不好,別人看了也說不像樣子。畫雖然不好,但是"開國大典"卻與我結緣。中國革命歷史畫中最具代表性的是董希文先生的《開國大典》,作為董希文先生的學生,我和這張畫有過值得回憶的淵源。

董希文先生的《開國大典》這張畫命運之扭曲可稱中國之最。"文革"中劉少奇被打倒,革命歷史博物館要求董希文先生把《開國大典》中的劉少奇換成董必武,董先生只能遵命。1972年,《開國大典》面臨第二次被改,但是董希文先生患癌症住院,不可能改畫了,別人也不能在他的原作上動手。我和趙域奉命為革命歷史博物館臨董希文先生的《開國大典》,在這張臨摹畫的構圖上,去掉高崗,劉少奇改成董必武,原畫中的林伯渠露個頭部,現在要把他改成無名之人。這張《開國大典》由我和趙域共同臨摹,我畫人物,趙域畫其它部分。臨摹接近完成的時候,革博從醫院把董希文先生接來,董先生撐著病弱的身體看了畫,笑著說還不錯,指出主席的臉有點方,可以再飽滿一些。回去後不久 ,董先生就去世了。《開國大典》是一張壁畫式的油畫,董先生畫的人物不僅像,而且色彩飽滿,用筆爽快。雖然我們臨得還不錯,但是我知道,自己達不到他的水平。

"文革"以後,歷史人物被平反,《開國大典》又要經歷第三次被改的命運。董希文先生的原作當然不能動,革命歷史博物館又開始在這張臨畫上打主意。當時我正好有事外出,就請閆振鐸在我們臨的那張上恢復董希文先生最初畫的樣子,高崗、劉少奇、林伯渠都出現了。現在革命博物館展出的《開國大典》就是這一張。

文化大革命不僅改寫了這些建國元勳的命運,也幾次三番篡改了一張藝術作品。在黑暗的中世紀宗教國家發生這種事情不奇怪,但是在中國恐怕是絕無僅有。這種藝術為政治服務到甚至不惜犧牲藝術品的做法,對藝術家來說是多麼可悲,在人類藝術史上又是多麼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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髡殘 150×114cm 1999 布面油畫

“文革”藝術現象實錄 我一生中畫得最大的畫

那是一段荒誕的歷史。中央文化組居然成立了一個專門的改畫組,我是改畫組負責修改毛主席頭像的人,沒想到我的肖像畫水平在這裡派上了用場。文革時期各地都需要畫領袖像,需要畫革 命題材的歷史畫。1966年中央美院還舉辦了"毛主席肖像畫學習班",我們都是那裡的教員。工農兵人人學油畫,湧現出眾多業餘畫家。他們畫的大部分是宣傳畫,構圖簡單,色彩單一,紅 光亮為主調,素描倒是提高了。我記得1976年我曾在邢臺一條大街的路口,畫了一張18米高的毛主席像。這大概是我一生中畫得最大的畫,我的助手就是不會畫畫的俄語老師。

第一次出國看歐洲原作 倫勃朗是我的至愛

1979年9月,我隨中國美術教育考察團赴西德。這是第一次出國。除了五十年代看過俄羅斯畫家的作品,我沒看過歐洲油畫原作。這次雖然來去匆匆,但是很多藝術家的作品,仍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特別是倫勃朗,作品色彩強烈、好看,用筆奔放、老到,非常有力量,真是我的至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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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會議 160×135cm 1961 布面油畫 中國國家博物館藏

畫廊老闆要給我辦綠卡

1982年我在美國呆了一整年,各大博物館都看過,仔細研究了西方藝術的發展脈絡。我瞭解到自己油畫的問題所在,也找到了提高水平的辦法。這時恰逢一位畫廊老闆讓我畫一張肖像,我就 按照自己對油畫新的理解,著重實踐突出體積和空間,加強邊線處理,使作品的層次厚度都發生了根本的變化。畫完後,美國畫廊老闆很驚訝,他沒想到一箇中國油畫家能如此準確深入地表 現繪畫的對象,他提出讓我留在美國,用"技術人員優先"法則為我辦綠卡。我沒有同意,我認為為畫廊畫畫毫無意思,我要畫自己感興趣的題材。我拒絕了他,年底我準時回到中國。

學習油畫的難度和殘酷

油畫技術對西方人來說不成問題,就像筆墨對中國人一樣。倫勃朗同時期,我只瞭解比利時的凡代克、魯本斯這三大家。在荷蘭博物館我看到和倫勃朗風格差不多的畫家有很多,以前全都沒聽說過。他們的風格跟倫勃朗相似,也是透明畫法。仔細看他們的畫比倫勃朗確實差一點,也正是這一點差距導致這些畫家從藝術史中消失了。這就是學藝術的殘酷性。我們每個人都不能降低標準,只能力求做到最好,不能湊合。學習時一定要選擇歷史上最好的畫家、研究並且要經常研究那些最好的畫家裡最好的作品。這點是不能含糊的,這就是學藝術的難度。第一:每個人必須有最高的要求,做到做不到是另外一回事,但是要求不能降低,心目中要知道什麼是最好的。第二:達不到最好就退出歷史。學藝術只有第一沒有第二,這個職業的特點不是誰規定的,是歷史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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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吉克新娘 60×50cm 1983 布面油畫 中國美術館藏

怎樣理解油畫這個畫種

油畫這個品種為什麼吸引人,美在何處?因為它的基礎是真實。在素描中稱為體積空間。體積需要三維空間,三個面才形成一個整體,所有物體之間要連起來。畫畫時常說空氣把人物連起來 ,意思就是所有的邊線跟背景都能做到渾然一體。要畫出立體感,無論遠近都能立體的處在一個空間之中,才能有造型上的美感,這種美感發展到抽象美就是層次的豐富和厚重,也叫力度。 感悟到這種抽象美才能畫好油畫。如何能感悟呢?畫素描而且是那種全因素的素描,裡邊有立體空間,結構、明暗關係。素描畫的好的人才能領悟到這種油畫的抽象美。對於一張好的素描的 評價,經常是用生動、整體這樣的語言,這實際上是符合形式規律的,就是具有抽象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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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曦肖像 80×55.5cm 2006 布面油畫

研究油畫的色彩就是要懂得光照下的色彩,而不是概念中的物體本色。色調、光源色、和諧的色彩、表現體積渾厚的有力量的美,西方油畫的美感就是由此而來。雖然有人認為西方追求真實 的藝術品種都落後了,但是中國的普通老百姓喜歡具有真實感的油畫,因此我稱油畫這個品種為通俗的畫種。(部分內容摘自《靳尚誼全記錄》,整理編輯:羅麗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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