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為愛私奔

蔣棠珍第一次見到徐悲鴻，是在宜興家裡，並未留下深刻印象。對於這位伯父和姐夫在初級師範的同事，她只覺是一位怪人，一是名字怪，二是行為怪。比如他服父喪，白布鞋裡卻穿雙紅襪；常常天一亮由城裡步行三十里趕去上課，中途過家門而不入……總之，是個與眾不同的人物。

徐悲鴻

徐悲鴻是家中長子，在父親過世後，要負起養活全家的重擔。他非常要強，"一口氣接了三家學校的聘約"，整整兩年沒有離開宜興。家庭情況稍有好轉，他即跑到上海讀書，由於生活拮据，"往往一天只吃兩個粢飯糰充飢。"

正在走投無路之時，偶見報紙廣告徵求畫師，徐悲鴻畫了一張去應徵，獲得錄取，擔任美術指導。後來，單位又提供費用，讓他進了震旦大學法文專修科，在滬上也算安定了下來。

18歲的蔣棠珍隨家人移居上海後，再次見到了徐悲鴻。父親對才貌雙全的徐悲鴻印象一直很好，念其一人在外飄零，格外照顧，就這樣，徐悲鴻成了蔣家的常客。

蔣棠珍隱隱覺得，眼前這位經歷坎坷又奮鬥上進的男人，有一股特殊的魅力。崇拜與同情兼而有之，這樣複雜的情感讓她有時會在父母跟前故意提起徐悲鴻。

言及徐悲鴻，父親輕嘆一聲："要是再有一個女兒就好了"。言外之意很明顯，有意納徐悲鴻為婿，可惜大女兒蔣文楣已出嫁，二女兒蔣棠珍13歲時也已同蘇州查家公子查紫含訂下了婚約。

對於自己的未來丈夫，蔣棠珍沒有概念，但眼前的這位徐公子，卻觸手可及，奈何家教甚嚴，自己並不敢越雷池一步，只是暗中垂淚，哀嘆恨不相逢未嫁時。慢慢地，徐悲鴻也注意到這位蔣家閨秀，實際對其早已一見傾心。

蔣碧薇

某日，一位朋友偷偷對蔣棠珍說："如果有人去國外留學，想帶你一起去，你願不願意？"

她猜對了，此人正是徐悲鴻。

她沒想到愛慕的徐悲鴻竟會有如此安排，面對人生第一個重大選擇，她心底萬分想追隨，又恐父母責難，一時怔住了。耳畔卻不斷迴響著一個聲音："去！幹嘛不去？"

後來，有消息稱未婚夫在一次考試中作弊，引得蔣棠珍鄙夷，堅定了她要出國的決心。徐悲鴻給蔣棠珍取了一個名字"碧薇"，並刻了一對水晶戒指，一隻"悲鴻"，一隻"碧薇"。有人問起"碧薇"其人，徐悲鴻含笑答曰是自己未來的太太。

在徐悲鴻的祕密安排下，1917年，二人私奔，因為一戰的關係，上海到法國的航線不通，所以先取道日本再赴歐洲。

蔣家是大戶人家，女兒拋棄婚約與人私奔，傳揚出去會聲譽盡毀。為了遮醜，蔣家父母謊稱蔣棠珍病亡，入殮時偷偷在棺材裡放滿了石頭。但蔣家父母並沒有反對她與徐悲鴻交往，留學時還親自為女兒送行。

在東渡的輪船上，蔣碧薇有點不相信這是真的，她陷入了私奔成功的巨大喜悅中。然而，她怎麼也想不到這次衝動的選擇竟要付出一生的代價。

徐悲鴻勤奮好學，每日潛心習畫。為了提升繪畫水平，他常去東京的書店逛，遇到心儀的書籍便買下來研究。因為並未尋找生計，從國內帶來的兩千元錢僅僅過了半年便花光了，只好帶著蔣碧薇回到上海，拜訪老師康有為尋求幫助。

康有為建議，先去北平申請官費留學生資格，有了生活保障再去法國。他給當時的教育總長傅增湘寫了一封引薦信，第二年徐悲鴻很順利地獲取了官費留法資格。

下一站，法國。

02 感情危機

在法國的六年時光中，徐悲鴻全身心投入到藝術創作中去，他遍訪名家聆聽教益，在激烈的競爭中成為唯一通過理論考試的中國人，讓蔣碧薇由衷感到驕傲。不過，丈夫的眼裡只有繪畫，每天回到家累得倒頭便睡，每次蔣碧薇想和他聊聊天都沒有機會。時間一長，蔣碧薇感到很孤獨，但她知道，徐悲鴻正處於精進學業的關鍵期，自己應全力支持。

她每天按部就班地去女子學校讀書，剩下的，一個人沉浸在咖啡館、舞會中消磨時光。

蔣碧薇肖像（徐悲鴻作）

旅法青年成立了一個繪畫社團"天狗會"，徐悲鴻、蔣碧薇都是其中一員。在一次活動中，夫婦認識了青年畫家張道藩，聊起來分外投機。張道藩英俊瀟灑，是倫敦大學美術部的高材生。見到天生麗質的蔣碧薇，張道藩心生愛慕，不斷創造著接近她的機會。

由於徐悲鴻整日忙碌無暇顧及自己，加上在巴黎又缺少朋友，所以蔣碧薇時常會把內心的彷徨和張道藩分享。心思細膩的張道藩，總會恰到好處地開導蔣碧薇，蔣碧薇感受到了在徐悲鴻那裡不曾給予的溫暖和關懷。後來，蔣碧薇收到了一封從意大利寄來的情書，言辭直白火辣，落款正是張道藩。

張道藩

蔣碧薇對自己的現狀有著清晰的判斷，她不願背叛自己的婚姻，婉言拒絕了張道藩的求愛。失望的張道藩選擇了與一位法國女子素珊結婚，療愈情傷。

由於國內政局動盪，官方提供的留學金時斷時續，徐悲鴻與蔣碧薇的生活再次捉襟見肘。到了1923年，徐悲鴻終於嶄露頭角，畫作《老婦》入選法國全國性美術展覽，有人開始付費請他作畫，終於不再為繳不上房租犯愁。讓蔣碧薇氣憤的是，徐悲鴻並沒有將大部分錢用到改善生活上，而是不斷購買價值不菲的畫作"追逐藝術"，心裡有沒有自己，要畫個問號。

《老婦》畫作

經濟上還是沒有轉機，二人只好回到了闊別已久的中國，連路費都是借的。

一路走來，過慣了大小姐日子的蔣碧薇感受到了生活的艱辛，沒有錢，"寵辱不驚，閒看花開花落"成為不及的夢。她渴望有一個讓她時刻感受到安全的"家"，而不是擔憂顛沛流離。

這一切，徐悲鴻能給嗎？

回國後，他們的第一個兒子出生，讓這個"家"開始有了應有的樣子，蔣碧薇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孩子身上。此時，徐悲鴻的事業也有了起色，在朋友的幫助下，他受聘於南京中央大學藝術系教授，因為身在上海，只需去南京半月教課，工資300元。

就這樣，徐悲鴻開始了雙城生活，要麼他去南京上課，要麼在上海與左派聚在一起，蔣碧薇很難見到丈夫，她開始擔心抓不住他。在蔣碧薇看來，對於自己的感受、自己的孤獨，徐悲鴻覺得沒有藝術重要。

過了一陣，徐悲鴻從南京來信，要蔣碧薇也搬去南京，坦承自己喜歡上了一個女學生，她叫孫韻君。

孫多慈畫像

蔣碧薇慌了，雖然丈夫的誠懇讓她感受到了愛，但岌岌可危的感情很容易在兩地分居中被埋葬。丈夫只能是自己一個人的，她怎會願意和其他女人分享？

她很快打聽出這個女學生的資料，今年十八歲，安徽人，經常旁聽丈夫的課程，很有藝術天分，丈夫對她青睞有加。儘管徐悲鴻一再解釋只是看重其才華，但蔣碧薇的第六感覺告訴她：事情絕非這樣簡單。

南京，南京，我要馬上去！

她希望守在徐悲鴻身邊，讓丈夫意識到自己的家庭責任，但她失算了。徐悲鴻早出晚歸，上午上課，下午畫畫，晚上還要到學校。她懷疑這些都是丈夫的藉口，實際是去和孫韻君約會，每次幻想孤男寡女共處畫室的場景，醋意橫飛。

當得知徐悲鴻幫助孫韻君運作留學事宜時，她再也按捺不住，找了一個人從中作梗，取消了孫韻君的留學資格，這才出了一口惡氣。

沒有工作的蔣碧薇把家裡變成了與名媛們聚會場所，每次徐悲鴻上完課回到亂糟糟的家裡，便心生厭惡，二人嫌隙愈來愈大。

03 雙雙出軌

張道藩在留學期間認識了蔣介石的機要祕書陳立夫，在其介紹下加入國民黨，憑藉能力平步青雲，成為政壇冉冉升起的新星。然而，順遂的事業光芒並不能遮掩婚姻的失敗，他與妻子的跨國婚姻經常處於衝突之中，這讓他總會想起苦戀不得的蔣碧薇。

蔣碧薇此時在經濟上已寬裕許多，但她仍對丈夫與女學生的關係憂心忡忡。她聽說，徐悲鴻經常去湖南長沙看望孫韻君，甚至將其名字改為"孫多慈"，刻了兩枚黃金戒指，一枚"大慈"、一枚"大悲"。

蔣碧薇的世界天崩地裂，她感覺已無力挽回夫妻的感情了，任由冷戰、分居，直至漠然。每當心情跌落谷底時，她會想起那個細心呵護自己的張道藩。

他們又開始了書信來往，以每日兩三封的頻率，互訴衷腸。

蔣碧薇在給張道藩的信中說：

"宗（指張道藩）：

心愛的，我想你；我行動想你，我坐臥想你，我時時刻刻想你，我朝朝暮暮想你，我睡夢中也想你，我至死還是想你，到天地毀滅我也還想著你……"

張道藩回信也是情真意切：

"親愛的雪（指蔣碧薇）：

我本來不願意你用這個名字，因為雪雖然很潔白，但是太容易融化了；可是我現在叫你雪了，就讓你自己所選的這一個字，永久留在我的心坎上吧……"

對於一個在婚姻中得不到愛和安全感的女人來講，如果有一位優秀的男人適時出現，她會順理成章地卸下包袱。

1937年，蔣碧薇和張道藩同居了，選擇成為他的情婦。

在蔣碧薇晚年寫作的自傳裡，她對徐悲鴻有著埋怨："我從十八歲跟他浪跡天涯海角，二十多年的時間裡，不但不曾得到他一點照顧，反而受到無窮的痛苦和厄難……"

然而，徐悲鴻也曾對她說，"能夠娶到像你這麼一位太太，我應該滿足，但是你未免遇事過於挑剔，使我無法應付。"

還有什麼比出軌更能扼殺一段婚姻？

一個不上心，一個不放心，雙方再也無力承受煎熬，於1945年在重慶結束了28年的婚姻。

多少愛情敗給了婚姻，回憶起來，有多少耳鬢廝磨，就有多少冷戰指責。

蔣碧薇不僅名字為徐悲鴻所改，而且自己的前半生也被這個男人改變了。那個懷著忐忑與興奮私奔的18歲女孩，總以為除了彼此再也沒有別的拯救，然而28年過去，箇中酸楚自知。

此刻真應了那句詩“瘦影自憐秋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

蔣碧薇為自己當年的選擇付出了代價，好在還有張道藩，面對有趣的靈魂，她忍不住再一次飛蛾撲火，往後餘生，只能是你。

04晚年孤獨

徐蔣二人離婚時，蔣碧薇曾負氣地開出條件，讓徐悲鴻畫100幅畫留給自己。徐悲鴻念及舊情答應了，並贈予當年在法國為蔣碧薇畫的肖像《琴聲》。

《琴聲》

國民黨敗退臺灣，蔣碧薇跟著張道藩一起來到孤島。張道藩為了和蔣碧薇廝守，他把妻兒安排到澳洲。1953年，聽到徐悲鴻去世的消息，蔣碧薇淚如雨下。據說，徐悲鴻正是為了趕畫欠蔣碧薇的畫作殫精竭慮透支了自己，而早逝。她的內心中還是愛徐悲鴻的，只是這份愛沒有手，永遠都抓不住。

舉目無親的蔣碧薇，拼命抓住張道藩，然而她收到了張道藩妻子素珊從澳洲寄來的信。信中說，"你我都是女人，應當明白一個妻子要用多大的毅力和寬容，方能克服心中不平……"

蔣碧薇與張道藩

作為張道藩和素珊婚姻的入侵者，蔣碧薇非常理解素珊的心境，正如她當年面對孫多慈時一樣。她以張道藩的名義每月給素珊寄去生活費，只為減輕內心的愧疚和自責。

感情就像指縫中的沙子，當你耗盡全身力氣想要抓住，它卻會溜走。

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慢慢覺察到張道藩似乎有迴歸家庭之意，二人濃烈的情感之火慢慢熄滅。她主動搬離曾經的愛巢，有意促成張道藩家室團圓，遠下南洋，靠變賣徐悲鴻的字畫度日。

這一走，就是十年。直至再次見面，張道藩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形銷骨立，奄奄一息了。

蔣碧薇與徐悲鴻

趟過生命之河的兩個男人，都離自己而去，徐悲鴻給了她婚姻，但沒有感情；張道藩給了愛情，卻不能給她婚姻。

老年蔣碧薇

生命的最後時光，蔣碧薇獨自度過。她將往昔歲月凝結成篇，上篇《我與徐悲鴻》，下篇《我與張道藩》。值得玩味的是，上篇佔三分之一篇幅，下篇佔三分之二篇幅。在《我與徐悲鴻》中，她多埋怨"徐先生"醉心藝術忽略自己，然而，在《我與張道藩》中，彼此書信情真意切，絲毫沒有怨言，足見其心緒。

蔣碧薇和尋常女人一樣，愛的時候不顧一切，只想著和他在一起，無論結局，等到受傷了，才知道疼，才會鬆手.……

然而她又和尋常女人不一樣，性格里的倔強，讓心甘情願當張道藩情婦幾十年，甚至願意主動退出成全對方家庭。

在愛情中，男人多三心二意，女人卻全心全意。

男人可以全身而退，而女人不行，選擇一次，就是賭上身家性命。幾次選擇，讓蔣碧薇從快樂的小女人變成怨婦、棄婦、情婦，孤獨終老。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我不認為蔣碧薇錯了，結局至此，都是愛情惹的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