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黃國倫的鳥巢音樂夢

音樂 黃國倫 吉他 樂器 界面新聞 界面新聞 2017-09-06
瘋子黃國倫的鳥巢音樂夢

音樂人黃國倫8月19日晚10點飛抵北京。來接機的總共三個人,兩個記者和一位司機。司機不認識黃國倫,只在來機場前上網搜圖,認了個臉。正擔心錯過,黃國倫就獨自走出來了,一身很年輕的黑色花T恤和休閒短褲,蹬一雙熒光綠運動鞋。他戴著標誌性的爵士帽,耷拉眼和山羊鬍,跟電視上長得一模一樣。

年過50歲的黃國倫,是流行音樂界的資深音樂製作人。年紀輩分雖比李宗盛,羅大佑稍小,但經典作品不少,亦同樣得過許多音樂創作大獎。王菲的《我願意》、辛曉琪的《味道》、范曉萱的《眼淚》,齊秦的《袖手旁觀》,張信哲的《不要對他說》等都是他的作品。不過,許多年輕人是通過《康熙來了》認識他的,近年來,他更經常曝光活躍在各大衛視綜藝節目中——成了大家常說的“綜藝咖”。他這次來北京也是為了錄兩檔節目。但更重要而艱鉅的任務,則是籌備他的鳥巢個人演唱會。

7月26日上午,黃國倫在微博發了一封長信,公佈重大消息:“我,黃國倫,決定要在今年的9月23號,在北京的鳥巢體育館,舉辦我生平第一次大型個人演唱會!”消息一發布,所有人都說“黃國倫瘋了”,喊他老婆(藝人寇乃馨)趕緊攔住他。他的綜藝搭檔薛之謙驚掉了下巴:“你要死啊!”小S倒是轉發了他的信,“老師雖然你瘋了,但觀眾可能沒瘋喔”。

這是我第一次到機場接藝人。黃國倫挎著電腦包,左右手推著三隻大行李箱,步伐輕捷,衝我們露出笑容,跟我們一一握手。他看起來精神不錯。我們一路跟著司機走到停車場,可惜沒人認出他來。車是一輛豪華奔馳商務車。

“哇,這個車很高級。”他很高興,“他們給我叫了一輛明星的保姆車。”

一上車,他就從包裡掏出手機——足有一本書那麼大。“所有人看到我的手機都會問,”他主動解釋,“我需要看比較大的字。”他又掏出一副眼鏡,點開微信,眯起眼睛回覆信息。

“你有做一些功課認識我嗎?知道我是誰嗎?”他抬起眼睛問我。

“知道的,我們都看《康熙來了》。”

“看《康熙來了》不能完全瞭解我。”他說,“你聽過我的歌嗎?最喜歡哪一首?”

“《眼淚》。”這首歌的詞曲作者都是黃國倫。

“你只知道這一首吧?”他笑起來,“這次演唱會,我會把我最熱的作品拿出來,當然還有很多新歌——唉,這次演唱會真的是——”他摘下眼鏡,搖搖頭。

奧運會之後,能容納十萬人的鳥巢體育場,只有汪峰、王力宏、五月天這一級別的天團巨星在這兒開過個唱,是對華人歌手影響力的最高考驗。黃國倫?我們真覺得不大合理。

“你們講出了真話,真的不合理。”他俯身湊近我們,“為什麼在鳥巢?因為我做過一個夢,夢中的演唱會就是在鳥巢啊。”

“你是說——真的夢?睡覺時的那種夢?”

“真的夢啊。“他笑道,”五年前,2012年9月,我夢到一個教練站在我對面,叫我摸天花板,天花板有三公尺高,我很畏懼,怎麼可能?教練說,試試看,跳起來你就摸得到。然後我一跳,彈性變得超好,一下就摸到三公尺!然後是六公尺,十公尺……越摸越高。最後,教練把帶到一個像鳥巢的地方,叫我去摸。我跟教練講,不要鬧了,我怎麼可能摸得到鳥巢的屋頂,除非我會飛。教練說:‘你會飛,但是你不知道,你不敢。’我跳起來以後,就像超人一樣飛上去了!我不但摸到,我還站在鳥巢的雲頂,臺下的觀眾都仰起臉看著我。”

說完他停下來,保持著身子前探的姿勢,睜大了眼:“鳥巢不是夢想,是個真實的夢。”

隔天他在睡夢中聽見一個旋律,還有歌詞,醒過來是凌晨四點多,他立刻跑到書房,抱起吉他寫出一首歌,歌名叫《夢想的力量》。

現在,我們還在從機場開往酒店的路上,保姆車空蕩舒適,路燈閃進車窗,他的臉忽明忽暗。他突然直起身子,空抱吉他,唱了起來:“夢想的力量,帶我飛過海洋,夢想的力量,我要去摘月亮。夢想的力量,黑暗中的一盞光。我要擁有夢想,不管世界怎麼講。”

“在那個夢裡,如果你站在鳥巢上方,那麼在底下舞臺唱歌的那個人又是誰呢?”我們問。

他頓了頓,笑道:“這個問題問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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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黃國倫音樂生涯的開端是高中吉他社,他是社長。在國立交通大學管理科學系讀大學時,他開始在民歌西餐廳駐唱,賺外快。他參加了臺灣地區選秀節目“大學城”,拿下總冠軍,擊敗的對手包括林志炫和李驥的組合“優客李林”。有唱片公司找上他,說找人給他寫歌,包裝他出唱片,但他認為自己是個原創音樂人,他想唱自己寫的歌,而那時他還沒有自己的作品,便拒絕了。畢業後,他進入了飲料企業黑松汽水,抱著鐵飯碗吃了兩年,但他忘不了音樂夢,決定辭職。他和父母約定,四年為期,要是在音樂上做不出什麼名堂,就老實迴歸上班族生活。

那是九十年代初,樂壇上的流行金曲,是《吻別》、《忘情水》,情緒飽滿的催淚情歌。黃國倫的歌有點兒飄,沒有那種煽情旋律,也沒有“嘣嘣嘣”的鼓點。他寫了幾年歌,沒完沒了地被退稿。一開始他挺傲,覺得唱片公司都是白痴,後來他開始懷疑自己才是真正的智障。他的同學都過上了有房有車的安穩生活,他什麼都沒有... 幾乎要放棄的時候,母親說,四年還沒到呢。

1994年,他成了福茂唱片的菜鳥製作人,已經半年多沒寫歌了。上司交給他一個機會,為新人王靖雯寫歌。王靖雯那時已在香港出道,打算進軍臺灣地區市場,準備發行一張國語專輯。黃國倫回家抓起吉他走旋律,怎麼試都不對,腦子裡總有個聲音嗡嗡響:“再寫也是那樣,不會中的。”他是基督徒,沮喪到極點,跪了下來,開始祈禱:“上帝,我寫了四年什麼都沒有。如果我還可以寫歌,求你給我靈感。我要把這首歌獻給你。”他說,奇妙的事情就這麼發生了,他清清楚楚地聽到一段旋律…那靈感像從雲端下載而得,他拿起吉他,哼出了《我願意》的副歌。

這首歌最終成了王菲首張國語大碟《迷》的主打歌,專輯在臺灣地區銷量迅速衝破70萬張。黃國倫說,從《我願意》開始,他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脈,寫什麼紅什麼。《味道》、《不要對她說》,都輕輕鬆鬆破百萬張銷量。他一夕翻身,成為金牌製作人。每家唱片公司都打電話來:“國倫老師,我們也要一首《我願意》。”曲約源源不絕,收入也一路上漲。他買了新房子,給自己蓋了一間夢想中的錄音室,配備最高級的設備。他開始給黎明,劉德華,郭富城,張學友,張信哲,鄭秀文,周慧敏等天王、天后們寫歌、配唱、錄音,做後製。

那是黃國倫最巔峰的創作期,忙得像沒頭蒼蠅。每天都有人問他,歌寫好了沒?有幾次,被逼得不行了,他就說,快了快了,你叫快遞來。然後就在快遞趕來的路上趕著創作。門鈴響了,他打開門,抱一把吉他問,“等一下,你覺得這句好不好?”

他後來回憶,當年香港歌壇甚至有個不成文的習慣,到臺灣地區發展,一定要唱一首黃國倫的歌。一些著名歌手會專門請他飛到香港,大家圍一桌吃飯,歌手問他:“黃老師,你帶什麼歌給我?”他就開始分歌,這首給你,那首給他。

很快就有唱片公司問,黃國倫老師,你要不要自己唱?

為別人寫歌,相當於把自己生的孩子送給別家養,他當然想自己唱。他是歌手出道,歌壇成名以來,已儲備了兩年,他想,是時候給大家一個展示了。一共有八家唱片公司提供了報酬優厚的合同。其中一家在約談時,直接在桌面摞了一堆現金要他點頭。但他沒要這些錢。出於某種音樂人的尊嚴感,黃國倫只提出唯一的條件:直到混音完成前都不許聽他的作品,以排除所有被迫改歌的可能性。

如果他把寫過的當紅金曲集結成碟,自己翻唱一遍,這將是一張穩賺不賠的專輯。唱片公司準備斥巨資為他拍攝一支輝煌登場的MV,把所有唱過他作品的明星請來,迎他出場。但是黃國倫卻選擇走了另外一條路。除了幾首舊歌,新專輯裡出現了一些福音歌曲。其中的《傳道書》,唱了整段《聖經》章節。另一首《奇異恩典》,是首古老的詩歌, 黃國倫專程飛到美國田納西州,請黑人唱詩班為他伴唱。他想探討更宏大的命題,生命的意義,宇宙的真理,人生的價值。專輯命名《天使》,取了個高蹈的抽象概念:祈求亂世中有“天使”,撫慰世人心。同年,該專輯入圍了金曲獎最佳專輯製作人獎。

知名樂評人王祖壽評論:“這是我近年來聽到最入耳動聽的專輯,但它註定寂寞。這張專輯歌頌大情大愛,而現代人只關心小情小愛。”唱片公司高層聽了《天使》後,默默把原本計劃在美國大峽谷拍攝的MV,將就移回到臺灣地區一個海邊浴場了事。黃國倫又嫌電視綜藝嬉鬧聒噪,不大願意配合宣傳,只上了很少的電臺節目,宣傳效果慘淡。

專輯上市後,悄無聲息。有次他逛唱片店,看見自己的專輯擺在角落,落了一面灰。不久,當初搶著要他的唱片公司,斷然和他解了約。

1997年,唱片市場開始走下坡,隨後是猖獗的盜版,唱片業進入寒冬。業內許多製作人開始轉行,尋找新出路。1999年,黃國倫找到滾石唱片老闆談合作。在滾石幫助下,他成立了一個福音流行唱片品牌“基力音樂”,由他經營。

黃國倫把基力音樂視為人生志業。他租一間小辦公室,僱了十幾個人,全心投入福音音樂的製作推廣。2000年,他推出了自己的雙專輯《天地》。《天》是福音歌,《地》是流行歌。兩張專輯統共賣出十萬張上下,這在慘淡的唱片市場是個不錯的銷售成績。但那是黃國倫跑了無數福音演唱會,一場一場籤售出來的。可僅僅過了一年多,滾石唱片在經營壓力下改組,從基力撤資。他自掏腰包又苟延殘喘一年,還是不支垮掉。員工一個一個撤出工作室。

年逾四十時,黃國倫失業破產,他的夢想錄音室也變賣了。第一段婚姻失敗。他什麼都沒了,常常覺得心臟疼痛。有醫生說他有心臟病,另幾個說,那是抑鬱症。最絕望時他開車到海邊吶喊,“上帝,你為什麼遺棄我?”有兩三年,他逃避了信仰,不再去教會。

2005年,黃國倫幾乎已從唱片業消失。他躲到一個電臺當DJ,電臺非常小,沒什麼收聽率,有天卻來了一個大明星,瑞典小天后琳恩·瑪蓮到臺灣地區宣傳專輯,她翻唱了《我願意》,為此特地上了黃國倫的電臺節目。英文版歌名是《Still Here》,聽說琳恩·瑪蓮只花了十分鐘填好詞。在錄播間,她在黃國倫面前唱起這首歌:“我知道你受傷了,你一直在偽裝你自己,這幾年過的很不好,你一直在逃避……”當旋律響起,黃國倫哭得一塌糊塗。他說:94年我對上帝唱出《我願意》,後來我不願意了。 十年後收到來自上帝的回信《Still Here》,告訴我他一直還在。

一年後,電臺也倒閉了。黃國倫偶爾接點小活度日,除了去教會,幾乎不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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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2017年8月20日,抵達北京的第二天,黃國倫去錄一檔汽車品牌推廣的直播節目,主持人是另一個從“康熙”出來的綜藝咖,趙哥趙正平。

穿粉色襯衫的趙哥迎上來,屢次被小S吐槽的後天雙眼皮很醒目。

“你什麼時候割的雙眼皮?”黃國倫佯裝驚訝。

“你什麼時候割的包皮?”趙哥面不改色。

黃國倫和趙哥老友相聚,氣氛立刻變得非常“康熙”,空氣中充滿了愉快的氣息。大家“哈哈哈”笑成一片,導演“哈哈”完,緊接著歡笑的語調說,“這些等下都不能說哦”。

寇乃馨錄影的綜藝《演說家》就在隔壁棚,夫妻倆正好共用一個化妝間。彩排走位折騰了近一個小時,我們走進化妝間,她正好梳妝完畢。她湊近鏡子,濃黑的假睫毛一扇一扇。寇乃馨說話像落豆子,清脆利落,她一邊檢查妝容,一邊交代黃國倫:“你等下找到機會就要說鳥巢喔。管他聊的是‘男人的幼稚’還是聊你的作品,全部都要給我講到鳥巢。叫大家趕快去買票,反正直播也剪不了你,這兩個小時得衝一下票房!”她直起腰,大紅長裙裙襬一旋,閃身出門,“好不好,交給你了,加油噢!”

黃國倫在沙發上坐下,掏出筆記本。他叫來導演,給大家播放了一段一分半鐘的視頻。視頻裡,他被潑了好幾桶水,被水槍衝倒在地,很狼狽,卻保持著目光堅定。這是他請專業導演拍攝的鳥巢演唱會宣傳視頻,意指”雖被千萬人潑冷水,吾往矣!“

“怎麼樣?”他期待地看著每個人。

此後三天,他逢人就播這段視頻。

趙哥進來了,他剛聽說黃國倫要在鳥巢開演唱會時,以為只是個梗。“你等於是五六個小巨蛋誒!場地費要多少錢?”他往沙發上一靠,難以置信。

黃國倫沉著地微笑:“做完要兩三千萬。”

“幹恁娘你去跳樓!你要去銀行貸款噢!”趙哥脫口罵出臺語,眼睛瞪大了一倍。

黃國倫依然微笑:“而且你知道我有多屌嗎?有廠商要贊助全額,但他要在鳥巢臺上做新品發佈,被我拒絕了。”他看著趙哥,“所以你要幫我,我等一下要說鳥巢。”

這場直播足足折騰了兩個多小時。黃國倫如願播放了潑水視頻,聊了十幾分鍾鳥巢演唱會——“和我們今天的主題一致,就是‘瘋狂’”,還現場彈唱了《我願意》。此外,他和趙哥還誇了很久的品牌新車,抽了很多獎,跳了一段瘋瘋癲癲的健身舞,喝了半杯胡亂調配的液體,做了兩遍弱智的挑戰遊戲。

不帶妝時,黃國倫和寇乃馨就是一對平凡的夫婦。第三天,他們沒有通告,我們在酒店樓下見面。黃國倫沒有帶爵士帽,頭髮灰白。寇乃馨頭髮很短,一張素臉架著眼鏡,像個樸素漂亮的女大學生。這天下午,他們打算去找演唱會的音樂總監劉洲,談談編曲細節。

劉洲是現在最炙手可熱的音樂製作人,擔任好幾檔綜藝節目的音樂總監,目前最火的是《中國有嘻哈》。黃國倫和他在江蘇衛視的節目《金曲撈》結識,“一見如故”。助理把我們帶上二樓工作室。

等了一會兒,剛洗完澡的劉洲一身睡衣出來了。“洲啊,迎接香噴噴的你。”黃國倫熱絡地打招呼,“你現在太火啦,《中國有嘻哈》火到一個無與倫比。現在我鳥巢的賣點就是音樂總監你啦。”

“沒有啦,哪有你這麼說的。”劉洲大笑,坐到鍵盤前點了一根菸,抬頭看到架著的攝像機,又進屋換了身日式上衣。

說笑了一會兒,黃國倫戴上眼鏡,把歌曲文件拷到劉洲電腦,“你們還沒開始編對不對?”“等你來開會啊。”劉洲說。“唉喲,這樣來得及嗎?”黃國倫的語氣第一次透出了憂慮。“來得及,我們一個團隊編呢。”“對,他們動作很快的。”他像對著寇乃馨說,語氣又愉快起來。

在歌曲編排上,黃國倫心中很有譜。他一會兒站,一會兒坐,這首要飄,那首要強烈,這首要拉長前奏,那首要加配器,說得很亢奮。有時,他跟著小樣高聲唱起來,微閉雙眼,抬起一條胳膊畫波浪。他也偶爾講講冷笑話,大聲喊穿和服的劉洲“來份刺身”,或者宣稱要請郎朗來彈鋼琴,因為他的歌“朗朗上口”。工作室裡的氣氛輕鬆愉快。

音樂響起時,寇乃馨會露出陶醉的神情,跟隨音樂晃動。她是黃國倫的頭號粉絲。每播一首歌,我耳邊就響起她的解說,“這首《盲聽》是‘好聲音’第一季還在轉椅子時寫的”,“這首《唐詩》是國倫做‘唐詩風雲會’評委時寫的”,“他每多上一檔節目就會寫一首新歌,黃國倫的創作力還是很旺盛”。

黃國倫專門為演唱會寫了一首歌《沒有不可能》。“怎麼可能,我能站在這裡,怎麼可能,現場坐滿了人……”唱到這兒,他停下說,“這首歌我有兩個版本”。

“坐滿了,叫《沒有不可能》,坐不滿,叫《真的不可能》。”劉洲接了梗。

黃國倫笑了,說:“要有信心啦,不然我找你來幹嘛。”

“你花了那麼多錢當然可能啦,怎麼會不可能!”劉洲也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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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臺大外文系畢業的寇乃馨,是臺灣地區知名主持人、演員。她和黃國倫在教會相識。剛開始不大熟,寇乃馨很喜歡張信哲唱的《真愛一生》,但不知道是黃國倫寫的。她聽人說,黃國倫很愛遲到,有人說:“音樂人再難相處,都難不過黃國倫。”

2007年夏天,她要去錄一期《康熙來了》,主題是“這些人出唱片你敢買嗎”,節目組找了一組不是歌手的藝人來唱歌,讓專業音樂評委做評斷。她心裡沒底,想找個熟人做評委護航。一圈想過去,只有黃國倫了。她向節目組做了推薦。

那時,黃國倫過著山頂洞人般離群索居的生活。寇乃馨找到他幾年前留的電話號碼,竟然打通了。她問:“國倫哥,你可以來錄《康熙來了》嗎?”黃國倫說:“《康熙來了》是什麼?”

過了兩天,寇乃馨再次邀請,黃國倫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已經看了幾期“康熙”,覺得小S和蔡康永嘴巴太毒。他說:“我不上綜藝節目。”寇乃馨早聽聞黃國倫難搞。但”這可是‘康熙’啊,你能上就偷笑了,還敢拒絕得如此毫不掩飾?“她心裡躥起一股氣,甩下一句:“不上節目以後就別做朋友了。”

黃國倫終究還是去了錄製現場。他已久不露面,肥得下巴和脖子連為一體,打卷的頭髮披到兩肩,像滑稽的貝多芬。他忘情演唱成名作《我願意》,剛唱到第三個“願意”,就被小S一聲哨子“嗶嗶”打斷——“你唱歌太拖泥帶水了!”小S吐槽。

輪到小S試唱,另一個評委委婉地表示,跑調了。小S氣呼呼地問黃國倫:“老師,你說我哪個音不準?”黃國倫回答她:“你問我哪個音不準,我告訴你哪個音準。”

這段一播,節目收視率瞬間猛飆。

下了節目,黃國倫非常懊喪地對寇乃馨說:“我怎麼會講那種話,太糗了。”6月19日,節目播出了。幾天後,他去買水煎包和豬腳飯,正排隊,邊上兩個人指著他說,“康熙來了”。他一怔,這才發覺,這個節目太厲害了。

只過了一個月,黃國倫就接到了第二次“康熙”通告。其他節目的邀約也隨之而來。在綜藝界,他很快被視為一個“有數據的藝人”——能帶來收視率。有的節目找他做音樂評委,有的節目請他聊故事,甚至還有婦女節目邀請他當“吉祥物”坐鎮。同年年底,黃國倫已經上了四五十個通告。

2008年,電視臺乾脆找來黃國倫和節目製作人樑赫群,開了檔幕後人挖掘演藝圈內幕的新節目。錄製第一期,初上主持臺的黃國倫和樑赫群,窘迫得手足無措,黃國倫突發靈感,往地上一趴,開始做俯臥撐,場面荒誕透頂。電視機前的觀眾都樂瘋了。緊接著,他又開了第二、第三、第四個日播節目,還有兩個周播節目。首播加重播,只要你打開電視,似乎滿屏都是黃國倫的臉。

黃國倫又紅了,以一個綜藝主持人形象。臺灣地區綜藝節目玩得很大,當面被諷刺得毫無尊嚴是尋常事了,他坐過電椅,摸過恐怖箱,被迫吃昆蟲,還被人砸過蛋糕,用餅乾盒敲過頭。有時,他忍不住喝出一聲“放肆”,在場所有人一愣,接著是鬨堂縱聲大笑。

寇乃馨常常接到黃國倫抱怨的電話,說他又跟記者吵架了。在演藝圈混跡多年後,她很清楚綜藝的規則體系,她覺得這個人顯然缺乏足夠的溝通能力。但她又想,畢竟是自己一腳把他踢進綜藝圈的,得對他負責,便一次次替他跟媒體和各個節目組溝通道歉。久而久之,她承擔起黃國倫經紀人的工作。

寇乃馨半毛錢酬勞都沒要。他們從朋友變成戀人,2009年在以色列悄悄結了婚。過了半年,兩人關係被媒體曝光,寇乃馨想,索性藉此機會辦一場演唱會婚禮。她太瞭解黃國倫了,明白他心底真正的願望,是做一名歌手,唱自己的歌。

寇乃馨想讓更多人知道,黃國倫不止是製作人,不止是綜藝主持人,評委,而且是個會唱歌的唱作人。她相信,一場婚禮正是集結臺灣地區媒體,傳播這一訊息最高效的辦法。但這個提議遭到了黃國倫的強烈抵抗,他有些畏難。吵了兩個月,寇乃馨撂下狠話:“這是我的婚禮,你就給我辦一場演唱會,這是任務交代給你,沒有要你同意的意思。”他們以愛為主題的婚禮演唱會氣氛動人。當然,是免費的。黃國倫整晚唱了二十多首歌。

此後,他們倆經常成對出席綜藝節目。其中影響力最大的還是《康熙來了》。臺灣地區綜藝裡,有漂亮英俊的少男少女偶像,有扮醜模仿的搞笑藝人,有人滿嘴跑火車,有人爆脾氣飆髒話。寇乃馨反應快,邏輯清晰,口才出眾。黃國倫呢,永遠端著正經,不疾不徐地拋出慢半拍的冷笑話,竟有種奇妙的違和感。

他們倆走的是另一個路子,擅長煲“雞湯”,聊生活故事,愛情,親情,友情,所有故事最後都指向愛與夢想。

黃國倫說:“我理解現代人不喜歡“雞湯”,吃太多嫌煩,養尊處優的時代,大家覺得雞湯不稀罕。還有人覺得“雞湯”講的太美好,太假,現實很殘酷。但雞湯為什麼是好的?因為雞湯是營養的,你吃了就補身。我覺得“雞湯”代表的正能量,就是我們嚮往的美好。勵志有什麼不好呢?難道這個世界上的人喜歡失望嗎?這些躲在網絡上打鍵盤,很負面,很灰色的這些人,難道你偏想過上很失望的人生嗎?”

在《康熙來了》,每當黃國倫吐出這些雞湯時,小S就一臉不耐煩。在大陸,《康熙來了》也擁有一大批忠實觀眾,讓一大批臺灣地區通告藝人成了內地觀眾嘻嘻哈哈的老熟人。

我也是“康熙”的粉絲之一。我在節目裡聽過他們的很多故事:寇乃馨砸黃國倫吉他;他們家亂得沒地落腳;黃國倫寫給老婆的情書真的非常肉麻。和很多人一樣,我多年來保持著“康熙”配飯的習慣,直到2015年11月,“康熙”收官。自那以後,我幾乎再沒在臺灣地區節目上看到黃國倫的身影,再後來,我知道他轉戰到了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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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一斌是黃國倫的紀錄片攝像師。他很頭疼,“國倫老師動不動就出戲”。紀錄片最好的狀態是自然而然,所謂“齣戲”,是黃國倫總想起鏡頭的存在。

在車上,他埋頭回復著信息,冷不丁就會抬起頭,對著鏡頭說:“我們現在一共有28個組群,每天信息啊,唉——”他作勢嘆氣,埋頭繼續回信息。

低頭忙了片刻,他又感嘆:“比如你看窗外的車和人,如果我們把這看作生命的道路,那每個人又在趕向哪裡?我要去哪裡?何處是我生命的意義?如果在電臺聽到這樣的歌,是不是很想把它關掉?”他再次轉向鏡頭,微笑,“這些事情聽起來很煩嘛,但你不能不想。你不想,一生就過了。所以要有我這樣的人,經常提醒大家。”

“老公,這些鏡頭都有可能會用,你好好想一下再說。”寇乃馨坐在前排,咬著三明治,刷手機,忍不住打斷他,“你要想,這個紀錄片你希望呈現的內容是什麼,你講多了,很多東西都是廢的。”

“你看我又被她嗆了,“黃國倫轉向鏡頭做出無奈的表情,“我不講了。”

這是黃國倫到達北京的第四天,夫妻倆一起錄製《無與倫比的發佈會》。這是一檔由明星私人定製發佈會形式的綜藝節目。歌手何潔是主持人,也是黃國倫在《金曲撈》認識的朋友。鳥巢演唱會需要一場發佈會,來這檔節目,一來省了發佈會的錢,二來可以借節目的平臺打一波宣傳。

藝人的VIP休息室挺大,化妝臺上堆著充足的便當、水果、蛋糕和咖啡,夫妻倆一點都沒碰。一進休息室,寇乃馨立刻給自己化妝,何潔帶著兒子過來打招呼,她們熱絡地寒暄了一會兒。接著,是直播,拍宣傳照,彩排走位,一連串的工作。

節目開始前,黃國倫說:“老婆我們來禱告一下。”兩人拉著手並肩站著,閉上了眼,輕聲禱唸:“主啊,請祝福我們發佈會成功,請祝嘉賓們晚上演出順利精彩,祝觀眾們都能感受到夢想的力量。奉主名求,阿門。”

寇乃馨轉身對我們說:“你們要自己照顧自己哦!我們現在在一個慌亂的狀態,真的是焦頭爛額。”她邊說邊急急走向錄影棚。

我和一斌留在休息室閒聊。兩個月來,黃國倫夫婦在北京臺北之間多次往返,一斌已經跟拍了許多次。剛聽說黃國倫辦鳥巢演唱會時,他也覺得是個笑話。但和這對夫妻相處得越久,他越覺得這事兒能成。我問他為什麼。他說,就是一種感覺。

“比如我剛才在車上拍了個六分鐘長鏡頭:黃國倫在不停地刷手機,窗外下著雨,不停地有車過。你不覺得,整個事情就像那個手機那樣,不停催著他們往前走嗎?”

黃國倫和寇乃馨沒有助理。每天一上車,兩人就各自掏出手機開始處理排山倒海的事務。大到文化局審批,對接票務、與總導演、音樂總監的聯絡溝通,小到宣傳圖片精修、文案編輯、現場盒飯安排,工作人員名牌…等演唱會籌備方方面面、大大小小的工作隨著時間推進不斷湧現。他們每天都被越滾越多的細節工作催逼著,馬不停蹄。

在錄製現場,”無與倫比的發佈會“從黃國倫的潑水視頻開始。黃國倫演唱會第一個確定的嘉賓歌手黃綺珊,以及他在《金曲撈》認識的“乾兒子”年輕歌手汪蘇瀧,都來捧場了。節目到中途,黃國倫還和鄧紫琪現場連線,鄧紫琪當場接受邀請,約定來鳥巢助陣。

嘉賓環節結束,該黃國倫自己演唱了,他請黃綺珊為他伴唱。也許還有急事,黃綺珊的經紀人在場邊用力打著手勢,示意她該走了。

寇乃馨看在眼裡。她望著臺下,一字一字地說:“我真的懇請大家,給國倫的夢想一個機會。”

瘋子黃國倫的鳥巢音樂夢

6

黃國倫的夢想顯然不只是綜藝。在臺灣地區綜藝圈爆紅後,他天天跑電視臺,每天說好多話,嗓子越來越壞。他發現自己開始在乎“這個人的名字為什麼放在我前面”這種事了。他根本安靜不下來,好久沒寫歌了。但他也很明白,綜藝給他帶來了錢和名氣,讓他學會跟人相處,”接了地氣”。

黃國倫在從《康熙》再次躥紅之時,曾經遙遙領先內地的臺灣地區綜藝節目正走向衰落。這些節目曾經是大陸各大電視臺的學習範本。但情況在2010年前後發生逆轉。在中國大陸,資本正大規模注入娛樂市場,電視臺投入大量資金和人力,引進或直接複製海外綜藝模式。《中國好聲音》、《我是歌手》、《爸爸去哪兒》等越來越多大體量、製作精良的綜藝節目出現。而題材和形式更加新穎的熱門節目《奇葩說》、《吐槽大會》、《中國有嘻哈》則屬於近兩三年興起的網絡自制綜藝。

臺灣地區綜藝市場不斷走下坡的直接原因是:沒錢。2014年,《康熙來了》十週年之際,製作人B2接受《GQ》中文雜誌採訪時,列舉了兩岸節目製作費用差距。《中國好聲音》一集預算在1000萬人民幣左右,而全臺預算最高的談話類節目《康熙來了》,每集製作預算只有約人民幣10萬元。

只有把內地大製作綜藝和臺灣地區節目拎出來比較,你才會突然發現,看了多年的臺灣地區綜藝,那些奇形怪狀,花花綠綠的現場佈景,是多麼簡陋寒酸。這也許說明,原本吸引你的就不是華麗精美的硬件佈景,而是那些千姿百態的生動藝人,他們聚在一起時,沒什麼拘束、熱鬧又精彩。但即便如此,當內地的通告費數倍高於臺灣地區節目時,誰不想到內地試試呢?

2011年,寇乃馨接到了貴州衛視交友情感節目《非常完美》的邀約當導師。黃國倫閒下來,就陪老婆到內地錄節目,給她拎行李。2014年,他們倆一起作為選手參加了北京衛視演講節目《我是演說家》。這檔節目火的是寇乃馨。她的一篇演講《別對你愛的人飆狠話》,被網友起了個驚人的標題:《這個女人震驚十三億人》,繼而在社交網絡被瘋狂轉發,就連臺北菜市場賣菜的阿嫲都認出了她。

寇乃馨從那時明確了自己的路線:演說和情感導師。至於黃國倫,作為經紀人的寇乃馨給他的定位更加明確——音樂。

2015年湖南衛視《我是歌手》第三季開播,黃國倫頻頻出現在節目中點評選手表現。出鏡機會得來不易。節目組一共請了6名音樂點評人,每個人分別點評7位選手,總共42段點評中,剪進正片的只有7至10段,有幾個老師的評論全軍覆沒,就跟沒來過似的。但黃國倫每期節目都至今有兩段點評,多的時候還有四段。

“我是怎麼做到的”?每次彩排,我會拿一張白紙,仔細做筆記,把對每個選手的所有點評都寫下來。正式錄節目時,我再把反面記滿。點評時,我就很清楚自己該說什麼。有一次,宋柯老師看到我寫了滿滿一張紙,就感嘆:‘國倫老師,你是要出本書嗎?’”

節目編導告訴黃國倫,總導演洪濤很欣賞他的點評。洪濤說,觀眾聽完歌手演唱,有感受又不知如何表達,國倫老師就是那個把大家的感受精準說出來的人。

黃國倫因為用功,為自己爭取到的另一個機會是《唐詩風雲會》。這檔知識文化類節目原本請的評委是寇乃馨。就在錄影前,她突發聲帶水腫,完全失聲。黃國倫頂上了。他買來厚厚一大摞唐詩集,拼命讀,撿回自己的古文功底。在節目上,黃國倫左邊坐著陝西大學唐詩專家,右邊坐著詩人汪國真,他壓力很大,不過,他出口成章,沒有丟臉。不久後他又接到一檔文化節目《詩歌之王》的邀請。

寇乃馨說,2010年後,臺灣地區許多綜藝節目都收了,電視臺開始買內地綜藝,或重播重剪《康熙來了》這樣的老節目。少有新開的綜藝節目和電視劇,黃國倫夫婦在臺灣地區的工作量一年年下降。

“康永為什麼主動停掉‘康熙’?肯定代表了某些風向。寇乃馨把《康熙來了》的結束,視為臺灣地區綜藝藝人的轉折點。

但是黃國倫夫婦很幸運地早已在內地站穩了另一個市場。現在,雖然眼前籌備鳥巢消耗了大量時間精力,他們也沒有縮減綜藝工作。演唱會開支太大,拼命掙錢更加必要了。整個七月,黃國倫和寇乃馨一共錄了8檔節目。在臺灣地區的藝人中,他們的通告量數一數二。

能順利進入內地的臺灣藝人其實不多。除了知名度最高的蔡康永和小S,可能只有陶晶瑩、黃子佼、和陳漢典。像趙哥和沈玉琳,都只是偶爾上網綜,沒有機會上衛視。

寇乃馨認為這可能是藝人的本土化問題。“一方面,內地節目的環境和尺度還是跟臺灣地區不一樣。特別是衛視節目,有些臺灣藝人來一次,口無遮攔,還是說腥羶色,爆粗口,就沒有第二次了。另一方面,現在內地網絡綜藝崛起,尺度比以前電視綜藝寬鬆多了。然後你就會發現,如果比口條,耍嘴皮子,內地藝人根本不輸臺灣藝人,他們只是以前被綁住了。再者,現在內地多的是非常出色的藝人,比如薛之謙、大張偉、劉維,個個能唱能演能說,臺灣藝人要進來,必須更要有不可替代性。”

如果沒有夠強的競爭力和賣點,節目組為什麼要不辭辛勞從臺灣地區請人?寇乃馨說,他們夫婦的優勢是愛讀書,文化基礎夠,在綜藝搞笑外,還多了足以勝任文化節目的功底;第二,他們倆本來就不是口沒遮攔亂講話的人,連央視《星光大道》這樣審核嚴格的主流節目,他們倆都是常駐評委。

此外,還有一項讓這對夫妻驕傲的“功績”——他們是極難得上過《新聞聯播》的藝人。這個機會來得意外。2015年,《新聞聯播》到臺灣地區採訪他們夫婦,主題為“家風”。他們那時還不清楚這意味著什麼。黃國倫在採訪中講了媽媽培養他畫畫,給他四年時間追夢的故事,還彈唱了《我願意》。這段新聞足足長達兩分鐘。第二天,他們倆的微博就爆了,無數人留言問:你們是誰?什麼背景?為什麼可以上《新聞聯播》。寇乃馨這才發現,上《新聞聯播》是件非常厲害的事,“比上春晚還難”。

“是不是非常奇妙?沒有不可能。”寇乃馨對我說,“某種程度上,現在內地強調文化,正能量和中國夢,給了我和國倫一個非常合適的發展機會”。

《我是歌手》之後,黃國倫參加了湖南衛視日播節目《媽媽的牽掛》,同時擔任《超級女聲》的“教導主任”,一時成為湖南臺熱捧紅人。不久,他再跨進浙江衛視《誰是大歌神》和江蘇衛視《看見你的聲音》及《蒙面唱將猜猜猜》,他“出口成詩”的點評風格令人印象深刻,所謂“兩江一湖”主流衛視黃金檔節目都能看見他的身影。

剛結束不久的《金曲撈》,對黃國倫幫助很大,除了節目上他和薛之謙互相抬槓打趣,圈了不少粉,不同於一般其他綜藝,他有了機會常在節目中講華語樂壇歷史,這檔挖掘老歌的節目也重新推出了許多他曾經的經典名曲,來上節目的大咖歌手,都對黃國倫稱師致敬,大家似乎這才知道了他在樂壇的地位資歷。

但是,無論他們在綜藝市場多吃得開,寇乃馨都覺得,黃國倫並沒有很快樂。她清楚丈夫的夢想,還是想當一個演唱自己創作的歌手。

有一次,寇乃馨鼓起勇氣給《我是歌手》總導演洪濤發了條微信,說:“洪濤老師,國倫都做了這麼久評論人了,其實他是可以當選手的。”洪濤以往都會很快回復她,但他沒有回答這條微信。

瘋子黃國倫的鳥巢音樂夢瘋子黃國倫的鳥巢音樂夢瘋子黃國倫的鳥巢音樂夢

7

在北京,黃國倫和寇乃馨喜歡住在東四外的一個公寓式酒店。就跟他們在《康熙來了》節目中描述的家中場景一樣,房間裡滿地都是大行李箱,裝著衣物,全是攤開的。

我們從錄影棚回到這兒,已經是夜裡十一點多。這是黃國倫夫婦此次來北京的最後一個晚上,六個小時後,他們就得趕往機場,飛去上海,談一個不知有幾成可能的贊助。

房間很寬敞,帶廚房和衛生間。工作重心轉移到內地後,他們一個月只有三四天回到臺北的家裡,這套房子相當於他們在北京的家。在廳裡走動時,我們需要抬起腿在行李箱間跨行。除了攤在箱子裡的衣物,進屋時隨手放在餐桌上的揹包和帽子,架子上也是空空的,茶几也是空的,只有一隻孤零零的剩菜盤子。整間屋子還是酒店的樣子,是臨時的家。

寇乃馨說,這兒離北京幾個主要的錄影棚很近,而且住酒店的好處是,有保潔人員收拾屋子。

寇乃馨解釋了攤開的行李箱:“去不同的節目要有不同的準備。比如錄《美麗俏佳人》,箱子裡面一定有很多展示用的保養品。錄《演說家》的,就要裝比較端莊典雅的衣服。有時候,我回家只有兩個小時就要趕機場,這是最快的方法,換個箱子就能走。雖然看起來非常亂,但亂中有序,我完全知道哪個箱子是幹嘛的。”

她的隨身包是一隻舊舊的花塑料提包,很能裝東西。她的手機殼,是卡通塑料殼。她摘掉假睫毛,到衛生間卸了妝,戴上眼鏡,穿著卡通睡裙走出來,刷手機點外賣,看不出一絲女明星的跡象。

我們在沙發上坐下。

”大家覺得這件事很瘋對不對?那是因為大家不理解‘黃國倫是歌手’這件事。“寇乃馨也坐下,打算幫我們梳理一下,為什麼黃國倫能在鳥巢開演唱會。

“香港當年曾經辦過一個音樂人創作大獎。唯一得過這個獎的三個臺灣製作人,是羅大佑,李宗盛,跟黃國倫。今天我想告訴大家,黃國倫的位分,其實跟李宗盛和羅大佑平起平坐。”

寇乃馨說話分條縷析,聽上去似乎邏輯清楚:“其實我們並非你們以為的那麼瘋。第一,我評估我們家賠得起。就算要賣房來賠,也得我們過去夠努力先攢了房子對吧?我不會去借高利貸或者餐風露宿地去做這件事;第二,我認為黃國倫絕對有唱歌的實力,我沒有把握會有多少人去聽他唱,但我有把握,進場的人絕不會失望;第三,我希望做完這場演唱會,聽過黃國倫唱歌的人,不會再覺得,黃國倫開演唱會這件事有那麼瞎,他們會認為,他是個優秀的唱作人。我當然希望洪濤老師來聽,他如果發現,國倫比他想象的唱得好,也是一種成功啊。”

黃國倫更喜歡講故事。他說,我跟你們講幾個發生在我身上的不可能。

“我高中的時候是班長。學校運動會,撐杆跳項目我們班的選手居然沒來,覺得這樣很丟臉,我就上了。其實我從沒碰過杆子,第一次跑,我舉著杆子直接衝到軟墊上了——我根本不知道怎麼跳。第二次我差點跳過。第三跳,我跳過去了。我人生第一次撐杆跳,得了全校亞軍!”

“第二件事。1991年,我腎結石痛得快要死了。我媽媽信耶穌,叫我祈禱。我到醫院去照X光,照完三張,突然想尿尿。我衝到廁所,想起媽媽的話,我就在馬桶前做了人生第一個禱告,石頭竟然真的掉下來了!等我照第四張X光片,石頭就不見了。醫生都不可思議。我現在還有腎結石,每次痛的時候我就禱告,它就會排出來。”

寇乃馨翻出手機裡的照片給我們看,一顆花生米大的石頭擺在一塊硬幣邊,她說那是“上個月掉下來的”。

“第三件事。2000年,一個交響樂團的指揮找到我,說他拼了十年,終於通過審核,可以帶著樂團到卡內基音樂廳表演了。他最喜歡的音樂叫《我願意》,就飛到臺灣地區來請我。他想把它改成交響樂,讓我來唱。我立刻飛到紐約。卡內基是什麼地位?我到紐約最好的吉他店買琴,本來沒有店員理我。一聽說我要在卡內基表演,他倒退三步給我鞠躬。你能想象嗎,我在休息室坐的那把椅子,是柴可夫斯基當年坐的。整個交響樂團演奏我的歌曲!就是這個從天而降的機會,我成了第一個在卡內基大廳演出的華人流行音樂歌手。”

寇乃馨替他作總結:“黃國倫身上已經發生過太多不可能的事情,他的那個心理闕值比我們高很多,鳥巢只不過是另外一件不可能而已。”

她搓了一下額頭,“對我來說,我不是瘋狂力挺我老公夢想,確實我們兩個人已把全部身家都墊進去了,但我始終相信我在投一件我覺得值得的事。我是一個不用名牌,也沒有珠寶的女明星,也許我這輩子買過最奢侈的奢侈品,就是黃國倫的夢想吧。有何不可呢?我不偷不搶,我花我辛苦存的錢,你管我啊!”

她扭頭對黃國倫說:“我可以拼命到9月22日送你上臺,但如果你在臺上唱砸了,我沒辦法救你”。

黃國倫看著她笑:“我如果是記者,明天就寫:寇乃馨命令黃國倫不準唱砸。”

“當然,你若唱砸了我是不會原諒你的。”

這天是8月23日。

五個月前,寇乃馨和黃國倫決定辦一場演唱會。當時,北京全部場地只剩下9月23日的鳥巢有空。他們訂下了場地。等了三個月,才等到批文。他們敲定了全臺灣地區最好的演唱會導演陳鎮川,催了好久,才促成第一次會議,沒想到陳鎮川一見面,就好意地勸退他們別幹了,寇乃馨費盡脣舌才把總導演給勸了回來。六月,寇乃馨找來《非常完美》的搭檔王瑞相助,啟動演唱會宣傳。王瑞問她要宣傳物料時,她還不知道“物料”是什麼。八月,演唱會的製片主任臨陣請辭,寇乃馨接過製片人的活,成為後勤總管。

三天來,那位本來不認識黃國倫的司機,在車上沒少聽黃國倫說故事和唱歌。寇乃馨後來聽他說:“國倫老師,我這輩子還沒看過演唱會,但我想買票帶家人去聽你的鳥巢演唱會。”

但直到此時,黃國倫和寇乃馨都還沒有去過鳥巢現場。距離鳥巢演唱會,還有整整一個月。

—— 完 ——

題圖:2013年08月,南京,十五年從未剃光過鬍子的黃國倫,在主持人妻子寇乃馨的見證下,為了南京亞青會剃光了所有的鬍鬚。用他的話說:“自從譜寫了亞青主題曲《讓夢想起飛》、《我們的青春》以後,我就想從內到外年輕一次。”

文中圖片,除署名外,其餘皆來自視覺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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