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巨大而相似的悖論似乎同時存在於這個時代看似“最風光”和“最落魄”的兩個藝人——鹿晗和竇唯身上：與消費他們人設和形象的人相比，真正在和能消費他們作品的人少之又少。
文 | 安小慶
編輯 | 馮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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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刷知乎的驚喜是竇唯？！”
由頂級流量小生鹿晗公開戀情引發的“微博地震”後，2017年10月10日凌晨，有網友發現鮮少在社交媒體平臺出沒的竇唯竟然出現在問答平臺知乎，關注了樂隊、作曲、編曲、音樂製作、音樂、音樂人共6個話題，並以“音樂人”身份回答了名為“竇唯目前在幹什麼”的提問。
在回答裡，竇唯如此發聲：
“最近錄音及製作的成果甚是喜人，我不會在意外行（雖善以偽卻一目瞭然）的噴口兒，只求莫使懂行者戳脊責罵淪為笑柄！……外界貼給了我諸多標籤，這些，我都無法拒絕。我只是個音樂人，一個專注做音樂，專注做我認為的，真實的音樂的音樂人。”
18個小時過去，這個回答獲得超過32k的點贊。
知乎方面未直接回答“是竇唯主動答題還是知乎方面邀請竇唯來答題”的疑問，僅對每日人物稱：工作人員正在跟竇唯方面聯繫，進行個人認證。
不論是主動還是被邀，常年來過著自己小日子，卻因吃滷煮和刀削麵，坐地鐵和騎電動一類行為，而不時被評頭論足、封神加冕的傳奇人物突現網絡，還是讓網民激動了一番。
BBS時代、博客時代、微博時代、微信公眾號時代……竇唯全部缺位。這一天，他在社交網絡平臺的第一次行蹤和發聲被激動的網友奔走相告。甚至還有人跑到王菲停更了兩年多的微博下面留言：竇唯要發新歌了！激不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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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令人尷尬的是，這並非竇唯時隔多年再發新歌。
相反，他幾乎一直保持著勻速和高產的創作。甚至可以說，竇唯是近年來中國搖滾圈（如果他還認為自己在這個圈子的話）最高產的人，沒有之一。
根據每日人物的統計，在國內擁有正版音樂版權最多的QQ音樂平臺上，共計有378首歌、43張專輯與竇唯有關。而素有高產、勤奮之名的汪峰只有312首歌和20張專輯。崔健則是163首歌、16張專輯。鹿晗雖有20張專輯，但只有70首歌。
竇唯這些年一直有新作
但與絕大多數的中國音樂人相反。竇唯只出專輯，鮮少發聲。不發聲既是指他已經多年不開口唱歌詞和人聲，也包括他從不向外界發聲，來解釋創作風格和做宣傳。
因此，竇唯突然在知乎上的出現，確實讓關注他的人興奮和詫異。在這那段講述自己工作狀態和進展的回答裡，十幾年來嫌少跟外界做交流的竇唯提到了一個詞：貼標籤。
如果要在中國找一個標籤最多且最常被人提及的公眾人物的話，竇唯可能是其中最具競爭力的人選之一。猶如一口老井，在過去20年間，竇唯一直被動地扮演著一臺貼滿各種標籤的戲劇化故事ATM機的角色。
他是中國搖滾樂史上的萬能剛需。
當人們需要感嘆中國搖滾樂一代不如一代的時候，人們會把竇唯想起來。需要憤怒中國搖滾樂妥協了庸俗了主流了的時候，會把竇唯找出來。需要諷刺當下民謠圈和手握保溫杯的現“黑豹“樂隊時，又會把竇唯翻出來。
他是天后王菲的前夫。他們那段不斷被人講述、翻閱、評判和爭吵的婚戀，在當王菲發生一切新聞事件時，都會作為文獻綜述和前情提要最重要的部分來翻炒和溫故。最近兩年，他又多了一重標籤：青黃不接的內地音樂界最受關注的新人——竇靖童的父親。
在關於這曾經一家三口經久不絕的傳奇裡，許多人認為，他曾經是前妻最重要和最先鋒專輯的製作者和靈感輸入者，而現在他無疑也是女兒耀眼才華的遺傳者和提供者。
他燒車，推演各種“陰謀論“，在酒吧跟前妻們喊話，發胖，不修邊幅，扎著丸子頭擠在小蒼蠅飯館裡跟人拼桌吃麵。然後再被路人拍到放到網上。網友根據這些零散和指向豐富的片段和場景，拼湊出一個他們想象中的竇唯。那個”竇唯“安貧樂道，退隱在音樂和日常之中。
他的音樂越先鋒晦澀、離大眾審美越遠，他”落魄“”令人心酸“的日常生活，就愈發顯得稀有和傳奇——進而被視作一尊神。
但也因此，一個悖論越來越凸顯：那些關注和消費他個人形象和人設的公眾，遠遠多於那些真正能夠有資質和能力去聽他作品，和真正用購買行為來消費他作品的人。
有網友評論：“真愛竇唯，會不知道他從來都沒神隱過？淘寶上專輯銷量沒多少，微博上一看真愛粉原來這麼多，竇唯真裝逼神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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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樂迷互動著稱的網易雲音樂平臺上，竇唯的作品和人設消費的悖論得到了充分體現。
不論是早期為大眾所熟知的代表作還是後期曲高和寡的先鋒和實驗探索作品，這些音樂下面的評論數量都普遍高得嚇人，但專輯分享和轉發數量卻完全不在一個體量之上。
比如《暮春秋色》一首歌的評論高達5250條，但這首歌所屬的《幻聽》專輯卻只有692次分享。作品《41'51''》，評論數量有1977條，但所屬專輯《簫樂冬爐》的評論和分享分別僅有183和251。
在龐大的評論數裡，很多評論並沒有直接在討論竇唯的音樂，更更多在討論竇唯的性格、人格。高票評論如：
“竇唯的偉大就在於若干年後人們才能體會他的偉大，並且隨著時間的流逝越發地覺得他的偉大。
“很多人說中國搖滾最不能黑的就是竇唯和崔健，崔健教人睜眼看世界，竇唯教人閉眼審視自己。聽越久的歌就越喜歡竇唯，只想說在我看來，不存在黑不黑的問題，因為他沒什麼可以被黑的。”
“竇唯是當今中國樂壇第一天才，在精神氣質上他才是中國傳統文化的繼承者，崔健無論在歌唱水平和藝術作品深度都不及竇唯。從精神境界來說，王菲配不上竇唯。”
當然，也有與之針鋒相對的諷刺：
“該專輯下十首歌曲，每首評論下面都是竇唯歌迷彰顯影響的焦慮。”
“有些人啊，讓他評論竇唯的音樂，他都說不出所以然，甚至根本沒聽過幾首，倒是王菲的作品他每首都能聽出竇唯的風格”
……
而與這些動輒數千讚的評論相比，竇唯作品的線上銷售數量和專輯的分享數量一樣微不足道。
目前在網絡銷售竇唯唱片數量最大的“福聲唱片“從2010年起跟竇唯合作並銷售他的唱片。多年來，竇唯多次間接發聲，指定福聲唱片為他唱片的唯一銷售方。
在“福聲唱片“的網店裡，能看到竇唯近年來發行的作品普遍月銷量不高，而評論數遠遠高於實際購買數：
《天宮圖》銷量11，評論100
《天真君公》銷量13，評論127
《殃金咒》銷量18，評論119
《蕭樂冬爐》銷量12，評論53
《笛音夏扇》銷量9，評論36
《春分拾琴圖》銷量8，評論155
《正月散曲》銷量5，評論47
《潸何調》銷量7，評論85
《時音鑑》+《間聽監》銷量4，評論147
儘管沒有大批量大頻次消費竇唯音樂，但公眾談論和消費竇唯的熱情越來越高。他越是顯得無慾無求，坐地鐵、騎電動、吃蒼蠅館子、禿腦門大鬍子、拒絕現身和對外發聲，越符合大眾的精神需求。大眾需要靠讚美他來標榜自己，標榜自己是個還沒有完全拋棄理想的人。
社會需要一個永恆的搖滾傳奇，如貓王，如列儂，如柯本。“與其苟延殘喘，不如從容燃燒”。 搖滾樂是年輕人的音樂，本質屬性是反流行、反世俗、反權威。但幾十年過去，中國搖滾樂不可能跟後者不發生一點兒關係。汪峰娶了章子怡，黑豹端起了保溫杯，崔健也上過幾個衛視春晚了。人們難免失望。
於是，竇唯首當其衝。越來越特立獨行，越來越讓人聽不懂的竇唯，成了碩果僅存的一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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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唯是名氣大，但未必能帶來流量和銷量。”
網易雲音樂一位內部人士對每日人物評價：現在，各大音樂付費平臺的共識是：為音樂付費意向最高的是20-30歲左右的年輕人。
這些年輕人用旺盛的購買熱情將鹿晗、TFboys這樣的新型流量藝人送上了各大平臺專輯銷售量的最高處。與傳統消費者相比，他們購買的與其說是藝人的作品，不如說是藝人代表的整個形象和符號系統。在QQ音樂上，鹿晗的數字專輯已累計賣出五百餘萬張。
弔詭的是，在竇唯這裡，真正付出實際行動消費和購買他音樂作品的人，相比“消費“他人生經歷和個人形象的人不成體量。這也正是竇唯跟大部分歌手最不同的地方——消費他的人，遠多於消費他音樂的人。
於是，一個巨大而相似的悖論同時存在於這個時代看似“最風光”和“最落魄”的兩個藝人——鹿晗和竇唯身上：與消費他們的人設和形象的人相比，真正在和能消費他們作品的人少之又少。前者哪怕作品再少也無所謂，後者卻是因為作品太多和太難。
而這一切，都跟竇唯本人無關。
每人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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