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的熱鬧一直持續到晚上，親友吃完擺茶，收好新娘子給諸長輩做的鞋子，放下或多或少的茶禮錢，待得夜幕降臨方才陸續散去。
王元枝和王家的遵循姑嫂、婆媳新婚不見面的傳統，直到客散了，才在新房裡露面。
元枝滿眼好奇地看著嫂嫂屋裡的東西，滿眼都是紅彤彤的，被子又新又軟，嫂子身上也是透身紅，頸子裡露出的雪白脖子讓她心生羨慕。
眼瞅著元枝的手要伸到床邊的大鏡子那裡，王家的連忙喝止道：“不要摸，莫碰倒了。”
元枝依依不捨地移開手。春秀對她笑一笑，從床底拿出一個小小的盒子來，遞給她：“這裡街上供銷社裡新進來的雪花膏，天冷了抹臉上不得皴。”又另拿出一盒弧子殼油給王家的，遲遲疑疑張口道：“媽媽，這個拿去抹手，也防凍。”這個“媽媽”雖在敬茶時說過了，這會兒對面又說出來，仍是讓春秀有些不自然。
王家的拿了油膏，心下歡喜，扯住還要東摸西看的元枝要走：“一會兒你哥哥要進來了，我們回去收拾。”
王明堂喝得滿臉通紅，一邊打嗝一邊趔趄著進來。
春秀有點聞不慣酒味，家裡以前沒人喝這麼多酒。她忖度著是不是該上前幫王明堂收拾下。
王明堂卻直直撲過來就要扯春秀的衣服。
春秀雖在昨夜聽孃親吞吞吐吐說了些夫妻之事，卻料不到明堂如此粗暴，一時之間不由得有點抗拒。
王明堂酒色壯人膽，三兩下壓住春秀。
夜如此漫長，春秀似一葉孤舟在初冬的河面上飄蕩。
第二天一早，新夫婦依然要給公婆敬茶。王家的特意起個早兒，也不進廚房，就單等在那裡。
春秀顧不得不適，起身進廚房生火。王明堂也隨著進來，雖有些宿醉，到底饜足，心中歡愉，就要幫春秀燒火。
王家的在堂屋咳嗽一聲：“明堂，一個男人，呆在灶房裡做什麼。”
王明堂直起身子，衝春秀一努嘴：“那我過去了，你一個人慢慢忙。”
春秀輕聲道：“你去，媽媽不喜歡你在灶房裡。”
給公婆敬完茶，又要到周圍灣場裡未出五服的族親那裡敬茶。王家的頭裡帶路，春秀端著茶盤跟著，王明堂一手提著洋鐵桶兒，一手拎著洋鐵炊壺在後頭，桶裡面放著昨天就備好的茶葉蛋，此刻正用熱水溫著。全套用具都是嶄新的陪嫁用品。
王家的覺得倍有面子，到得叔伯家裡都是格外矜持著些。袖著手指著春秀做這做那，教她喊人。見明堂跟著跟後，又心裡不爽，念他新婚情熱，姑且也不多加阻隔。想抱孫子也得有對頭不是。
明堂新得春秀，格外上心，總揹著老孃悄悄跟她湊一塊兒，外出時堅持也要和春秀並肩，弄得春秀面紅耳赤，生怕在路上遇見熟人，這般不莊重，被人看去不得了。
這日，春秀要到隊部去買鹽，明堂定要跟去。在一條窄田梗上也要並肩走，春秀掙脫他，獨自快步往前。
明堂在後頭要拉她的手，恰被隔隊的劉二妹看見，不由高聲叫嚷：“王明堂，你這是做甚麼離不得哦，從前也沒少跟我們玩笑啊，而今有了新娘子，都不看我們了！”
王明堂瞅一眼春秀的背影，趕緊瞪在油菜田裡栽苗的王二妹：“莫亂講，我怕她掉田溝裡，這路窄。”
春秀在前頭聽得清楚，心裡一絲細細的喜悅慢慢滲發出來。
甜蜜的時光過得格外快些。轉眼就到年底了。
王家的一邊指揮春秀灑掃庭院，一邊口裡兀自不停：“春秀，你這兩天也有沒有感覺，你也進屋兩個月了，怎麼還沒懷上個娃呢？”
不待春秀回答，元枝拄著掃帚問娘：“為啥嫂子得有娃？哪來的？”
王家的啐她一口：“一邊去，姑娘家，莫管這些事，後頭火房裡還沒清掃乾淨，你去掃那裡。”
元枝噘嘴去了。
春秀悶頭不答，她不曉得為什麼還沒有，天知道明堂有多熱心要娃……
王家的見她悶頭不答，氣不打一處來，沒好氣道：“這裡，瓦片縫裡，都要掃乾淨羅，屋後頭的葉子落下來，都糊住瓦楞了。你今天把這三間房的椽角都用這個長掃把過一遍。我有事到你三伯屋裡去了。”
春秀心下曉得這是婆婆藉故要走，大年下的，家家都忙年，她這時到人家屋裡能有什麼事，也不便講得，只應了個“是”。心裡直髮愁這樁差事，屋頂又高，長掃把都夠不著，得拿個椅子墊著，全程都昂著頭，夠喝一壺的，明堂也指望不上，婆婆把他使在外頭，冬裡大隊裡又號召男勞力們去修溝渠了，白日裡人都見不著，中飯也不得回來吃，都由大隊安排在劉二妹家裡吃了，她家挨溝渠近。
元枝從後頭屋裡過來，左右望一望，見老孃不在家，拉住春秀：“嫂嫂，先莫忙噠，我們到後頭火房去烤點肉吃，今年家裡的臘肉多，都薰得黃黃的了，火坑裡的火也有，我們拿菜刀切一點肉下來，用溼草紙包了在火裡燒好不好？”
今天大官殺了年豬，分了一小半給春秀送來，因此，王家今年的臘肉比往常倒多些。此刻春秀聽了元枝的建議，有些心動，她還沒燒過臘肉呢，今天倒可以嘗一嘗，正好像有點餓了。又擔心活幹不完。
元枝央道：“不要緊啦，我們等下一起幹。”
兩姑嫂跑到後頭去鼓搗這事，元枝有經驗，專割那瘦肉厚的地方，一塊肉上只自上往下割一細條兒，煙火灰持續一薰，再看不過割過的痕跡，免一場孃親的嘮叨。
臘肉本已浸鹽，燒起來吃，分外的香。
吃了兩塊，春秀拍拍灰，洗洗手，喊元枝不要再弄了，耽誤功夫就不好了。
元枝意猶未盡：“嫂子好沒得味，這才剛吃呢。”
春秀一本正經：“都不是小孩子了，不能老玩。”說罷又豎一根指頭，“還可以吃一塊。”
元枝嘻嘻笑：“吃一塊就一塊，你也吃。”她反正沒洗手，拿著一小塊就往春秀嘴裡送。
兩個人高高興興地把草紙都丟到火坑裡燒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