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木（讀史專欄作者）

後人們說，我生活的這個時代是春秋，見於經傳的諸侯國就有一百七十多個，但是相比較於後來的戰國，這時的歲月，還算是清淨的。

各諸侯國爭端不斷，戰火不停，漸漸的，中原一帶，晉國與楚國形成南北兩大壁壘，周遭眾小國，或依附於晉，或依附於楚，想兩邊都不得罪是不可能的，因為會更快被滅掉，這樣的小國有：蔡國、息國、陳國……

因為出生時陳國遇上罕見的水災，我這個公主，自生下來就揹負了不詳的名聲。

我知道，父王不喜歡我，大家都不喜歡我，連母親見到我，也是一臉愁容。

從小到大，我唯一的夥伴就是我的小櫻，只有她喜歡我。

即便是被眾人有意忽視，我還是一天天長大了。

小櫻經常說：“小公主，其實你長得最好看了，比大公主她們都要好看多了。”

那有什麼用，我得為我出生時那場莫名其妙的水災付出代價，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麼倒黴，可是那場水災，我也不想它發生的呀，我也不明白，剛出生的小娃娃，怎麼就招來水災了，唉。

1

那一年，蔡侯遣使前來我們陳國求親，姐姐嫁與蔡侯為夫人，按照當時的“娣媵制”，我作為妹妹，是要一起陪嫁過去的，但是蔡侯估計也懼怕我給蔡國帶去災難，所以獨獨不要我陪嫁。

不嫁就不嫁，反正我也不喜歡那個沒見過面的蔡侯，聽說他是個小人。我不要嫁給小人，我想嫁給一個真正的君子。

可是，我知道我也許等不到一個真正的君子來娶我，就已經老死在陳國宮殿裡了，因為不詳的名聲，沒有人願意娶我。

我問姐姐：“什麼是嫁人，嫁人是什麼模樣？”

姐姐說：“你看看我，這就是新嫁娘的模樣。”

所以那一天，看著光彩照人，身著大紅色嫁衣的姐姐，我心裡高興又難過，為姐姐高興，為自己難過。

2

雖然“招來了”水災，但是我喜歡下雨，真的喜歡，尤其喜歡秋天的雨，清涼的雨滴，淡而有姿，像我婷婷的無人可以傾訴的夢。

我相信，每一滴秋雨，都是一條河流前生的夢，雨水與河水，它們約好了來生相認，一旦相認，它們便不顧一切險阻又走到了一起，一起歸於大海。

我就是那滴孤單的秋雨，我在等著與我的那條命定的河流相認，等著找到他，或者，讓他來找到我，我會一直等著。

小櫻見我整日鬱鬱寡歡，偷偷帶我出宮，在距離宮殿很遠的湖邊，我們還偷偷喝酒，藉著酒意唱歌，人未醉，歌宛轉，興悠揚。

就在那個時候，我最狼狽的時候，他出現了。他是息侯，他說：“當時的你，媚影逐夕，風情無限。”

我曾經不止一次暗暗向老天爺禱告，想要一個正直、善良、知情識趣的夫君，然後上天垂憐，真地把我送到了他的身邊。或者說，把他送到了我的身邊。

3

息侯不顧眾臣的反對，娶我為妻，從此，我是息夫人，人稱息媯。

嫁到息國後，我的人生徹底改變了，我還是我，但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息侯是真心呵護我的，在這裡，沒有人說我是不祥的公主，人人都說我是最美麗的國夫人。

那是我生命中最快樂、最安心、也最美好的日子，我不僅僅知道嫁人是什麼樣子的，我更加知道了幸福是什麼樣子。

每當夜風吹起，我在擔心風會不會吹著他；

每當冬雪飄下，我在擔心雪花會不會涼著他；

而當白雲悠遊在天空，他的聲音在我耳際；

當落葉飛舞在空中，我依然為他抒寫春水滿四澤的詩意……

我不知道災禍掩藏在幸福的身後。

4

因歸寧回陳國需要途經蔡國，我順道去探望姐姐。第一次見到了蔡侯，他看我的眼神，讓我害怕。

他對姐姐說：“早知道是這麼一個美人兒，當時我就應該不管是不是不祥人，一併娶過來，哼，真是便宜了息侯那小子了。”

姐姐一臉尷尬，無話可說。

當蔡候借酒裝瘋，故意接近我時，我冷冷迴避，拂袖而去。

本以為，自此之後繞開蔡國就是，但是息侯見我受到如此的委屈，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恰恰此時楚王有滅蔡國之心，派人來息國打招呼。

因息侯之計，楚王順利滅蔡國擒蔡候。蔡侯差點被殺，但最後還是被放回了蔡國。

經此一事，加之蔡侯心理本就很不平衡， 如今對我們更是恨之入骨，為了報復我們，他向楚王獻計：奪息媯夫人。

那個時代就是如此，大國欺負小國是家常便飯的事，別說有藉口，就是沒借口，稍微看不順眼還要收拾幾下呢，更何況，楚王因蔡侯的話，認定我息媯美貌無雙，更有了滅息國的心。

5

災難降臨，息侯被楚王抓走，我被帶到了楚王宮中。

雕欄玉砌的輝煌城池，依依綠色楊柳，在疾風中眼見被折，我想，這繁華之處，就是我的殞身埋骨地。

我要求見息侯被拒，只能一邊悄悄打聽息候被關押的地方，一邊暗暗等機會。

一天，趁著楚王出遊，宮中少了戒備，我偷偷跑去見到了息候。

看著他清瘦了許多的面龐，透出無奈和絕望的眼睛，我淚如雨下：“我好惦記你，我不要跟著那個楚王，我想跟你在一起，無論是生是死。”

息候緊緊握住我的手：“不要想到死，不要……”

我想我真的是一個不詳的人，如果不是娶了我，息候就不會落到如此下場。我毅然自裁，卻被救下。

楚王威脅我說：“再敢如此，就先要了息侯性命。”

6

自此後，在楚王宮三年，我這個桃花夫人未發一言，每次被楚王逼問，我心裡只有一句話：我無話可說。

千古艱難唯一死，千年的歲月無聲無息地從冰冷的古琴臺上流過，悠悠琴聲伴著江上的潮起潮落點燃萬年紅塵的盞盞明燈。

秦山楚山皆白雲，那些煙雲，是山的神采，我的曾經明媚的神采，已經消失了，桃花夫人不是我。

曾經喜歡的秋雨，隨著秋風的嘆息，落在清池中，那一半池水，是我擔心與思念息侯的眼淚。

多少個夜晚，斜月清照，不諳離恨苦。

商弦激楚流清琴 ，陪伴我的，是一夜又一夜的月光，斜光到曉穿朱戶，天又在下雨，怎麼會有那麼多的雨呢？人間眾多有情人的思念都消散在風中，溶成了雨。

我的息侯，他在哪裡，他怎麼樣了？

7

終於，老天可憐我們，讓我們得以相見。

息侯的眼神告訴我，他理解我，理解我為了他所做出的犧牲；

息侯的表情告訴我，他相信我，相信我心底對他從未改變的守候。

這個人，值得我嫁，值得我為他犧牲，也值得我為了他赴死。

當我們牽著手從城樓上落下。

那一刻，我彷彿看到的是當年初見時的他，那樣溫潤的笑容；

那一天，炊煙繞斷夕陽紅，鳥喧花媚，滿天飛舞的流霞；

那一刻，我能夠想起的，此生所有的歡樂，都只與他有關，都是他給予的。

8

每次讀到“傷心豈獨息夫人”，每次看到息媯的傳說，就會忍不住地想：

這個女子，真是難得；這樣同生共死的堅貞愛情，真是難得！

這世間也許還有這樣的女子，她們美麗、自信、自尊，既溫柔似水，又剛烈如劍。

她們可以是最能解頤的妻子，善解人意，巧笑嫣然；也可以是最冷漠最傲然的人，面對威脅，寧死不屈，縱死也保全心靈的貞潔與自由。

9

這世間也許還有這樣的愛情，生死相許，生死相隨！

不管現實的世界多麼現實，現實的愛情多麼脆弱，多麼經不起誘惑，這樣的故事，總是能夠打動我，在我被庸常日漸打磨的內心裡，泛起流水中的清音，讓一顆疲憊的心重新鮮活、溫柔起來。

如果有可能，還是希望這個世界不再有悲劇，不再有愛的悲劇，祝福所有因愛而牽手的人們，因為兩個相愛的人能走到一起，本已是很不容易，稍不留神，他們差點就會錯過了彼此，抱憾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