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木少女被殺案背後:少年江湖與叛逆青春

吳婷 新聞 謝勇 社會 澎湃新聞 2018-12-07

10月初,14歲少年張浩告訴朋友劉雲菲,自己殺人了,很後悔。

說這些時,他聲音有些抖,臉上浮現出害怕的表情。想到身患尿毒症的父親知道後可能撐不過去,他哭了起來,說“想多陪陪父母”。

9月23日,在強迫一名15歲女孩賣淫、將其毆打致死後,他和幾位同伴將女孩分屍、掩埋。這之後,他總感覺背上有東西壓著自己,肚子痛,想著是不是女孩來找他復仇了。

殺人後,他曾陪父親到西安看病。11月12日,就在父親接受第二次腎移植那天,他跟同伴去延安偷盜。被捕後供述,曾在神木殺人。

此前一天,劉雲菲乾哥哥帶著她,還有兩個朋友去找被殺女孩遺體。他們給張浩打QQ電話,問掩埋地址,一個陌生的聲音在電話中讓他們“別多管閒事”。

因為去錯地方,遺體沒有找到。當晚,劉雲菲乾哥哥報了警。

八天後,女孩遺體被挖出,是失蹤近兩個月的初三女生吳婷。

神木少女被殺案背後:少年江湖與叛逆青春

吳婷

“誰不動手,下場就跟她一樣”

劉雲菲說,張浩告訴她,9月23日那天,他剛交往幾天的女友楊靜約吳婷到東山路果園見面,之後把吳婷帶到金鵬商務賓館,強迫她賣淫。

再之後,吳婷被帶到楊靜前男友的家——位於燕合茆渠居民區的一棟兩層房子。案發前,楊靜借住在二樓。

張浩和楊靜下樓買零食還有一瓶酒,上來後,發現吳婷衣服被脫光,白天宇、喬力、何文麗三人打了她。

他們給吳婷灌了一大玻璃杯白酒。有人說“誰不動手,下場就跟她一樣”,張浩害怕,和其他人上前踢了幾腳,打她。

打了一個多小時,五人去另一間臥室。第二天早上發現吳婷死了。當晚,他們叫來李曉偉,將吳婷埋到附近一處土坡牆角。做這些時,張浩心裡怕,怕坐牢。

11月19日,五六輛警車開進狹窄的小巷。近百人的圍觀中,四名嫌犯從車上下來。案發地一樓租戶記得,那天上午10點,楊靜身穿藍色囚服、黑色打底褲,被兩位民警押著上樓,她“看上去特別平靜,沒什麼表情”。

沒多久,另一名身穿囚服的少年上樓指認現場。隨後,警方在附近土坡裡挖出少女的遺體——被一個綠色貨用蛇皮袋包裹著,上面繫有麻繩。

神木少女被殺案背後:少年江湖與叛逆青春

吳婷遺體掩埋處周邊 澎湃新聞記者 朱瑩 圖

作案工具——一把10多公分長的小刀,也被警方從房主謝輝家對面的旱廁裡撈出。

11月27日,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看到,謝輝家二樓右側房間為套間。進門就是客廳,再往裡是臥室。揭開客廳沙發上的鋪單,可以看到,沙發頭部一塊足球面積大小的海綿已被警方割走,邊緣隱隱能看到血痕。

案發後,謝輝將家中能洗的物品洗了個遍,還請來法師做法,在大門、床頭貼上了黃色符咒。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好心收留”楊靜,卻引來血光之災。

“長大出去就只能由著她了”

謝輝第一次見楊靜,是在去年下半年。17歲的兒子謝勇領她回家,介紹說是女友。謝家人不支持兩人處對象,但管不了。

楊靜老家距神木縣城約二十公里,村莊坐落在連綿的山坡間,所在鎮約有16000人,留守的2000多人主要是“老弱病殘”。放眼看去,村莊裡大多是舊窯洞和簡易平房。

神木少女被殺案背後:少年江湖與叛逆青春

楊靜老家村莊 澎湃新聞記者 段彥超 圖

楊靜老家只有一口窯洞,不到25平方米,一張堆滿雜物的土炕佔去三分之一。

兩歲時,楊靜患羊癲瘋的母親跑了,奶奶將她帶大。7歲時,她到縣城上學,跟著父親在校外租房住,很少回老家。父親在煤礦幹活,平時很忙。

劉雲菲和楊靜小學同校。她印象裡,楊靜讀小學時很聽話,性格偏內向,成績不太好。父親管得嚴,經常打她。初一上半年她就輟學,之後在一家漢堡店發過傳單。再之後,她聽說楊靜名聲不好。

“我們勸她爸不要打,不打又管不住。”楊靜大媽說,十二三歲開始,楊靜就不怎麼聽管教。前年10月,楊靜輟學被送回老家,和奶奶生活到去年3月。她嫌奶奶“手黑”,不愛吃她做的飯。坑頭被花布罩住的黑白電視,是她在老家唯一的消遣。後來,電視也壞了。

神木少女被殺案背後:少年江湖與叛逆青春

楊靜老家窯洞內 澎湃新聞記者 段彥超 圖

夜裡,山村寂靜且黑,楊靜要靠著奶奶睡,“才感覺安全”。

在老家“吃不好、睡不好”,有一天,她告訴83歲的奶奶,要去市裡玩幾天。這一走,再沒回來。她在老家唯一留下的東西,是一頂白帽,帽頂和帽沿綴著掛有小鈴鐺的銀色鐵圈。

“就像養神一樣,長大出去就只能由著她了。”楊靜父親說,他曾教訓女兒別帶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回家,女兒不聽。去年,女兒離家出走,就再也聯繫不上。

今年7月左右,他接到榆林市佳縣警方電話,說女兒盜竊摩托車、砸汽車,由於未滿16歲,讓把她帶回家教育。一起被抓的還有謝輝兒子謝勇。後者年齡夠,被關了起來。

回來後,楊父問女兒在哪兒上班,她說在火鍋店、食堂,但不說具體地方。

謝輝記得,楊靜和父親打電話時,說話很衝,埋怨比較多。

今年8月,楊靜給謝輝打電話,讓去西安一家派出所找她。謝輝趕去後被民警告知,楊靜報警說被幾個男孩強姦後逼迫賣淫,因為不從被打。

11月26日,澎湃新聞記者聯繫到負責該起案件的民警,對方回覆稱,楊靜的案件已經到了檢察院,“認定不構成強姦”,但他沒有迴應“被迫賣淫”的說法。

謝輝妻子回憶,那次楊靜被打得全身烏青,腿、腳、胳膊上都是菸頭燙的傷。全身除了一個斜挎包,身上那件衣服,晚上洗了白天穿。

報警後,謝輝帶楊靜回神木。家中二樓沒人住,見她可憐沒地方去,謝輝便讓她暫住那兒。

鄰居回憶,楊靜畫著濃妝,打扮成熟,“一看就是混社會的人”。那段時間,她經常帶朋友回家,嬉鬧到凌晨兩三點,凳子聲、玻璃瓶聲不斷。

中秋節前夕,楊父打電話問母親,楊靜有沒打電話回去,母親說沒有。他不知道,那個中秋節,包括女兒在內的7個未成年孩子,人生命運就此改寫。

“逆反心理”

“不用太管我,管的太嚴,逆反心理。”

8月31日,吳婷微信上跟母親李秀娟說。李秀娟回“你說我跟你爸哪裡對不起你,你說出來,我們會改,但你要從你的立場上想想你有錯麼”、“有啥事你儘管說出來,不要一句也不說”。

吳婷沒有回覆。

微信聊天記錄中,李秀娟常常一連發好幾條消息,問女兒什麼時候回家,女兒回以“嗯”、“哦”、“呵呵”等,有時乾脆不回。

這種疏離持續了一段時間。

11年前,李秀娟和丈夫吳峰從山西興縣老家來到神木安家。吳峰跑運輸拉貨,李秀娟在家帶孩子,今年開始去KTV做保潔,晚6點幹到次日凌晨2點,除了週末,幾乎沒什麼時間陪伴女兒,跟女兒溝通也很少。

吳婷小學同學張雪如記得,吳婷小時候很乖,跟同學關係不錯,“不喝酒,不和社會上的人混,也不談對象”。上初中後,她開始偶爾逃課,有時一下午甚至一整天不去學校。

一名初中同學介紹,吳婷很少說話,學習成績在班上屬於中等。

好友周瑤聽說吳婷在班上幾乎沒有關係好的同學。她對同學說:“趕在初三之前,我要全班人看見我繞著走。”

去年年底,吳婷有了自己的手機。她申請了好幾個QQ號,在網上認了些乾哥哥乾姐姐,有的沒念書。

早已輟學的張超比吳婷大2歲,今年四月,兩人相識於一個有700多人的QQ交友群。吳婷主動加他,找他聊天,互發照片,之後認他做乾哥哥,約他見面。

兩小時後,兩人在二郎山見面。張超發現,網上主動活躍的吳婷,線下話不多,不太愛笑。她喜歡走在張超後面偷拍他,然後將照片發到QQ空間。張超問她為什麼,她說喜歡就拍了。

神木少女被殺案背後:少年江湖與叛逆青春

吳婷

在他看來,吳婷性格倔強,心思單純,喜歡黏人,對朋友好。有一段時間,他失業沒錢,吳婷便經常請他吃飯。

週末時,一群人經常逛街、唱歌、去遊戲廳。唱歌時,吳婷從來不唱,在一旁聊天、玩手機或是拍照。她QQ空間裡,有不少KTV裡拍攝的視頻,男孩們吐著菸圈、喝著酒。

吳婷也問張超要過煙,張說“你會抽菸我怎麼不知道”,吳婷回“你不知道的還有很多”。

張超曾看到吳婷胳膊上有數道刀痕,吳婷說,自己以前吃過安眠藥,甚至想過跳樓。

周瑤也聽說,升初二時,吳婷曾喝肥皂水自殺。這事被人傳出後,吳婷給她發消息“我好難過,竟然有人背叛我”。周瑤安慰她,她不回消息、不說話,“像個自閉症很嚴重的孩子”。

吳婷還曾讓她幫忙開家長會,說爸媽不讓她玩手機,罵她不爭氣、成績不好,“她說每次聽到這個,感覺像個木偶人一樣,要努力聽完,再努力掩藏。”

“孤獨”

7月中旬的一天晚上,吳婷跑去找張超,之後不願回家。當時張超住在朋友店裡,便讓她睡一間,自己和朋友擠一間。

第二天一早,他送吳婷到她家附近的學校。剛分開不久,李秀娟打電話說女兒失蹤,給她報案了,讓他去趟派出所。張超過去後,李責怪他把女兒帶壞,張超覺得冤,便和她吵了起來。之後去學校找吳婷,訓了她一頓。

張超記得,那次吳婷說父母打了她。但李秀娟表示,自己打孩子,只是在她背上拍一下,並不是真打。

一個多月後,吳婷再次離家出走,被張超收留。李秀娟打電話詢問,張超說她想第二天早上回。次日下午,李秀娟看到女兒和另一個女孩在奶茶店,以為是那個女孩拐走了女兒,要報警。女孩氣哭了,張超一怒之下刪了吳婷QQ,說不再跟她聯繫。

他記得,李秀娟讓他離女兒遠點。

張雪如說,吳母也埋怨過是她把吳婷帶壞了。找不到吳婷時,經常打她電話詢問女兒下落。今年九月快開學時,吳婷問她能否收留自己,她說得看吳母是否同意,吳婷回“別管我媽”。

張雪如記憶中,吳婷至少談過三四個對象,最長的處了一兩個月,最短的才一天,有的沒讀書。這些,李秀娟夫婦並不知道。

張超覺得,吳婷將自己包裹得很緊,很少流露內心。只一次,張超送她回家,送到巷子口分別後回頭看,她還停在原地,雙手抱膝蹲著,看上去很“脆弱”。

“既然你們都這麼討厭我,那我不會再打擾你們了……一個人的世界,孤獨其實屬於我……這世間早已沒我留戀,倒不如一醉沉淪,放蕩不羈。”5月19日,吳婷在QQ空間寫道。

9月20日,她在網上問張超,李曉偉是什麼樣的人,張超說他人不行,勸她“千萬不要接近他”。而李曉偉也曾在聊天時透露對吳婷“感興趣”,張超讓他不要對妹妹有企圖。

9月22日晚上6點多,吳婷出門,說給同學送東西,整晚沒回。

第二天,李曉偉朋友告訴張超,吳婷和李曉偉在一塊。張不知道他們怎麼聯繫上的。

也是在那天中午,張雪如和吳婷一起去了明星網吧,在裡面坐著聊天、玩手機。下午一兩點,吳婷一個人走了。三點左右,張雪如微信上問她和誰在一起,她說和表哥一起吃飯,之後要去東山見一個女孩,讓她在網吧等自己回來。

吳婷最終也沒回來。

得知她出事後,張雪如想起,9月22日那天,嫌犯何文麗曾給她發消息“出來不”,她沒回。她不敢想,那天如果出去了,會發生什麼。

少年江湖

在陝西神木,學校附近的飲品店是輟學少年們最常去的地方。

在那裡,點一杯五六塊的飲料,或是來份不到10塊的小吃,可以待一下午。少男少女們聚在一起,玩牌,抽菸,蹭網,自拍,消磨時光。

幾名嫌疑人都曾是店裡的常客。

17歲的李曉偉,朋友對其評價大多不佳。在張超印象中,李曉偉“見一個追一個”,欠他幾百元至今未還。另一名朋友記得,他奶奶曾讓他幫忙提東西回家,他不肯,在廣場上衝她大吼。

衛雨薇剛認識李曉偉時,他便摟抱、騷擾她,讓跟他處對象。今年7月,他還以介紹兼職為名,將她和兩個朋友帶到一家酒店,先讓化妝,穿上暴露的裙子,之後勸她們陪酒,一次200元。女孩們不願,他的朋友攔著她們,威脅“今晚必須有一個人幹”。

14歲的白天宇,在不少朋友眼中,“不像會殺人那種”,拿刀都會手抖。初中好友介紹,他有兩個姐姐,父親嗜酒,經常打他,他平時住二姐或親戚家,只有二姐管她。

剛上初一時,他還會認真學,成績也很好,後來慢慢就不學了,“感覺被帶壞了”。初一下學期開始偷東西,有一次偷了兩袋遊戲幣,價值四五千元,被民警找到學校,賠了錢,寫了檢討。去年九月,他初二上了兩週就轉學,沒過兩週又輟學了,跟著一群小混混,被打過四五次。

15歲的喬力有一個姐姐和一個雙胞胎弟弟,母親種地,父親常蹬輛三輪,家裡條件不太好。同住一個小區的朋友記得,喬力成績不太好,六年級開始抽菸,之後經常和一群人在飲品店抽菸,初三沒讀幾天就輟學,“看起來可跳(調皮)了”。每次碰到她,就找她借錢買菸。

5年前,張浩父親張建華查出患尿毒症,母親給他捐腎,之後手術、服藥,五年花費80來萬。一家人在縣城租了間不到20平米的房,吃穿全靠張母打工。吃藥則靠張浩的爺爺放羊、奶奶種地補貼。

張父的一位朋友記得,張建華曾訓斥兒子“天天跟不三不四的人玩”,叫他“要好好學習,沒錢我也供你”。張浩站在父親面前,笑臉中夾著一絲害怕,說“我好好學習”。這讓他覺得,張浩雖“跳”,但膽子不大。

15歲的何文麗,一個朋友覺得她人好,曾在自己失戀的時候安慰他、請他吃飯。另一個朋友卻記得,何文麗加他微信後幾次找他借錢,提出要跟他處對象,還讓他去陪她。

“團隊”

多名輟學少年告訴澎湃新聞,神木有一些小混混“團隊”,多的有上百人,最少的才幾個人。所謂“團隊”內大多有“規則”,加入需先交錢、捱打,出事團隊會幫忙處理。幾名嫌犯幾乎都是“團隊”裡的人。

“我們都是群居動物。”張超說,混圈的人大多沒什麼錢,有的會找服務員、前臺之類的工作;有的不工作,三五成群地晃盪,晚上擠在五六十塊一間的廉價賓館,或是網吧包夜,打遊戲、看電視。

他們大多身上帶傷。18歲的陸晨飛小學沒讀完就開始混社會,剛開始一個人,老被打。後來加入一個“團隊”,老大20多歲,帶了五六十個小弟。他後面還有老二到老十二。

在扛住了老大飛來的一腳後,陸晨飛成了最小的“頭頭”老十三,“感覺人生終於突破了,現在也能打別人了。”

陸晨飛說,一次他被另一“團隊”的人帶到一家賓館。20多個人圍過來,椅子砸到頭上,腳踩過來,腰被捅了一刀,滿身是血。他感覺自己快死了,心想“要是活著出去,一定打回去;要是死了,也要拉個墊背的”。等對方打累睡著了,他逃了出去,頭上縫了十多針。

在這之前,他還說自己腳上被割過一塊肉,坐了半年輪椅,身上傷疤遍佈。

“團隊”在“老大”出獄後解散,一個月前,他加入了第二個“團隊”,有115人,他是老三。雖然規定“不偷不搶不打架”,但打架無可避免。幾天前,他走在路上,被兩個沒認出的仇人從後面踹了一腳,他立馬打回去。

陸晨飛的“老大”李揚,自稱曾被人拿刀刺大腿,失血過多暈倒,之後胃病復發住了兩三個月院。在他的“團隊”,所有加入的先看背景,幹過壞事的不要;之後挨他一拳,抗得住的才要。加入後每兩週交一次費,學生一次20,不上學的一次50。

他還建了個13人的女幫派,“混得可好了”。不過最讓他引以為豪的是,曾打過敲詐小學生的混混。

他經常請兄弟們吃飯、唱歌,給他們開賓館,一個房間最多睡十幾個人。但他自己,也只是個涼菜師傅。在接受記者採訪後,他直白地開口借錢。

六年級輟學後,陸晨飛學過理髮、紋身,在飯店當過服務員,斷斷續續地混,一開始只是想不被人欺負,現在開始覺得,“這樣混著,天天打來打去也不好玩,又打不出來錢。”

18歲的他,“不想打了”,想找份飯店或理髮店的工作,安穩地生活。

“我也要退了。”李揚說,他也馬上要離開神木,去西安一所音樂學院繼續讀書,對混混的生活“倦了,煩了”。

“不敢報案”

李揚心裡有道疤。

去年,女友小越被一個未成年女孩和她的朋友騙到賓館。對方給小越化妝後,要求她獻出“第一次”,她不肯,便遭到群毆和侵犯。當他在街上看到女友時,她半邊臉紅腫,嘴角有血絲,頭髮凌亂,腦後鼓起一個包。

小越害怕地抱著他左右張望,說自己第一次沒有了。李揚“死的想法都有”。

小越父母知道後,害怕傳出去名聲不好,沒有報警。

11月28日,小越告訴澎湃新聞,不敢報警是怕對方報復,那時也不會留證據。讓對方知道是誰舉報的,“那個人會死得很慘”。她透露,跟她一樣被騙去侵犯過的女孩幾乎都是未成年人,“她們不敢報案的,只會變得和以前不一樣,如同兩個人。”

小越說,有的女孩被強迫後,可能會自暴自棄,走上賣身之路,也有的會變得性格內向,有抑鬱症。

衛雨薇也曾差點被“帶走”。今年10月下旬,一天晚上她和家人爭吵後,去朋友家樓下等她。一個男網友得知後騎摩托車來找她,說可以送她去另一個朋友家。車行駛到路邊一家飲品店後停下,兩男兩女從店中走出,追上來圍住她。

其中一個穿著很“社會”的女孩讓她站到自己面前,衛雨薇心裡害怕,說“我知道你們是什麼人,我怕了”,慢慢往後退。對方詢問她跟家裡是否聯繫、唸書怎麼樣、住哪兒等問題,其中一個認識她的男孩放她走,她立馬跑了。

多位受訪者向澎湃新聞透露,一些團伙會通過網絡、熟人介紹等方式,尋找長相漂亮、不念書或跟家裡不常聯繫的未成年女孩出去陪酒或賣淫。

去年5月2日,神木開發公司附近,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被捅死。多名知情人士告訴澎湃新聞,嫌犯馬某對該少年的未成年女友王萍有意,遂行凶。王萍也是楊靜、何文麗的好友,在神木“混社會”。

一位熟悉王萍和當地“團隊”的知情人士說,很多女孩接觸“團隊”後“慢慢被引誘、帶壞”,“有些當著父母的面,該抽菸還是抽菸”,有的甚至從事賣淫。不過,即使是賣淫的女孩,也極少以此營生,多數是沒錢花,才做一次。

該知情人士稱,這些混混“團隊”並非有多大的社會背景,一些“進派出所跟回家一樣”。

“神木檢察陽光檢務”微信公號曾披露,2017年,神木縣人民檢察院受理性侵害未成年人犯罪案件8件11人,其中強姦案6件9人,7名嫌犯為未成年人;被害未成年人呈低齡化趨勢,14週歲以下的有4人,14至16週歲的有2人。作案手段以喝酒、玩遊戲後誘騙性侵為主。

“家長講座”

11月26日,澎湃新聞探訪涉案的金鵬商務賓館,發現已經關門停業。

神木少女被殺案背後:少年江湖與叛逆青春

涉案的金鵬商務賓館已經關門停業。 澎湃新聞記者 段彥超 圖

記者入住附近一家酒店,遇到警察臨時檢查。酒店前臺說,一般發生大事後都有警方抽檢,這兩年主要有三次:去年的神木未成年人被殺,今年的米脂校園砍殺事件和此次神木少女被殺案。酒店檯球廳也於近日關閉。

兩名家長告訴澎湃新聞,案發後,神木一些幼兒園、小學、初中開展安全教育。校領導去派出所開會後,回校舉辦家長講座,引導家長營造和睦的家庭環境,教育孩子“不要打,要多鼓勵”。還有派出所領導講述了帶孩子去派出所參觀審訊室、戒具的經歷,鼓勵家長帶孩子們去參觀。

11月29日,神木市八中附近的一家飲品店裡,七八名少年在抽菸、玩手遊。17歲的劉雨說,因為太調皮、老打架,去年年底,班主任要求讀初二的他辦病假,直到初三畢業。這樣他在外面惹事學校沒責任,自己也能領到畢業證。

當父親走進臥室,告訴他上不成學時,劉雨看到父親兩眼溼了,卻強忍眼淚。他心裡突然很酸,“醫院病歷都是父親託關係辦的。”

幾天前,班主任電話通知他回去上學,“不聽課也行,只要不調皮搗蛋就可以”。另有三名病假輟學的少年最近也接到回校通知。一個16歲的男孩顯得有些煩躁,他自知調皮,“校長收不收還不好說”。

失去女兒的痛苦已將李秀娟淹沒,她病倒了,說話沒什麼氣力。眼下,案件的調查結果是她最大的支撐力。

神木少女被殺案背後:少年江湖與叛逆青春

李秀娟

作案後,何文麗發了三條動態,“你就委屈點,栽在我手裡行不行”。配圖中,她畫著濃黑的眼線,塗著紅脣,或躺床上嫵媚撩發,或斜對鏡頭賣萌。

神木少女被殺案背後:少年江湖與叛逆青春

作案後,何文麗發了三條動態。

楊靜則跟著同伴,先去一個村莊盜竊,因未滿16歲被放出;後躲到另一鄉鎮,捲入一起賣淫案件,10月剛滿16歲的她,被關起來了。楊父透露,女兒已向神木警方說了之前西安報警的事。

在喬力家,喬父面色滄桑,頭髮炸開,看起來很憔悴。面對記者的來訪,他說了句“什麼都不知道”,就關上了門。

今年夏天,張浩父親幫人開灑水車,身體突發不適,治療花了8000多元。10月時,第一次移植的腎發現衰竭,11月12號接受了第二次腎移植手術。

張家房產、車輛都已變賣,還在網上發起50萬的治病籌款,迄今只募捐到6505元。家人至今不敢告訴他兒子的事。

捲入這起殺人案後,張浩QQ空間中的狀態“再見”“好想死”“搞錢”“煩”……似乎透露了他內心的掙扎。

10月16日,他又發了張黑白自拍。照片裡,14歲的他眉頭緊鎖,眼神茫然又空洞。“我才十幾歲,為什麼活得這麼累” ,他說。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相關推薦

推薦中...