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孩子，過來把這碗藥喝了吧！”一個看起來約莫五十多歲的女人，端著一大碗濃黑的湯藥走了過來，茉莉看著那碗湯藥，眉頭有些微皺，像這樣的藥水還要喝多少，才算是盡頭。
“媽，我不想喝。”她接過藥碗，卻是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又扭頭看了一眼，在外面院子裡嬉鬧的幾個孩子。
“女兒啊，這是媽從鄰村的王婆子家淘來的配方，他們家的媳婦前陣子生了三胞胎，都是男嬰，聽說就是喝這個的。”女人又將藥端了起來，放在茉莉面前，茉莉只覺得一陣噁心，胃裡也如翻江倒海一般，煞是難受。
“這些年來，我喝了那麼多湯藥，真的不想再喝了。媽，你讓我一個人在房間裡坐會吧！”茉莉強忍住胃不適感，又將碗接下，放在桌子上。
“行，我這就出去，你待會記得喝藥，不然涼了就不好了。”女人指著桌上的碗說道，然後轉身離開。
“為什麼……”茉莉有些無力地趴在桌上，淚水卻再也控制不住，從眼眶裡流了出來，滴在了水泥地板上，濺出一朵朵黑色的小花。
小女兒阿花不知何時，從跑了進來，站在她的身後。“媽媽……”
茉莉揹著女兒將淚水擦淨，然後將女兒擁在懷裡，溫柔地問道，“怎麼不和姐姐們一起在院子裡玩？”
“花兒想讓媽媽陪我們一起玩，花花在外面玩得很開心，媽媽在這裡不開心。”小花嘟著小嘴，從茉莉的懷裡跳了下來，然後拉著她的手說道。
2.
“不要不要……”茉莉又從噩夢中嚇醒，卻是翻來覆去地再也睡不著，她披了一件外衫，打開了房門，坐在院子裡的木椅上，看著繁星點點的天空。
夜晚的村子很是安靜，只有風吹樹葉發出的簌簌聲，再無其它。有人說，人死後就會化作天上的星星，然後守護著他愛的親人。她那兩個未成形的孩子，應該不在上面吧，畢竟她這個狠心的母親，連她們來到這個世上的權利都給剝奪了。
自從生下小女兒以後，她就時常失眠，即使睡下，也會被噩夢嚇醒。在孃家已經住了一個多月了，丈夫卻連個電話都沒有打來，手不自覺地放在小腹上，這個孩子到底該不該留。
與丈夫結婚十年，只因沒有為他生下一個兒子，就時常會遭受婆家人的白眼。上個月，大嫂又拿這件事來對她冷嘲熱諷，甚至提起了這些年自己不願再回想起來的往事，她心裡生氣，就頂幾句，卻被丈夫罵了一頓。她氣不過，第二天一早就帶著孩子們回到了孃家。
那日中午，女兒和侄子們一起在院子裡玩耍，幾個孩子為了爭奪玩具，打了起來。無奈之下，她只好將孩子們拉開，卻不料侄子以為她這是在幫自己的孩子，就大哭了起來。
後來嫂子聞聲過來，卻是問都不問，直接指著她的鼻子說，她這是嫉妒自己一連生了兩個兒子，才故意要揹著她欺負自己的孩子。茉莉本來想要解釋，卻沒想到大嫂竟然提起了她弟弟當年溺水而亡的事，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十幾年了，想不到竟被大嫂又提了出來，而且還說了那麼多惡毒的話。
當年她帶著弟弟出去玩，不料他失足落水，被救起來時，已經沒有了氣息。這些年，她一直都活在愧疚之中，雖然母親這些年來，已經放下了，不再怪她，可是她卻放不下。
母親當年也是連續生了三個女兒，才有了弟弟，雖然祖父母並沒有給她太多壓力，但是父母還是希望能生下一個兒子，畢竟在農村，兒子才是他們將來的依靠。只是沒想到這個命根子卻被自己給間接害死了，如果不是當初自己帶著弟弟瞎跑，也不會發生那樣的事。
難道真是大嫂說的“因果報應”麼？
3.
來桂在屋外外焦急地等待著，突然聽到一聲嬰兒的啼哭聲，緊接著弟媳就從裡屋走了出來，笑著說道，“恭喜二哥，這次嫂子生的，是個大胖小子呢！”
來桂有些不確定，又讓弟媳說了一遍，然後用手指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才放聲大笑道，“我終於也有兒子了。”
待房間裡的一切都清理乾淨後，來桂才走進了那間有些昏暗的房間，家裡已經生了幾個孩子。為了生下這個孩子，茉莉在快要顯懷的時候，就住進了家裡的老房子裡。這裡平時都上著鎖，每天婆婆都會將飯菜送到窗口，洗嗽的用水都是婆婆趁著天黑無人注意之時偷偷打開門拎進來的。直到臨產時，附近的鄰居才知道茉莉一直住在老房子裡。
“喲！這孩子長得可真俊，茉莉，真是辛苦你了。”來桂坐在他旁邊，逗弄著孩子。
茉莉剛生完孩子，臉色還有些蒼白，只是微微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孩子，又閉眼假寐。來桂以為茉莉是生完孩子太過虛弱，已經睡著了，就也沒有再打擾茉莉。
她記得除了當年生大女兒的時候，他如此喜悅，再也沒有這樣因為孩子而如此開心過。不知道為什麼，生完兒子，她卻有種終於解脫了的感覺，就像一副重擔終於卸下，讓她的身心都無比輕鬆。
在陰暗的房子裡，做完了月子之後，她終於回到了自己家裡。有時，幾個女兒都趴在搖籃旁，搶著逗弄小弟弟，她坐在木椅上，明明應該高興的，卻看不出一絲喜悅。
自從生完孩子後，家人經常可以看到她一個人坐在那裡發呆，有時孩子餓了，哭得十分厲害，也不見她有所動作。有幾次，孫女過來找她婆婆，並告訴她母親不見了，弟弟躺在搖籃裡一直哭。當她被人尋到時，她竟然是一個人坐在河邊，村裡有幾個人看到她的神情不對，就將她送了回來。
後來來桂帶她去醫院，才知道她患上了抑鬱症，她在醫院住了一段時間後，因為到了年底，就被丈夫接了回來。
從醫院回來之後，她看起來好了一些，只是還是不愛笑，也不怎麼喜歡說話。有時早上起來，還可以看到她頂著黑眼圈，獨自坐在院子裡發呆。婆家人一直都不敢讓她單獨出去，兒子也是由婆婆帶著，只讓她在家照顧幾個女兒。
第二年春天的一個下午，兩個孫女突然急匆匆地跑到奶奶家，告訴眾人母親突然不見了。因為已經知道了茉莉的病，眾人也不敢多耽擱，立即分頭去尋，沒有在外面尋到，卻在家裡看見了躺在地上已經沒有了氣息的她。
身上沒有任何傷口，只有旁邊還有一個已經空了的小藥瓶。孩子們跪在她旁邊哭著，一時家裡亂成一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