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

北京大學法史學博士 金融學博士後

幾日後,伍廷芳在陳炯明的炮火聲中因疾去世,彌留之際“無一語及家事”。時光荏苒,這位近代法學大儒、外交重臣,最後的護法外長,最終安睡在了越秀公園的青山之間

出生在新加坡的伍廷芳,老家卻是在廣東省江門市新會縣。伍廷芳三歲那年,下南洋闖蕩的父親攜妻子回到國內,到廣州芳村居住。芳村位於今天的荔灣區,既是地鐵1號線和11號線的換乘站,又是每日吞吐乘客近5萬人的客運站。

然而,當伍廷芳在此居住時,這裡還是治安混亂的市郊。13歲那年,伍廷芳還曾被人綁架,幸得他機敏大膽,又善察顏觀色,竟勸動了綁匪中的伙伕助他逃脫,才幸運返家。次年,父母送他去香港讀書,一方面避匪亂,另一方面則希望他接受些近現代教育。

21歲那年,伍廷芳自聖保羅書院畢業,受聘於香港高等法庭,任譯員。月薪為80圓,摺合成英磅,約17磅。每日接觸各式出庭律師,滿耳是形形色色的法理判例,使他越發對普通法痴迷起來。1864年,伍廷芳與來自華人律師家庭的何妙齡小姐結婚。婚後不久,他升任香港地方審判庭首席譯員。

後面的故事人人皆知,33歲那年,伍廷芳決定前往倫敦。其子伍朝樞在《哀啟》中寫道,“(伍廷芳)以為欲救國危,非赴歐美精研法學,舉吾國典章制度之不適者,改弦更張之不可……奮發走英倫,入林肯法律學院(律師會館),習法律。華人之充外國律師者,以先嚴為第一人。”

1877年1月的一天,林肯律師會館小禮拜堂的鐘聲響起——這意味著又有學徒律師完成訓練,獲得出庭律師資格。林肯律師會館也許不知道,他們剛剛培養了第一位來自亞洲的出庭律師、香港第一位立法局華人議員、美國公使、晚清修律重臣、南方革命黨談判代表——伍廷芳。

時光飛逝。1917年11月25日,伍廷芳在兒子伍朝樞的陪同下,從上海新關碼頭乘船赴廣州。經歷半生動盪,出使世界各地,目睹王旗變幻,再度回到廣州,這一年,伍廷芳已是74歲。然而,此番返回廣州,伍廷芳並不是來養老,而是赴粵參加護法軍,以反對張勳復辟。

當時,海軍總長程壁光率先響應孫中山的護法號召,於7月21日率第一艦隊脫離北洋政府,從上海開赴廣州。而此前,伍廷芳在上海與200多名國會議員的會談中這樣說道:“一切政治要根據法律。如定法律要平心而論,不可稍存私見。此係一國之法律,非比一省一家之法律……諸公皆知此次磨難,全由違法而來,以後望全國人皆以守法為要。”此後不久,74歲的伍廷芳決定南下護法。

11月30日,伍廷芳抵達天字碼頭,受到程璧光、汪精衛、胡漢民等人的迎接。緊接著,他在江邊的護法軍司令部,與廣東督軍莫榮新的代表莫日初會談。正要離開之時,突然槍聲大作,炸彈轟鳴。原來有刺客來刺殺莫榮新。一場虛驚過後,伍廷芳等人下榻在海珠海軍辦事處(今天的小港中馬路134號)。稍事休息後,他會見了孫中山,後加入護法軍政府,先是任外交總長,後任財政總長,在此度過了人生中最後的幾年。

護法軍政府的大本營,是今天位於海珠區紡織路東沙街18號的中山大元帥府。元帥府的前身為廣東士敏土廠(即水泥廠)。1917年7月,他於此號召武裝護法,呼籲恢復《中華民國臨時約法》。今天,人們看到的這座建築已經經過重建整修。這裡曾經被廣東省農業機械供應公司用作辦公、居住用房。歷史上有這樣的記載:“兩座主體大樓為三層券拱的殖民地式建築。廣東省農業機械供應公司1964年進駐大元帥府舊址後,在保護範圍內修建了三幢居民宿舍樓,其中正門處的六層居民宿舍樓,直接騎壓了大元帥府的原門樓,但殘存的門柱和基石仍清晰可見。西邊兩幢八層宿舍樓則為大元帥府廚房、衛兵房等所在地。”

1920年11月,一度離粵的伍廷芳隨孫中山重返廣州,參加第二次護法運動。次年1月1日,孫中山決定“仿南京政府辦法在廣東設立一正式政府,以為對內對外之總機關”。這一年,伍廷芳已77歲,但他仍應邀出任外交部長。今天人們來到位於越秀區東風中路259號的中山紀念堂,還可以看到當年伍廷芳工作過的痕跡。

1922年3月,孫中山出兵北伐。離開廣州時,他對中華民國廣州政府的政務做了安排,請外交部長兼財政部長伍廷芳留守廣州,代行總統職務,全權負責廣州政府的內政外交。伍廷芳殫精竭慮,調度北伐軍所需軍械、款項的同時,要關注同歐美列強的外交關係,還要彌合陳炯明與孫中山之間的矛盾。然而,陳炯明叛意已決。3個月後,他舉兵叛亂,炮轟總統府。

當時,孫中山避入永豐艦(後改名中山艦),伍廷芳是第一個去看望他的人。80歲的伍廷芳與衛戍司令魏邦平划著小船,涉險前往永豐艦。孫中山大為感動,當即表示將即刻率艦平叛。伍廷芳仍未忘記他外交部長的身份,道:“大總統主持平叛,我立即離艦登陸,通告各國駐粵領事,嚴守中立。”臨別時,伍廷芳突然說:“這番陳炯明竟然作反,你防備才好……此後恐怕我沒有時間替你出力了。”

幾日後,伍廷芳在陳炯明的炮火聲中因疾去世,彌留之際“無一語及家事”。時光荏苒,這位近代法學大儒、外交重臣,最後的護法外長,最終安睡在了越秀公園的青山之間。只是不知在遙遠的倫敦,幽靜的文祕署巷裡,林肯律師會館的餐桌和座席上,可還殘有幾縷彼時的法言笑語?而當小禮拜堂鐘聲響起時,那人頭攢動的典禮上,可還有人記得他當年的滿志躊躇?斯人已逝,斗轉星移,空留傳奇於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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